依然是在那湖心亭,依然是那麼豐盛的一席飯菜。
坐在桌旁的也依然只是她們兩個。
兩個無獨有偶的美麗姑娘。
鳳姑娘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昨夜我喝醉了,多謝你費神照顧。”
麥小喬搖了搖頭,道:“我倒是沒什麼,只是你通體發熱,又哭又笑的,看來……真受了不少的罪。”
鳳姑娘道;“真沒想到那個酒那麼厲害,怪不得那一天連老金雞也喝醉了。”
麥小喬不解地道:“老金雞?”
“這件事你當然不知道……”鳳姑娘深邃的一雙眼睛,在她身上瞟了瞟,“那一天原本可殺了他,偏偏關雪羽不肯乘人之危,以至於坐失良機……到後來反而險些喪生在他手上,這就叫好心沒有好報。”
麥小喬緊張地道:“關大哥……他怎麼了?”
鳳姑娘一笑說:“你看,我一提起他來,你就緊張兮兮地。哼,你大可放心,他是有福氣的人,每到最困難的時候,總會有救星出現,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他死不了的。”
被她搶白了這麼幾句,麥小喬卻也無話可說,想到了面前的鳳姑娘可能與關雪羽之間已經發生的戀情,她只是覺得沒精打采,真正是萬念俱灰。
看着鳳姑娘,她報以無言的一個苦笑……這苦笑裡涵蓋着的意思可多了,你還好意思來嘲笑我嗎?誰又不知道你的心?你們之間既已有了感情,又何必尋我開心?
鳳姑娘目光如刀,像是洞悉了她的心:“你在想什麼?”
麥小喬搖搖頭,淡淡地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人喝醉了的樣子,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你說了很多話。”
鳳姑娘頓時臉上訕訕:“真的?我都說了些什麼?”
麥小喬試探地道:“你說到唸書的事,好像是關大哥在教你念書……是不是?”
鳳姑娘頓時爲之臉上一紅,但她卻很鎮定地點點頭道:“這倒是真的……想不到我還會想到這些……我還說了些什麼?”
麥小喬搖搖頭,道:“說了很多,我也記不清了。直到你吃了清心散以後才安靜了下來,可真怕人……”
鳳姑娘道:“我原來還吃了清心散……是你餵我吃下去的?”麥小喬點點頭。
鳳姑娘一笑道:“我可吐到了你的身上?”
麥小喬搖搖頭說:“那倒沒有,不過酒氣熏天,以後可千萬別再喝了。”
鳳姑娘低頭笑了笑,她有時候卻也不失天真,然而多數的時間,卻都屬於“冷若冰霜”那一類型。她聰明、沉着、絕對的冷靜,以至於小小年紀,自從她出道江湖以來,都能保持着無往不利的不敗紀錄。
“今天你騎馬出去了?”
“嗯……”
“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倒也沒有,只是隨便走走。”麥小喬不自然地笑笑,“到處都淹水,好大的雨呀!”
鳳姑娘一笑說:“是麼?但是有人卻看見你去了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麥小喬心裡一驚。
“江南會館。”
說出了這四個字,鳳姑娘一雙明澈的眼睛盯視着她:“有沒有這回事?”
麥小喬着實爲之吃了一驚,正不知如何置答,鳳姑娘卻微微地笑了。
“而且,我還知道,在樹林裡你還見了一個和尚,你們很早就認識麼?”
“那倒……不是。”
“這麼說,你們是第一次見面了?”
麥小喬點了一下頭,心裡暗忖着。糟了,難道她已經知道我跟那個老和尚說了些什麼?偷眼瞧了她一眼,對方倒似並不盡知。心情微定,乾脆把頭偏過一旁,不再多說。
鳳姑娘道:“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當然,這是你的自由……不過我卻要好意地提醒你一聲……”
麥小喬不得不移過眼睛來看着她。
鳳姑娘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早認識那個和尚,也不知你跟他說了些什麼,我只能告訴你的是,那個和尚目前正在跟我作對,哼,凡跟我作對的人,我都放不過他。”
麥小喬道:“可是他是一個出家人啊,我甚至於連他的名字還不知道,他是誰?”
鳳姑娘點點頭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最好不過了。小喬,我們總算還是朋友吧,尤其是昨夜,我醉了,你服侍我半夜了,我對你由衷的感激……唉,我真的不希望,有一天我們會成爲敵人,你可明白?”
“我不大明白。”麥小喬訥訥道,“你說敵人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鳳姑娘淺淺地笑着,“我以爲你和我一樣的聰明,有些話是不需要說得太清楚的,是麼?”
麥小喬一時倒不知再要說些什麼纔好了。
鳳姑娘眨了一下眼睛:“我所以要跟你說這些,是因爲我不希望有一天跟你翻臉成仇,真要那樣,那就太遺憾了。”
麥小喬搖搖頭:“我倒不這麼認爲……不過,我會記住你這番話的。”
鳳姑娘一笑道:“在這裡你還有幾天逗留?”
“不必了。”麥小喬略似傷感地道,“我打算明天就走,先到我過去的家臨淮關去瞧瞧。”她展眉微微笑了笑,接下去說,“聽說那邊下大雨了,老天爺還算有眼睛,這麼一來,旱象總可解除了一些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鳳姑娘說:“如果這樣,你們家又可以搬回去住了。”
“也沒有這麼簡單。”麥小喬說,“搬一次家你不知道有多累人,何況父母年歲都大了,這一次到四川,娘就累病了,我看就算是家鄉情況好轉,也不會這麼快搬回去,總得一兩年之後了。”
鳳姑娘點點頭:“那麼你個人呢?我的意思是,對你個人,你有什麼打算?”
麥小喬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我還不知道……而且你知道,我身上的毒尚未去盡,有一天發作起來便是麻煩。所以,也許醫治我身上的毒傷,纔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鳳姑娘想了一想道:“這件事固然極難,但也並非就是真的全然無救……唉!如果我爹在這裡就好了,他說不定就有辦法。”
麥小喬遲疑道:“令尊現在哪裡?”
“誰也不知道。”鳳姑娘說,“他老人家才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找他可真是難比登天。”
麥小喬方自燃起的一點希望,緊接着便自幻滅了。
說話之間,只聽亭外傳來輕微叩門之聲。大四兒的聲音在說道:“姑娘,有人求見。”
鳳姑娘皺了一下眉說:“人呢?”
“在院子裡候着呢!”
隔着窗子遠遠眺望出去,看見四個人立在那邊樹下。
鳳姑娘站起來向着小喬道:“你坐一會兒,我去去就回來。”說了這句話,即行離席步出。
麥小喬遠遠地向那邊樹下瞄了一眼,心中禁不住爲之怦然一動。最起碼四人之中有一個曾經是她所熟悉的——尖瘦的一張臉,下額上留着一絡子山羊鬍須,不正是昨夜大雨之中前來向大四兒通風報訊的那個人麼?心中一驚之下,連帶着也就對另外的三個人加以注意。殘陽交織下,四個人那副嘴臉,可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兇悍猙獰,加上全身上下那陣子揮打不去的風塵氣息,幾乎一眼即可以直言斷定,這四個人絕非善類。
四個人均似似鳳姑娘執禮甚恭,像是在等候着鳳姑娘發落什麼,他們到底說些什麼。卻因爲距離甚遠聽不清楚,不久,四個人即告辭而去,鳳姑娘也就轉回了湖心亭。
麥小喬冷眼旁觀之下,雖然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卻可以判定一件重大的事情,就將要發生了,而致使這件事情發生的領導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個貌美如花,舉止若仙的鳳姑娘。
返回湖心亭後的鳳姑娘,顯然是沒事人兒一般,依然談笑自若。麥小喬原來希望她會自己透露些什麼,可是她卻什麼也沒有多說。
等到麥小喬飯後轉回到自己客房時,天色顯然又將晚了。她無意獨鎖愁雲,獨自在暮色蒼茫裡來到了園子裡,無意間聽見了身邊一陣亂蹄之聲,越過不遠處的空花隔牆,即見兩騎快馬一前一後,疾奔如矢地一徑絕塵而逝。
也只是那麼一瞬的當兒,麥小喬竟然意外地發覺到,兩騎快馬上乘騎的是鳳姑娘與大四兒主僕二人,匆匆一現,驚鴻一瞥地隨即消逝無蹤。
麥小喬心裡一動,暗忖着:“不好,難道鳳姑娘真的要動劫那批災銀?”
一念及此,她可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件事不知怎地,她就是放心不下。原因是這場災難裡,她眼見多少人妻離子散,無家可歸,赤地千里,遍眼哀鴻。不說別的,就只是自己家人先已受害不淺,自己爹爹麥玉階也曾慷慨捐贈,賑施粥飯正所謂發揮同胞之愛,現在好不容易盼望到了官方的賑災銀子,對於那爲數千萬的災民來說,儘管是“杯水車薪”懼其太少,卻不啻是一帖續命急藥。如果說什麼人對這批救命的銀子還意在覬覦,那可是不能忍受,不容坐視之事了。
麥小喬在沒有親睹鳳姑娘參與劫銀之前,儘管懷疑,卻不能認定。
她不禁回憶起方纔鳳姑娘說過的話,誠然是大堪玩味,她也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及對方甚多,然而義字當前,卻也不容她有些許退縮了。
徑回到客房裡,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佩好長劍、鏢囊,看天色就差不多黑了。
她決定再到江南會館走一趟,看個究竟。
江南會館在月夜裡顯得異樣的寂靜。
昨夜大雨,今夜多風。颼颼的風滲着月色碧寒地刮過來,浸在人身上,真有股子寒勁兒,冷得人牙牀子打戰。琉璃瓦面被雨水沖刷得十分光滑,在冷月盪漾裡,反映出點點星光,看起來頗有一番詩情畫意。
千手神捕秦照在院子裡踏行一週,仰首向天,心情沉甸甸地,面對如此夜色,卻是一點兒興致也提不起來。
這一進院子他們全包了下來——雖說是行蹤詭秘,用盡了心機,可是二三十號子人,畢竟來去招搖,才一住定下來,風聲已傳了出去。
就是因爲風傳有黑道人物要來行劫,秦照的心情才顯得特別緊張——總算還有個出雲和尚在此押陣,多少給了他一些安全感。可是責任在誰身上,誰就會承受到壓力,這種內心的感受,局外人是沒有辦法去分擔的。
在院子裡踏着寒冷的月色,走了一轉,秦照回到了堂屋,只見出雲和尚正自低眉吟思着,手裡拿着一個棋子,將下未下之際,一雙長眉只是頻頻顫動不已,見了秦照只是擡了一下眼皮,繼續思索不語。
秦照一徑來到了他面前站往,剛要開口說話,老和尚卻向着他擺了一下手,繼續舉着那一顆待下的棋子,卻是有無從落下之苦。
老和尚的棋藝極高,連日來秦照早已是領教過了,簡直難以匹敵,心裡只當是和尚的棋癮又犯了,只是當他注意到和尚面前竟然缺少了一方棋枰,一顆顆的棋子兒只是擺在桌面上,可就不禁有些兒納悶。
好不容易,老和尚手裡的這個棋子兒總算放了下去,卻微微嘆息了一聲,擡頭注視向當前的秦照,搖搖頭,苦笑道:“險……險得很呀!”
一面說,他低下頭,兀自向桌面上那些散亂的黑白棋子注視不已,兩條長出的白眉時蹙又展,顯然心情不無困惑。
秦照不解地道:“大師父,你這是在算卦麼?”
出雲和尚一聲不哼地站起來走向院中。
秦照跟了出來:“大師父……”
老和尚面色嚴肅地道:“上半夜平安無事,丑時左右,賊必上門……”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嘆息一聲。
秦照大吃一驚道:“是……麼?來人是什麼路數,卦上可有顯示?”
出雲和尚一雙敏銳的眼睛注視着秦照的臉,半天才訥訥地道:“來人出奇的厲害,你和你的手下,萬非其敵,只怕……”
“只怕怎麼樣?”
“只怕你這一面傷亡慘重……你本人卻意外遇到了救星,竟然逃過一死,也是異數……”
說到這裡,老和尚微微眨動了一下眸子,雙手合十地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
千手神捕秦照聽到這裡,頓時有如頭頂響了一聲巨雷,怔在當場,作聲不得。
老半天的工夫,他纔像喘過了一口氣來:“大師父……這麼說,這批災銀也是保不住了……果真這樣,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出雲和尚喟嘆一聲道:“災銀竟然像是保住了……這正是老衲苦思不得其解之處……異哉,這其中左右折衝,甚是迂迴曲折,所可當信者,就是你這條命倒是有驚無險,只是血光之災,卻是難免。”
一聽說自己這面死傷慘重,自己雖是險處逢生,卻難保一干手下不爲此喪生,多年相處,情同手足,猝聞惡訊,不禁悲從中來,心裡一酸,兩行熱淚,情不自禁爲之奪眶而出。
老和尚喟嘆一聲道:“原只當有老衲在此,可以爲你擔當一份風險,卻想不到來人奇兵突出,其中竟有連老衲也難以應付的高人異土……這就註定了我方必敗的命運,能夠落到卦上結局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言罷頻頻搖頭嘆息不已,那張慈悲臉上,竟然失去了昔日的一番雅興逸緻,可見即將來臨此一事態之嚴重了。
千手神捕秦照黯然嘆息一聲,道:“這麼說來,我們難道只有坐以待斃不成?”
老和尚輕宣了一聲“無量壽佛”,才搖搖頭道:“果真那樣,只怕勢將全軍覆沒,老衲這就繪上一張草圖,你按圖佈施,或可將傷亡減低到最小地步,我之能夠幫助於你,也只此一圖了。”
說罷,出雲和尚即轉回堂屋,當場取過紙筆,畫就了一張草圖,卻命人將十八擔白銀,分置在十數個草包之內,就置在這佛堂供桌之下,原來的擔籮之內,改置等量的石塊。
老和尚特別仔細地要求,要每一擔石塊與原來白銀同等重量,一切均按照本來包置銀兩模樣置好,這一番改頭換面,雖是衆人聯合動手,也忙了多半個時辰,方纔就緒。
老和尚特別囑咐這十八擔“白銀”,要秘鎖在中間堂室之內,在那裡,他移了四個石鼓,分置堂室之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這纔將秦照喚出一旁。
秦照料是和尚必有要事關照,苦笑着說道:“大師父但說無妨,弟兄們俱與我同生共死,袍澤情深,如有差遣,萬死不辭
出雲和尚聆聽之下,長長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微微頷首道:“秦施主,你倒是猜對了,這裡正是需要四位視死如歸的勇土,這個老衲卻不便代你挑選了。”
秦照點點頭道:“這個容易,我馬上即可選出。”
老和尚低低唸了一聲“無量壽佛”,隨道:“秦施主,你也許還不明白老衲言中之意……”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臉上帶出了一片戚容。
秦照大爲起疑地道:“大師父這話怎麼說?”
出雲和尚道:“施主甄選出來的四名勇土,武技不必高超,卻必須有視死如歸的勇氣……只因爲他們求仁得仁,萬萬逃不過此一遭殺劫……爲難處便在這裡。”
秦照神色微微變了一變,輕輕地嗅了一聲。
“大師父的意思是,這四個人一旦坐鎮……這裡,便萬無活理,非死不可?”
出雲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正是如此。”
秦照怔了一下,忽然冷笑了一聲道:“老師父你老這就錯了,人命關天,既是非死不可,那又何必……”
出雲老和尚輕輕嘆息一聲道:“定數啊,非此不足以消滅這大片殺機,連帶着也只怕災銀不保……阿彌陀佛,吾佛慈悲。”
秦照點點頭,極其痛心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老和尚喟然嘆息道:“置其死而後生,此陣一名‘四極血光陣’,爲當日南海觀音未成佛以前,逃避諸魔時,諸頭陀捨身取佛,捐軀自身成全佛主而設。爲了廣大災民,只有這番佈施了,我佛在天,當知老衲一片苦心,南無阿彌陀佛!”
秦照慨嘆一聲道:“老師父還有別的指點嗎?”
出雲和尚又嘆息一聲,頻頻搖頭不已——過去的幾天以來,秦照就從來也沒有見他如此沮喪過,顯然內心遇見了極難取捨之事。
“這四極協光一陣,敵人極難攻取,雖然最終必破無疑,卻要花費對方許多時光,亦將敵人主力全數吸住,是無可疑……那時候,秦施主你當率同八人,將供桌下銀包取下,背在背上,按照老衲所示之惟一一條小徑,逃命去吧!”
說到這裡,老和尚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接道:“你此去一路,亦非沒有風險,但有吉人臨難捨身相救,雖有血光之災,最終卻得太平,可以不虞……你八人各着白衣短衫,揹負擔架,行走時一字長蛇——這一行也是有個名堂,名叫‘白蛇銜草’,佛典上謂‘諸魔不侵’……阿彌陀佛,老衲一再指點,屢泄天機,按照佛律,已是罪不可逭,只是爲了一點點塵緣俗善,不惜甘犯天條……卻又是爲何?爲何……”說着說着老和尚便自情不由己地又自宣起佛號來了。
秦照見和尚說得真切誠懇,料非虛言,一時感激莫名,倏地撲倒地上,連連向和尚叩頭不已。
“老師父大義指點,在下苟能完成任務,來生變犬變馬亦將報大恩大德——”
和尚嘆息一聲道:“施主言重了。”
一面說,親手把他攙扶起來。
“來來來……我們屋裡坐。”
坐下之後,老和尚在燈下草繪了一紙路圖,面授了秦照許多機宜,稍一會忽然苦笑了一下,面有憾色。
秦照一驚道:“大師父莫非還有什麼爲難之處……麼?”
出雲和尚訥訥道:“秦施主你又哪裡知道,老衲此番如此指點與你,卻不能脫離老衲本身一步劫難,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啊……”
秦照大驚道:“什麼,大師父如此神功,料事如神之人,竟然……”
和尚苦笑了一下道:“這就是所謂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這件事你也是幫不上什麼忙的,秦施主你這就去忙你的去吧!”
秦照想一想,確實也是如此,他身負重任,由此距離丑時不過還有一個多時辰,卻還有許多事急待料理,當下便得轉身步出。
“且慢!”老和尚又喚住了他,道,“你選出四名勇土之後,即刻帶來見我,遲了便只怕來不及了。”
秦照答應了一聲,躬身告退。
老和尚隨即起身,在佛前燃上了一炷香,禮拜之後,轉回蒲團坐定。客居之中,竟然能有如此一處地方供其敬佛,卻是難能可貴了。
約莫經過小半炷香的時間,千手神捕秦照已帶領着四名高手再次進入。
老和尚容各人走近面前,特意將座前的燈移近了,細細向着四人臉上逐一注視過去。
燈光婆姿影裡,老和尚一一打量,但只見當前四人雖屬英年氣盛、各俱凌人之威,只是老和尚卻獨具慧眼,別有所見。
他矚目之處,卻各在四人正中天庭,即所謂“印堂”之處,隱約中便只見四團陰影盤在那裡,正是“烏雲罩頂”,相信相學之人可都知道此乃大凶之兆。
老和尚看到這裡,慈目微合,輕輕唸了一聲佛號,想到了面前四人終將一死,大義節烈。一時淚光迷離,幾乎忍不住要滴落下來。
略爲鎮定,他再次睜開眼睛,注視着當前四人道:“四位少施主坐鎮之處,地當險要,敵人不易攻入,老衲這裡有四路救急刀法,名喚‘四殺連環刀陣’一經施展,遙相呼應,卻是猛銳不可抵當,且容老衲一一個傳授給你們吧……”
幾句話說得十分吃力,那是因爲明知四人非死不可,爲壯其勢,卻作違心之言。他料想秦照爲了顧全大局着想,也未必把真情告訴了對方四人。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人?果真據實以告,四個人是否還有此昂然鬥志,便很難說了。
接着出雲和尚取出鋼刀一口,每個人各自傳授了兩手刀法,急難之中,哪裡允許多說,只不過是兩手看來並無出奇之處的普通刀數,可是四個人一待各踞四方坐定之後,按照着和尚所說的要訣出刀,便有不可思議的威力。
老和尚要他們一一自行練習,奇特之處在於施展刀法之時,必須坐定,不可站起,而且僅僅只是兩手刀法,一再的輪流重複施展,局外人如秦照,雖在一旁仔細觀看,卻也難以猜透其妙。
四名年輕捕快,各有相當武術底子,兩手刀法又非奇特過難,自是一學就會,當下各人坐踞一位,掄施鋼刀,虎虎有威地勤加練習起來。
出雲和尚看了一回,認爲滿意,才叫他們停止。
四名年輕捕快持刀待要離去之時,老和尚忽然又喚住了他們,問了他們的姓名,分別是李立、王大元、關雲奇、洪照男。
待到四捕快離去之後,老和尚特意關照秦照,囑咐他將四人姓名年歲出生年月等察問清楚,抄寫在他隨身一本度碟之上,以便帶回出雲寺爲列位超度。
一切就緒之後,已到了子夜時分。
老和尚看看時間相去不遠,獨自個盤膝佛堂打起坐來,數十年明性之功畢竟不同一般。
今夜老和尚並非意在參佛,卻是爲本身眼前一步劫難預卜經過。
然而冥冥之中,卻似有一種力量在干擾着他,使他總不能清澈貫通。
忽然他嘆息一聲,張開眸子,就手取過了身邊棋子,在手心裡搖了搖,嘩啦!撒向當前,即只見黑白二色棋子滴溜溜直在眼前打轉,卻有一粒獨獨滑向枰外,兀自不停地連連轉動不已。
和尚面色一驚,突地出手將那粒棋子按住,口中喃喃地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何方高人夜入禁地,莫非是尋老衲來了?”
話聲方住,即聽得耳邊一人冷冷笑道:“我道是什麼人,有這個膽子,原來是你這個老和尚在此坐鎮,這就難怪了。”
出雲和尚嘿嘿笑了幾聲道:“閣下何人?怎不出面相見?”
那人道:“你這和尚不是凡事先知麼?怎地老夫來此,你卻視而不見?”
雙方答話,看來音色不高,卻是字句清晰,聲聲入耳,原來彼此均是施展玄門奇異的“傳音”之術相互對答,如此一來,除當事人外,別人竟無所聞。
老和尚雙手合十,長宣了一聲“無量壽佛”,接着道:“善哉,善哉,施主你此行是來尋老和尚,還是別有意圖?倒要先請賜示。”
那人嘻嘻笑道:“這又有什麼分別?就算是來尋和尚你晦氣來的吧。”
話聲甫畢,即見佛堂左側方的兩扇門扉,“呼”地一聲自行敞了開來。
皓月之下,只見門外站立着一個長衣飄飄,既老且瘦的瀟灑紳士人物。
自然,這人並非真正的是個紳士,只由他突出後肩隨身佩帶的那口長劍上判來,來人顯然是一個武林人物,以老和尚那等聽覺之人,竟然未能察知他的來到,這人的一身輕功造詣當是可想而知的了。
猝然間,和尚座前那一盞青燈的燈焰向上吐了一吐,來人不見舉步卻已前進了丈許,擅入到老和尚眼前佛堂之內。
白皙、瘦削、閒情逸致,端的是個瀟灑人物。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