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漁的生活非常規律,每天晚上九點左右入座,打坐到第二天凌晨三點,隨後起身揉捏四肢、面部,做些簡單的動作疏散氣血,活動筋骨,再練一套簡單的拳法,待身體活動開後,便到春景湖邊最高的雨亭站樁,直到這個世界的辰時也就是八點左右,太陽剛顯露一絲灼熱,他纔開始正常人的一天:上午看書作筆記,下午舞劍。
如此周而復始,沒有周末,沒有年假。他不需要參加沈家的族會,甚至不需要接觸沈氏族人。他正式修行,沒有七年也有五年,每天堅持不懈,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攻破三關,打通督脈。
他就像一個獨立的齒輪,在這個世界輪轉不休。如果是其他人或許早已堅持不住,產生逆反心理,或者能堅持下去,卻變成一潭死水。沒有超強的心性,這樣的修行只會適得其反。陳漁不知道自己的心性如何,但每天沒事的時候心緒會上下浮動,他也有浮想聯翩的時候,也有因爲不能下山微微失落的時候,可是隻要到了修行的時間,他的心就會變得格外沉靜。
所以即便知道了沈家面臨的危機,知道了沈艾的去意,他依然在談話結束後安靜入座。他雙盤雙腿坐在坐在牀頭,兩手結印放在腹部 ,頭微微後放,緩緩閉上眼簾。呼吸起伏漸漸均勻,他的意識便跟隨呼吸上下,隨着呼吸越來越深,漸漸下沉丹田。
當陽光灑在地面上,地面升溫,地表的生命開始活動,借住土壤中的營養和陽光的照耀,生命開始成長壯大。天地運行如此,人體的修行也是如此。
意識如光,丹田如地。當陳漁的意識下照到丹田,丹田漸漸變暖,逐漸升溫,直到變得熱烘烘地。一股氣息從背後升起,大部分堵在後背夾脊關,少部分通過夾脊關,被阻在後腦的玉枕關。白日那種關山壓背、針刺後腦的痛苦再次襲來。
人體有一種生命的力量,或者說能量,人們稱之爲‘氣’、‘內氣’或更直接的把它當做一種力量叫他‘內力’。不管怎麼稱謂,它都存在於全身各處,每個組織,甚至每個細胞,但這種能量更多的會集中在一條條經脈裡,自然運行輸送到全身。
簡單的修行便是讓這些氣如意運行,用於爭鬥中制敵,而複雜的修行更涉及生命的功能、長生與神魔等遠超常人想象的存在。
雖然經脈就存在人體之中,卻苦於不可自知,所以必先了解經脈的大致的運行規律和路線,再加以意念引導,用功漸久,氣息自然和意念產生聯繫。
但陳漁並非如此。他的修行更像是守株待兔,等待氣機自然壯大,自然流行,自然進入他的視線,自然和他心意相合。
普通的修行方法容易小成,即氣息很容易壯大到一個三流高手應具備的內力;難以大成,畢竟每個人的經脈或多或少不同,這種‘教條主義’的修行方法,相當於改變了人體原有的經脈路徑,形成氣息後天運行環境,已經落了下乘。
陳漁守株待兔式的修行,卻暗合先天大道。師傅曾跟他說過,先天存在的經脈路線更合天道,更容易天人相應。但隨着年齡的增長,經脈會因後天的活動發生改變,這時人的身體就進入後天時期,這個時期的經脈路徑,會更適合個人習慣,已偏離大道,想要天人相應,達到先天幾無可能。而他的修行方法,可令先天經脈自顯,氣脈打通到一定程度,更可內視,而且氣息流經大腦,自會慢慢和心意相合,就是直通天地大道也不無可能。
但這種方法顯然對年齡、心性要求頗高,加上需要靜心,對生活環境要求更高。無怪乎,大部分宗師都家大業大,而真正江湖草莽之輩每日爲了口腹奔波,縱是得到這種修行方法也會噗之以鼻。
這個世界畢竟宗師少,草莽多,所以大道不顯,人慾橫流。但江湖,江湖,如此纔是江湖。
大道修行要訣雖然就一兩個字,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旦開始修行,千般感受、萬種心緒紛紛襲來。想要化萬歸一確實需要時間來慢慢沉澱。
自從陳漁衝破尾閭關,這三年便再無進展,陳漁本以爲今夜也是漫漫長夜中的一晚。卻不料發生了意外。
當陳漁修行一段時間後,發現關山依舊穩固,後腦依舊隱隱傳來針刺的痛感,便準備徹底放下識覺,進入睡眠狀態。隨着身體微微放鬆,鼻息漸漸縹緲,意識如絲如縷、如斷如續,他慢慢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眼前漆黑的空間突然劃過一道電光,在他的模糊的感覺裡這道閃電就像劈在屋外的天空一樣,讓他眼前一亮,他意識微微清醒,接着就聽到如山崩般的響聲從胸前傳出,雙肩突然一輕,向上挺直。他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夾脊關已破。
未等他生出其他的想法,一種鑽腦般的疼痛就從後腦傳來,彷彿不低頭就會鑽穿他的腦殼。他的意識終於徹底清醒,忍住低頭的衝動,才發現身體處在一種不妙的狀態:他渾身滾燙無比,嘴脣乾枯,口乾舌燥,全身僵直,更爲可怕的是他的心率不知不覺間變得很高,心臟跳動發出有力的‘咚咚咚’的聲音,更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鼻息已經停止,進入了瓶氣狀態。
這種情況和他前世在百步山遇到的情形相似,但他已經有了經驗,而且心境已經沉練許多,所以他沒有試着動一動身體,也沒有試着睜開眼皮,他要拿自己的性命賭一賭。
他賭自己能夠再破玉枕關,只要玉枕關再破,督脈便會通暢無阻,督脈一通,全身經脈產生古洛牌效應,會一一打通。這是一條通天的大道,只要玉枕關破,宗師之下再無門檻。
人們常說,‘人間私語,天聞若雷’,用來形容陳漁現在的情況也不爲過,他身體內發出的各種響動,外人根本無法聽到,但在他的腦海中像被放大了無數倍,震耳欲聾。他就像身處一片戰場,前方戰鼓如雷,戰馬奔騰蹄聲連成一片,氣勢磅礴;又像是身處海邊,海浪拍岸,遠處更有山嶽般的巨浪向他涌來。
陳漁已將生死賭上,賭輸了也就是再死一次而已。當戰馬奔來,當巨浪打來,他只靜靜的看着結果,是沖天而上,還是粉身碎骨?
終於又有一道聲音傳來,像是雷鳴聲,可能產生於腦海中,所以格外的大,以至於讓鼓聲、蹄聲、海浪聲徹底淹沒,天地只剩下這滾滾雷鳴。緊接着一絲雨水落下,然後是傾盆大雨,陳漁望着從天而降的雨水,忍不住張開口,作出吞嚥的動作。
陳漁真實的吞下一口唾液,然後忍不住急速的喘息起來。身體漸漸放軟,心率恢復常態,雷鳴般的響聲漸漸消失,只剩下腦海中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賭贏了。他頭頂的天空就將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