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洪俯視陳漁,握緊手中拳頭,手臂上肌肉隆起,形成幾條溝壑,青筋被擠出露出皮膚。他眼中已充滿戰火,完全忘記了來上西苑的目的,他把身體提升到戰鬥的狀態,他在向陳漁發出戰鬥的邀請。
但陳漁並沒有接受邀請,也沒有停下腳步,就像沒見到沈山洪,沒感受到他的危險,只是靜靜的走近他。純粹的身體對抗,雙方距離越近,身體越強大就越有利。陳漁站在沈山洪面前就像小孩站在大人身邊一樣,但他還在走進,這說明了什麼?但沈山洪不信。
隨着陳漁的走近,沈山洪身上戾氣更勝,眼中盡是兇光,他腳步微分,身體微伏,手臂微提,視線卻始終停留在陳漁的頭上,彷彿下一刻就要一拳打爆它。
兩人越來越近,陳漁卻平靜如常,腳下輕鬆自如,如同小溪流水輕快活潑。
一步,兩步,三步...十步,陳漁已經走進沈山洪的攻擊範圍之內,但雙方都未動手,然後陳漁就擦身而過。
沈山洪氣勢瞬間消失,然後猛然回升,終於忍不住出手,就算陳漁真的不做任何準備,也要一拳揮下去。他怒吼一聲,以左腳爲支撐,轉腰向後揮拳,碩大的拳頭轉過頭頂,劃過一條弧線,像開山錘石般落下。勁風讓身後火堆升起點點火星,點綴着他魁梧的身姿,滿面的怒容,滿頭的狂發。
陳漁感受到沈山洪的氣勢變化,停步,左腳尖輕點地面,右腳順時針劃弧,再次立地,便已轉身正對揮拳而來的沈山洪,轉身之間兩腿間距離已拉大、身體已微蹲,同時雙手向相反的方向畫着圓,已相疊到額前,向外成盾。面對迎面而來的衝山拳,他選擇下蹲阻擋。
鐵拳呼嘯而落,已經落到了最佳位置,這個時候,沈山洪只剩下左腳尖還沾着地,腰部已經感到伸展扭轉帶來的拉力,這個時候拳勁最是剛猛,拳勢更是有去無回,但在這個位置他的拳頭卻沒有碰到對方。他心頭一空,果斷變招。他雙目瞪圓,左腳微墜後,竟又彈地而起,然後他的身體騰空,隨着鐵拳一道以泰山壓頂之勢打向陳漁。
左腳蹬地的力量傳到腰部,腰腹回覆正向,力量傳到拳上,拳勁更猛,速度更快,拳路更直,於是拳與掌終於相遇。
拳掌相交,前側打在掌上,未發出明顯的響聲,也未盡全功。拳頭堅硬如鐵,手掌柔軟似網,兩者相持一瞬,然後掌面彈開,兩者分離。
陳漁借力後退,就像鐵錘邊緣砸在一根彈簧上,彈簧變形彈出。先前爲了消磨對方的拳勁,他已經後仰到極致,沈山洪彈腿騰空時,他便已經搬腰蹬腿開始後退,正巧躲掉拳頭向下的力量,借鐵拳前行的力量後退。
雙方交手不過一瞬,一瞬之間,沈山洪發揮出剛硬的拳法和果斷的性情,陳漁則借住了身體的柔韌和一絲直覺。這一絲直覺讓陳漁覺得有些僥倖,所以他退的很快,離開對方攻擊範圍後,腳步錯落、衣袖翻擺間,已轉身掠過假山下的彎曲的小徑。
一瞬之後,沈山洪落地,哼了一聲,追擊而上。陳漁並沒有
退向前廳,而是沿着花間曲徑快速行走,他腳步細密快捷,衣衫在身體的快速移動下翻飛如浪,身影很快就穿過重重花障。沈山洪大步跟上,但相距的路程卻越來越遠,小路狹窄彎曲,逼迫他不得不降低速度,他察覺到對方的用意,便直接撞開身前的花叢,撞進花壇,朝陳漁追去。
昨天傾盆大雨,讓花壇中全是泥沼,一腳踩上去,要麼深陷,要麼打滑,所以沈山洪行得並不順利,但他所修習的拳法,首重氣勢,然後纔是力量和速度。衝山拳,取得是直,要的是明知道撞上去會頭破血流還要向前衝的勇氣。
陳漁走曲,沈山洪走直,雙方相距的路程遠,但直線距離近,沈山洪終於踏入石板路,追到陳漁。他一步衝上,瞄準陳漁後背,吐氣開聲,鐵拳含勢而出。
陳漁感受到由拳勢帶起的風勢,身形再變,右手一擺,身體一側,就像風中打着轉的紙片,盪出拳勢範圍。
沈山洪怒吼一聲,再一拳跟上,接着又是三拳,但揮出的拳頭都沒有擊中陳漁。這場景就像一個孩童,在花間撲蝴蝶,孩童撲一下,蝴蝶快速飛舞一下,孩童再撲,蝴蝶再飛。
這場景分外有趣,只是院中兩人,卻都不這麼想,沈山洪拳拳落空,氣勢一降再降,口中更是怒吼連連。陳漁見對方拳法剛猛異常,沾着即傷,只能提心吊膽地躲避,只是看似簡單的躲避,卻幾乎用盡他全身的肌肉,若不是他修習了那套劍法,他便不能做出如此多違返常理的姿勢,若不是他每日站樁,他腳下也不會生出如此韌性十足的力量。
第五拳落空,沈山洪拳勢出現一絲停頓,陳漁抓住這個時機縱身躍出花叢,跳到一個假山上。他轉過身居高臨下,看着站在花叢中壯碩、面老的年輕人。喘出一口氣,“沈玉芳已經下山,你有時間在這裡胡鬧,還不如早點下山找她,萬一她遇到什麼事,你家豈不是要失信於人。”
沈山洪胸膛還在微微起伏,說話卻依然粗糙有力,“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管。”他又跨進花壇,朝外走去。
出門時,他又想到那句對他拳法的評語,‘拳可開山,不能斷水’。便轉過頭露出兇惡的表情,“下次見到你,一定把你砸成肉餅。”
“但願你能。”這是什麼話?陳漁當然不是想被人砸成肉餅,所以這句話應該反着理解。
沈山洪重重的哼了一聲,就消失在苑外。
陳漁找到躲在一邊的張婆婆,約好明天上午縣城西門見。便返回後院,翻牆而出。
上西苑後院西牆外就是沈氏墓林,墓林最上方修着一間碑亭,一塊青石靜靜的臥在亭子內,上面龍飛鳳舞般勾刻着三豎排字,‘定山 定山 定百里山 興百年運’。石碑亭再上就是子敬堂,供奉着沈家歷代族人的牌位和族譜。沈萬綜就住在正堂旁邊的偏房裡。
陳漁站在了墓林中,視線向上,越過石碑亭,看到子敬堂一角,猶豫着要不要上山再見一見師傅。但他同時也明白,如果師傅自己不願說,那麼自己前去提問也得不到答案。
他現在之所以還猶豫着,是因爲他有太多的問題沒有結果。
例如:
那個關於他身世的故事是真是假?
師傅爲什麼要將他帶回山莊?
那兩張明顯還有後續篇章的修行總綱從何而來?
難道師傅培養他十年就這樣放他下山?
還有沈氏遷移計劃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