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如線,密密麻麻,總容易勾起人們內心中的故事。
這頓飯吃得格外安靜。陳漁沒有興致來個“例行問候”,張婆婆本是個老實人,又不知道被哪個深宅大院的管事洗了腦,平時都是衣食住行的本職話,不會主動找話說。
青衣男子就是老莊主給他找來的那個伴童,名叫沈艾,父母是莊下村子裡的漁民,在一場暴風雨中葬身臨江,跟隨陳漁後,修習劍術的資質漸漸被髮掘,得老莊主傳授了一套上乘劍法《元十三快劍》,比之陳漁修習的《全觀吾神劍法》不知高明多少倍。
青衣沈艾喝完最後一口蓮子粥,便靜默而坐。
一刻鐘後,陳漁解決完最後一片魚片,看到沈艾默默看着窗外,心中瞭然:今天是沈艾父母的祭日。
“十年了,每到這個時間就風雨不斷,你去江邊祭奠,不要耽擱久了,還有幫我去錦雲鋪帶一盒胭脂回來,要上好的。”
陳漁從腹兜裡拿出一個袋子,推到男子身前。
沈艾起身,躬身接過袋子,輕聲道謝,便匆匆離去。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人人都有忘不了的故事。”等沈艾出了門,陳漁便起身,搖了搖肩膀,抱怨道:
“過幾天沈玉芳那丫頭就十六歲了,你看我又要破費了。”
“少爺,奴婢到是存了些銀子......”張婆婆趕緊說道,她以爲少爺是這個意思。
“別別,你那點錢還是留給自己做棺材本吧”陳漁擺擺手:
“沒錢我少裝些大爺就好了,說起來,也就她來西苑勤點,送點貴重的禮物也不顯唐突。”
“算起來她還是我孫兒輩的,隔了兩代,我覺得還是不過去得好,你到時就幫我把胭脂送過去就成了。”說着便笑了笑,不等張婆婆答應,就走向後院。心裡想着:“十六歲,已經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時間可過得真快。”
沈艾快速走在莊外的青石路上,遠遠的望去就像一道青煙穿行在煙雨中。所幸一路上並沒有過路人,否則一定會覺得怪異無比,青衣男子一手舉傘,分明保持着走路的姿勢,但腳尖在一點再一點間三尺距離已在身後,這分明是內功修爲到了一定火候。沈艾擡頭平視遠方的望江縣,眼睛微溼。
離山莊最近的望江縣,是京渚運輸路線上的重要節點。渚良郡每年有大量名貴林木、奇石、山珍異寶通過這條線路運往北地,由於白莽山附近的水流湍急,暗流涌動,幾乎沒有船隻可以經過這裡,所以大量船隻會在望江縣外的碼頭卸貨,隨後走陸路由車馬運送至赤玉郡肥水縣的赤水碼頭裝船,船隻載滿貨後駛進運河,最後直達京都。
漕運碼頭、車馬行毫無疑問是東洲各大勢力爭奪的焦點,西臨山莊在望江縣有一家車馬行,在臨水碼頭擁有一定勢力。
城牆在望,沈艾放緩腳步,一輛馬車停在城門外的柳亭避雨,坐在車廂前面的人正在朝沈艾招手。
於是沈艾不得不改變路線,走進柳亭,躬身道:“二爺找我不知何事?”
車伕輕手撩開簾子,一隻帶着墨玉扳指的手伸出來,抓住車廂邊框,緊接着坐在車廂裡的人探出頭,一張略帶威嚴、威嚴中摻雜陰鬱的臉出現在沈艾視線裡。
彷彿是懼怕車外的風雨,中年人縮了縮脖子,看着眼前俊朗的年輕人直奔主題:
“最近車馬行缺少一個領隊,以你的身手完全能夠勝任,沒必要天天守着那個閒人。”似乎忍了忍,停了一下,又道:
“老莊主那裡我可以幫你脫身。你可願意?”
沈艾一怔,看着中年人詢問樣子,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中年男子似乎不期待今天就得到結果,將頭縮回車廂。聲音卻馬上傳了出來:“你考慮一下,不管什麼時候過來,車馬行的領隊都是你的,如果能戰平王猛或者接杜堂主十招,漕運碼頭也算上你一份。”
沈艾看着順着來時方向駛入風雨深處的馬車,心情複雜無比。他喜歡現在安靜簡單的生活,上西苑幾乎沒有上下尊卑,讓自傲的他感到舒適。
另一方面或許他自己也不清楚,出人頭地、掌握權力、擁有金錢和享受名譽,在他心裡早已落下種子。他的父母是莊子裡的漁民,本應該平平安安的過完一輩子,本不會在暴風雨裡出現在江上,但他患了場大病,用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能借的也都借了,病情卻不見好轉,父母親不得已纔在這樣的鬼天氣裡替人擺渡,最後連人帶船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當時家裡再多點錢,父母親不會去賭命賺錢;如果當時家裡有些地位,不至於只能請到一個庸醫;如果當時就能得到老莊主的賞識,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如果......
可惜沒有那麼多如果。
不知不覺間,眼淚已順着他臉頰流到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