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東北面江岸連綿數千千米,岸邊雜草叢生,柳樹成林,下游河段江水漫溢而出,形成大大小小的河溝、溼地,溼地上生長着成片的蘆葦,一眼望不到邊際。
南來的船隻從蘆葦深處穿過,順着可以載船的河溝逆流而上,出了蘆葦蕩,再行三個時辰就可以到達望江縣南門碼頭;有部分船隻會繼續前行,半個時辰後便抵達西門碼頭。
南門碼頭通向望江縣南門,距城門的陸地距離較遠;西門碼頭自然通向西門,陸地距離較近。所以西門碼頭的規模並不比南門碼頭小。
臨江的碼頭興起之前,這兩段江邊曾設有數個渡口,每天有十幾條小船爲南來北往的客商擺渡,後來碼頭興起,兼併了這些渡口。
如今尋望東北江岸,只有離碼頭較遠的野岸依稀有幾個簡易的木棧,提供給一些漁夫,在空閒之餘接一兩單擺渡的活。況且林、袁、房、趙、沈五姓幾乎掌管了整個流域的往來消息,那些希望隱秘行蹤,悄然渡江的乘客自然成爲漁夫的菜。
午時將近,風雨漸沒。兩碼頭中間的野岸邊的草亭裡,走進一個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走進草亭,將傘收起放下,便漏出一張劍眉俊面,一雙清澈卻又帶着淡淡水霧的眸子,直挺的鼻樑和兩片緊抿的厚脣——風華正茂的面容亦難掩悲哀的神情。
青衣男子自然是沈艾,自遇到沈二爺後,便從西門進了望江縣,尋了一家店鋪買了香、錢,又挑了家酒肆買了一罈酒、三隻酒杯,順帶要了個布袋,包裹了祭奠用品,就徑直尋來。
站在亭中,沈艾渾然不覺左半邊青衫已經溼透,卸下右肩的布袋後,便朝江而跪。
“爹...娘...孩兒來了。”
說着一頭磕下,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如雨線般——絲絲下落。
每個人都有軟弱的時候,縱是鐵錚錚的男兒,亦有柔腸。他可以在沈二爺面前保持鎮定,可以在陳漁面前保持傲氣,可面對父母,他還是那個喜歡撒嬌、喜歡哭鬧的小孩子——在他心裡,爹孃就在面前。
他伏着身體抽泣,後背隨着抽泣聲抖動不止,良久、良久才慢慢平息下來。
他微擡身體,用從胸前的衣兜了取出一塊毛巾,輕輕擦掉臉上淚水和泥土。等到直起腰,臉上已經掛着笑容,只是額頭還蒙着一層細灰,眼角還有一滴晶瑩的淚珠。
“爹...娘...孩兒來看你們了。”他說話聲仍帶着絲絲顫動,只是已經平靜下來。
他把布袋拿到膝前,解開袋子,先拿出九根香,一手半遮香頭,一手抽出火摺子燃香,香頭點燃後又分三柱插入身前泥土;再取兩個酒杯擺在香前,拍開酒罈,恭敬的倒上酒;最後取出一砸紙錢,引燃幾張後就慢慢燒了起來。
紙錢接觸到明火化作灰燼,還沒燒完便被熱氣帶起,在空氣中打着轉,隨着熱氣散到亭子四處,遇着溼冷的江風,又極快墜地,將地面打成一團團地黑色。
沈艾將最後一片紙錢放入火堆,等紙錢燒得差不多時,又取出第三個酒杯,倒滿酒,灑向火堆,肅穆道:“敬父親!”
酒是上好的雲裡燒,灑進火堆,火焰‘嘭’地一聲蹭得老高,之後又一下子落回去。沈艾不爲所動,再滿一杯酒,灑向火堆,輕輕地道:“敬母親!”
再滿一杯酒,昂頭一口吞下。
‘咳咳...咳咳...’沈艾不常喝酒,一杯下去,臉紅得像柿子。
“父親,母親,孩兒這一年過得很好,少爺隨和又大氣,他對我就像兄弟一樣,你們不用擔心。”
“張婆婆對我也很好,就像母親你待孩兒一樣,怕我凍着便給我添衣添被,怕我餓着就給我加飯夾菜......”
“對了,父親,孩兒功力又見長了,劍法也登堂入室了,老太爺還親口誇讚我了,我練給您看。”
沈艾碎碎叨叨地訴說完,便起身從亭外的柳樹上扯下一支柳枝,靜默片刻,忽然小跨向前一步,提劍筆直刺出,柳枝隨內力的灌注瞬間挺直,只聽‘噗’一聲,柳枝輕顫,接着後腳前邁,同時回劍再刺......
腳步越轉越快,劍刺出越來越急,沈艾在一息之間竟然連刺五十劍,最後一劍刺出,柳枝竟然脫手飛出,張手一看,把手一端竟化成了粉末。
陳漁曾羨慕沈艾得練《元十三快劍》,因爲他明白無物不破、唯快不破的道理,這套劍法開始幾劍並不算快,但是三劍之後,就會一劍比一劍快,聽說劍法大成之後,出手間只見劍光不見劍,其威力可想而知。
沈艾或許喝了酒的緣故,見柳枝脫手而出,微微一怔,剛準備再折柳枝時,突然擡頭望向對岸,雙眼微眯。
此時江雨已歇,微風吹開天上的烏雲,露出少許天光,江上水霧也被吹散開去,一眼望向對岸,柳林綠枝輕揚,一棵柳樹下、半人高的野草叢中正立着一襲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