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漁大夢一場,驚出一身冷汗。
他見到的那張臉不屬於他想的那個她,卻比之更加動人心魄。玉嫩的皮膚,紅豔的小嘴,精巧的鼻樑,眉畫如青黛,一雙眼眸嫵媚多情又含蓄內斂,勾魂奪魄。但在下一刻,那精緻的美麗突然模糊了一下,就變得端莊聖潔,空靈似月,讓人不忍褻瀆。接着模糊與清晰不斷重演,嫵媚與聖潔快速變幻,最終融爲一體,仿若天成,讓語言都失去描述的力量。
陳漁看得目瞪口呆,視線相對不過剎那,他卻感覺過了漫長時光。他當然不會被這樣一張渾然天成的面容給嚇醒,但當她出現,他突然感到四周無數敵意集中在他身上,冥冥中世界彷彿變成一張大嘴,朝他咬來。
求生的本能讓他大叫一聲,這才脫夢而出。
雖然擺脫了夢境,但夢裡最後一幕,猶自令他心驚異常。
‘這個夢是否有所預示?’他想起了自己的來歷,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他本就是個外來者。
‘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身份即將被這個世界所知?’
坐起身體,便感到渾身肌肉痠疼,一時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無助。
他夢裡喊了一聲,現實中的他只是張了張嘴。
但前廳正在燒水的張婆婆卻真實地聽到了一聲叫喊,有些淒厲,還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讓人不舒服。她以爲是陳漁的聲音,便匆忙放下手中的活,向後院跑來。
陳漁坐了一會,便聽到張婆婆緊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少爺,你還好嗎?”
“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張婆婆聽到的聲音疲憊不堪,便又詢問了一聲,見確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便轉身往回走。
陳漁前世頗受莊子的影響,不去練過目不忘的本事,卻有過目就忘的習慣。
‘就算要死了,我也要先把莊子‘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氣魄拿出來抖一抖。’
陳漁做好最壞的打算,便下牀穿鞋,整整衣服,梳頭系發,披上長衫,端起茶杯,就開了門。
此時張婆婆已經轉過廊道,快要從他視線中消失。
陳漁卻突然喊了一聲:“婆婆,等等。”
見張婆婆停下身影,就指着臨窗廊道的木質地板,問道:“婆婆,你來的時候看到這裡有一灘水嗎?”
“是啊,少爺,我聽到你喊了一聲,以爲是叫我,就跑過來了,來的時候就見那裡有一灘水。”
陳漁似乎不以爲意:“哦,沒事了,婆婆先去忙吧。”
張婆婆答應一聲便離開後院。
陳漁皺了皺眉,剛一眼看到那灘水,似乎有霧氣正從中散發出來,就像夢裡百步山上的薄霧,給他極不舒服的感覺,再看之下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他擡頭看了看斗拱,沒見到溼色,又在廊道來回查看了一遍,心裡越發覺得這灘水漬出現得太不正常。
他知道這個世界不能以常理度量,問題是誰或什麼勢力?
它要對他做什麼?
它接下來做什麼?
就像剛做的夢一樣,讓他覺察到危險。但偏偏都超出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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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更西,有一片園子,沒有樹木,沒有花草,只有一個個墳墓靜靜的躺山坡上。
這裡是三百年沈氏的墓園,大大小小的墳墓裡躺着歷代先祖、供奉、族人,園子頂部只有一座大墳墓,修在亭中,墳頭立着一塊巨石碑,碑文曰:‘定山定山 定百里山 興百年運'。
一個灰衣老者正站在亭中的石碑前,看着這塊象徵沈氏命脈的碑文。
三百年前先祖沈定山官至上將軍,戰功赫赫,已到裂地封侯的地步,卻突然卸甲歸田,舉族遷至此山,並在山前立碑‘西臨山莊’。
三百年來,沈氏經歷過三次滅族的危機,其中大大小小的風波更是無數,最後都能轉危爲安,但沈氏也終於漸漸沒落。百年前,還有沈氏之女嫁給京中權貴,五十年前,沈氏在南方還有船隻貿易,如今,沈氏的車馬已經出不了臨照郡。沈氏的興衰彷彿印證了這百年氣運之說。
西臨山莊如今就像沈氏族人身上揹着的花包袱,外人看着漂亮,只有背的人才知道其中艱辛。
“三百年,這氣運也該散盡了。”
灰衣老者的聲音蕭瑟而落寞。在這西臨山莊,沒有誰比他更瞭解沈家的歷史,也沒有誰比他看的更遠,他就是那個站的最高的人,天上的風雨壓下來,他就是那個頂着風雨的人。他是莊裡人口中的老太爺,江湖中人口中的老莊主,他便是十年前把陳漁帶回山莊的沈萬綜。
告祭完先祖,沈萬綜出了亭臺,順着石階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走進風雨。
數裡外,一襲白衣正乘風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