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只看到那些貴族老爺們擁有的權勢和地位,想象着他們怎樣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卻從不想想他們爲此付出的代價。
沈家二爺沒有回莊,而是駛進官道去往臨水碼頭,在這種天氣下,碼頭依然在運作,而且更需要他親自坐鎮。
這是一輛普通的馬車,車廂是車馬行中常見的樣式,兩匹馬的品相一般,善負重遠行,也是車馬行常見的品種。此時車廂的一側正端坐着一身錦衣的中年人,只見他微低着頭,正用右手拇指戴着的墨玉扳指輕輕摩擦這左手手背,似有所思。
“杜兄,你看此子會如何選擇?”沈興梅,沈家二房當家人說話間並沒有擡頭,他多年前就開始留意沈艾,但沈艾身後站着那人,想要拉過來,他本人的意願就顯得格外重要。
“其實我更想知道老太爺對那人的態度。”沈興梅清楚對方的習性,又自顧說道。如果沈艾想要從上西苑脫身,那麼就不能不考慮那人的態度,和老太爺對那人的態度,雖然可以使用一些手段就可以達到目的,但沒有人敢輕易觸碰老太爺。
車廂很窄,雙方距離太近,兩膝幾乎相抵,當沈二爺提到那人,對面一身黑衣的中年人便睜開眼睛,呼了一口濁氣,身體微微放鬆,原來先前他一直在靜坐調息。
“沈艾是個聰明人,資質也好,如果不是師傅沾了手,他會是我杜山臺的弟子。
“只是現在還有一些不合時宜的傲氣。”杜山臺並不理會對方疑問,他與沈興梅共事多年,互爲好友,自然也能看破對方的意圖。
“傲氣!”沈興梅很意外,反問道:“誰給他的傲氣?”
“哼!你不用激我。”杜山臺瞪着一雙精光四溢的眼哼道。
“是誰?難道你會不清楚,‘山間閒鶴,兩袖青雲’,你認爲他還有多少好日子過。”杜山臺提高聲量,說完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沈興梅知道這好友對他那個小師弟一直‘不屑一顧’,也不說破。他想到老太爺已經九十又三,神色一緊,轉而輕聲說道:
“那個故事我託人查過。”
“哦,和師傅講得可對的上?”杜山臺忽然恢復淡然,他不喜歡被人牽着鼻子,縱然對面坐着是他最好的朋友。
“大體對得上,只是那件事似乎涉及京中權貴,有些細節含糊不清,不過你那小師弟的身份十有八九是真的。”
“哦?還是有懷疑的餘地”杜山臺皺了皺眉,繼續道:“那師傅他老人家究竟看中了那小子什麼?”
沈興梅心想:‘原來你也不知道,老太爺掩得可真夠嚴實啊!’。
他擡頭看了對方一眼,說道:“我們或許都想多了。”
雙方都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一場談話下來,卻平添不少疑慮,一時間人聲沉寂,風雨聲灌滿了整個車廂。
陳漁曾經以‘山間閒鶴,兩袖青雲’自喻,說的是他現在的生活,也是他前世夢寐以求的生活狀態,但他感覺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了,也許是他衝破三關的時候,也許,最遲或許是師傅仙逝那天,或許那之前就會有什麼事發生......
沈家二爺和杜山臺馬車交談的時候,他正坐在後院書房的窗邊,一手卷了本《山水志》擡到眼前,一手捏着下巴,頭微低,左右慢慢擺動帶動着下巴輕輕摩擦着食指,似乎看書正入神。但他視線一直停留在書前的空間裡,書頁一直沒有翻動過。
房間裡堆滿了書,從水經山貌、人物史志、禮樂詩書、醫理藥草、行軍佈陣、天文曆法,到王朝法律等等無所不涉,就算他一輩子呆在這裡,也無法讀完所有的書。
書堆在牆壁的書架和中間兩張三米長的木桌上,只有靠近窗邊的位置留了空間擺放桌椅。書桌右前放着長方形硯臺,墨未研,筆山上擱着粗細不同的三支毛筆;書桌的左側是兩摞紙張,其中一堆已經用過,紙堆內側擺着一本人物誌,三本醫脈考,一本《全觀吾神劍法》。
這是他得到的唯一一本秘籍,沒有身法秘訣,沒有內功心要,簡單地‘慘不忍睹'。這套劍法講求從腿部開始發力,力量經腰而傳到手臂,對身體姿勢要求苛刻,看起來更像舞劍術。他練習了五年,感覺就是鍛鍊身體用的。
他也一直想不通,師傅明明有更厲害的劍法,爲什麼不傳給他。他觀看沈艾練劍多年,知道《元十三快劍》一套以攻代守、攻守一體的劍術,尤其在獨門內功的輔助下,不僅身法快捷,而且攻擊凌厲,算得上是對敵的上等劍術。
他想不通師傅是何用意,不過當發現自己陷入沉思,便垂下手臂,站起身走到門邊,看着從天而降的雨絲,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自語道:
“路已快走到盡頭,前面不知道有什麼正等着自己。或許過不了多久,我就會爲現在安閒的生活付出代價。現在能做的,只能靜心準備,靜心準備,靜心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