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師傅將沈艾的去留交予陳漁決定,但最終下決定的還是沈艾自己。所以當陳漁收功回到苑子,先前師傅的話再次出現在他腦海中的時候,他決定先解決沈艾的事。
於是飯桌上,陳漁一邊吃着乾魚片,一邊直接說道:
“沈艾,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下山去車馬行或者碼頭,另一個是過兩天跟我下山。師傅讓我去望江縣逛一段時間。”
沈艾劍眉似乎抖動了一下,應該是十分吃驚。這十分容易理解,老太爺十年來從不許陳漁下山,如今突然有此決定,確實出人意料。
同時,他知道自己正面臨兩個選擇,雖然是早做的決定,但還是想了一下,纔回道:
“我想去二爺那討碗飯吃。”
這不出陳漁所想,沈艾比他大五歲,二十歲正是敢想敢拼的年紀,或許三師兄就是沈艾現在追求的目標。陳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給不了沈艾想要的,所以只是嗯了一聲,肯定了沈艾的決定。
張婆婆似乎有些緊張。陳漁又對她到:“婆婆不宜跟我們出門,留在莊裡,更安全一些。”
又說了一些出門注意的話,陳漁便沉默下來,一邊喝着小米粥,一邊想着下山前準備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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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出於前世保護隱私的本能,陳漁安排了上西苑的兩人,便準備將自己的手稿、有他字跡的書頁全部銷燬。他這一走,要經歷長途跋涉,帶着書肯定不方便,但是留下這些書,落到朝廷手中,怎麼想都不合適。
所以當張婆婆隨沈艾開始收拾行李的時候,他走進書房,開始根據標記查找要銷燬的書卷。
大部分筆跡都在他自己寫的手稿中,只有極少部分在書架上的書裡面。而這滿屋子書,陳漁瀏覽的多,真正理解並有一些心得還做了批註的很少,想要找到自己做過批註的書無異沙中淘金。但他並不是沒有辦法,當初凡是寫過字的書卷,他都在封面上做過標記。
他給自己設定半天的時間把封面做有標記的書,全部篩選出來,下午再集中銷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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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艾的房間只有兩三個裝衣服的箱子,一些包裹,一張牀,和牀頭掛着的一把青鋼劍。沈艾的衣物並不多,加上隨時還會回來,所以收拾來收拾去,只將兩套夏季衣服,一件春秋季稍厚點長衫單獨清理出來。張婆婆一邊將衣物放進包裹裡,一邊不耐其煩的叨唸。
“...遇到人,靈光點,嘴要甜,退腳要勤...”
“...遇到事,不懂的要問,懂得的更要耐着性子做...”
沈艾拗不過張婆婆,只能任其幫忙衣物,說是幫忙,其實他就只能幹看着張婆婆收拾。男子畢竟不習慣收拾房間,反倒張婆婆對他各種衣物位置瞭若指掌。對於張婆婆的囑咐,他雖不以爲然,但都一一答應。
張婆婆繫好包裹,就背到右肩,又將劍取下,對沈艾說:“你去和少爺道聲別,我到門口等你。”
沈艾進了書房,就發現陳漁正把一本書抽出來扔到地上,緊接着又開始搜尋。他以爲陳漁打算選些書出來帶到山下,一股微微說不上什麼的感覺升起,很是細微,細微到他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只是他說出的聲音有些硬。
“少爺,我要走了,請保重。”說着便輕輕躬身。
“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你的,就一句話:‘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力量’。去吧。”陳漁沒有轉身,就像一湖平靜的水面,再細微的風吹來,水面都會生出變化,不同的是,他知道了變化卻可以假裝沒有看到。
沈艾再次躬身,退出書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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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婆婆跟在沈艾身後,看着他這些年越來越寬厚的肩膀,想着剛見面時的那個瘦弱的小孩慢慢長成一個大人,感嘆着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於是滿臉都是欣慰。她曾經也有一個兒子,在十歲那年死在一場瘟疫中,她那時痛苦萬分,恨不得揉碎那顆心。只是只要活着就還要繼續生活。又過了幾年她已經快四十歲了,好不容易從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解脫,他的丈夫卻失去了耐心,整日酗酒,喝醉了酒開始打罵,一邊罵一邊痛恨的喊‘要你不生...要你不生!’。就在她以爲總有一天會被打死的時候,卻被一個路過小村借住過夜的漢子救下,帶到了山莊。
一進山莊她就被安排在上西苑,服侍一個看起來老里老氣的小孩。那段時間是她這輩子真正過得最平靜的日子,不過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直到沈艾的出現,讓她彷彿終於彌補了心裡的缺憾。
她的生活習慣裡,還存在着一份對兒子的愛,當一個真正的孩子出現在她面前,母性的愛才再次釋放。
張婆婆不知這些,只知道遵循自己的感覺。每當看着沈艾吃飯,每當給沈艾夾菜、洗衣、縫補,她心裡都會覺得滿足。
一送再送,很快就到了山下石碑亭,她忽然慌張的說:“哎呀,忘記燒水了,我得趕緊回去。”
她把包裹塞到沈艾的懷裡,就急匆匆的上山去。
沈艾接過包裹,微微一愣,‘早上不是已經燒水了嗎?’
接着他就感覺到包裹的分量不對,用力一捏,幾塊硬東西便出現在他的觸覺裡。一種前所未有、分外強烈的感情突然出現在心頭,帶着一種感恩,還有這幾年積攢的所有豪情壯志,沈艾一聲高喊,轉身大步奔向望江縣。
張婆婆走在半路,聽到沈艾的高喊,沒有回頭,卻已經淚流不止。
靜悄悄的書房,陳漁坐在書桌上歇息,突然出聲,慢慢念道:
‘慈母手中線,
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張婆婆和沈艾共同生活了五六年,今日分別,離別之情讓陳漁都受到了影響。而陳漁十年前來到這個世界,離開父母已經十年,家裡的人都還好嗎?
陳漁神色黯然,書房再次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