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直隸總督府,大洋大臣李鴻章身子佝僂的坐在書桌後面,咳嗽個不停。
李鴻章的兒子李經方倒了一杯茶擺在書桌上面,有些擔憂的說道:“父親大人,你身體一向不好,還是少熬夜的好。”
李鴻章吐了一口濃痰在痰盂裡面,這才稍微舒緩了一點,他兩手拿過書桌上面的文件,無奈的說道:“如今前線戰得正急,朝廷內外又都將戰敗歸罪於我,我就算是想置身事外也不行啊。”
“父親,張侍郎不久前來總督府,是否爲了求和之事?”李經方做過清國駐日公使,對外交上面的事情有所瞭解。
李鴻章端起茶來,輕輕的啜了一口,方纔說道:“老佛爺和恭親王希望能夠儘早結束戰爭,以免雙方生靈塗炭,可惜如今倭人嚐到了甜頭,恐怕一時三刻不會罷休啊。”
“父親,那皇上的意思呢?”李經方呆在日本不少時間,深知倭人之貪婪。
“皇上聽信翁同龢老兒的話,不但重新起用湘軍,還電令我派遣北洋艦隊出威海衛與倭人一戰,北洋艦隊損失過多,若藉着海岸炮臺,尚能與倭人周旋,一旦離港,則凶多吉少啊。”李鴻章顯然是對光緒有所怨言,在自己兒子面前也沒有那麼多顧慮了,將內心的想法都吐露了出來。
李經方嘆了一口氣道:“奈何前線將士如此不濟,竟節節敗退,才讓父親大人陷於兩難之境地啊,父親十數年的心血竟然毀於一旦。”
李鴻章謂然一聲長嘆,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臉苦澀的說道:“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間淨室,雖明知爲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裡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窿,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能負其責?”
“是啊,朝廷對父親大人不放心,多方牽制,翁同龢爲戶部尚書時之所以敢扣押海軍之銀兩,沒有老佛爺的首肯,他有如此大的膽子嗎?”
“這個朝廷畢竟是滿人的朝廷啊,我李鴻章做了一輩子的奴才,也不知何時是個頭。”李鴻章有些心灰意冷的說道,朝廷上下都把淮軍以及北洋海軍看成是他的私兵,等到上戰場的時候,又將淮軍當做主力使用,稍有失敗,又怪罪到自己的頭上。
“父親大人,你認爲湘軍能夠挽救大局嗎?”李經方翻了翻桌上的文案,皺着眉頭問道。
李鴻章先是冷笑幾聲,接着纔開口道:“湘軍武器落後,比起我的淮軍來,更爲不如,那劉坤一也不是傻子,眼見遼東局勢一片糜爛,一直就在拖延出關的時間,劉坤一遲遲未出京,聽說皇上已經發連連下旨,催促他赴山海關籌劃軍務。”
李經方雖然不熟悉軍務,但是還是看得懂各地發過來的電報。
他剛纔一邊翻一邊和李鴻章說話,此時翻着翻着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李鴻章眼睛一瞥,發現是今日剛送來的電報,自己還沒來得及查看。
李經方馬上抽出那份電報道:“父親大人,遼東戰場又起變化了啊。”
“哦,除了宋慶等人丟失蓋平外,還有什麼好的消息傳過來嗎?”李鴻章來了興趣。
“父親大人請看,這是海城魏季塵傳來的電報。”李經方揚了揚手中的公文,笑着說道。
魏季塵,李鴻章聽到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心中便輕鬆了許多,這個年輕人在遼東鶴立雞羣,在各軍不斷敗退的時候,往往會帶來不小的驚喜。
李經方輕輕的將電報中的內容唸了出來:“20日,倭寇進攻析木城,屬下奉命駐守城外約3公里之榆樹堡,敵第3師團集結六千餘人圍困屬下,統帥豐升阿不敢支援。”
李經方說到這裡,不由勃然色變,被六千餘人團團圍住,雖然知道最終魏季塵逃了出來,但是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了。
看到自己父親李鴻章雙手放在桌上,連茶也忘了喝,正聽得認真,李經方繼續念道:“屬下與倭人旋戰三日,斃敵甚多,後領兵突圍,嗚呼哀哉,我軍營哨官紛紛傷亡,勇丁傷亡一千多人,炮弁教習亦傷亡甚多,斃賊雖過倍,然仍拼死不退,屬下帶親兵百人,兩次衝殺,僅剩十數人;戰馬三易,均被炮斃。屬下馳驅冰雪間,腿部中彈,終於帶領其餘七百人突出重圍,卻咋聞統帥豐升阿已經逃離析木城,無奈,準備退守海城,然細細算來,倭人應該損失過半,傷亡數倍於我軍,短期難再無餘力進攻海城,屬下思量反攻析木城,奪回我軍所失之領土,然在途中,又聞統帥豐升阿飲酒作樂,日夜笙歌,竟死於牀第之間,唯恐海城有失,不得不徹夜回守,今各路大軍集結海城,屬下見兵強馬壯,克復析木城有望,特此電報。”
“魏季塵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我們在這裡憂心防守之事,他竟然考慮反攻析木城了。”李鴻章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馬上便把今日送來的所有情報一起擺在了一邊。
然後細細查看起來,看魏季塵是否是虛報戰功。
李經方也是興致勃勃的幫忙查看。
李鴻章不久便找到了魏季塵所說之榆樹堡戰役的有關內容:我魏字軍與倭人戰於榆樹堡,時魏總兵帶領士卒殊死鏖戰,多次擊退倭人,後突圍而出,倭人迫於其威名,竟不敢追,倭人此戰死傷衆多,血流成河,橫屍於野,一日一夜尚未清理乾淨,爲開戰以來之大捷。”
這是暗探彙報上來的。
其他的還有原析木城的將領聶桂林、馬金敘、蔣希夷等聯名上報此事,具表示魏季塵戰功彪斌,用兵如神,衆將在心中都是佩服,對魏季塵提出的反攻析木城一事,表示只要再調遣一些兵馬,此事可期。
“看來這個魏季塵還真是一員有勇有謀之將啊,聶桂林、馬金敘等老將竟然會對他心服口服,當真是不得了啊。”李鴻章就像是伯樂發現了千里馬一樣,心中由衷高興。
“父親大人,榆樹堡之戰爲開戰以來最大之勝利已經確鑿無疑,當上表太后,皇上,軍機處,爲魏字軍表功,以圖激勵三軍將士之心。”李經方馬上便從政治角度考慮開來了,如今朝廷上下都紛紛彈劾李鴻章,說他淮軍屢戰屢敗,不堪一用,有了這個榆樹堡之戰,足以讓李鴻章走出此困境。
因此,此事應該大力宣揚,最好能夠弄得人盡皆知。
李鴻章臉上笑眯眯的,嘴上卻說道:“此事不急。”心裡卻在想如何下筆了。
說來也巧,正在李鴻章‘我心癢癢’的當口,他的幕僚張佩綸又是一臉喜意的拿着一份電報走了進來。
“中堂,天大的喜訊啊,倭人大將山縣有朋近日離開遼東,要灰溜溜的回國了。”張佩綸一雙眼睛一直看着裡面,差點在進門的時候被門檻給絆倒在地,可見他內心的激動了。
“山縣有朋回國了?”李鴻章心下想道,他回國了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他相信張佩綸不會無的放矢,無故高興。
“中堂啊,你道山縣有朋爲何回國,他是被解除了倭人第一軍司令官的職位,明面上聽說是日本大本營以需要養病爲由招回了他,不過我還聽說了另外一種說法,說是山縣有朋在析木城下吃了一個大敗仗,爲了處置他,倭人大本營纔會解除他第一軍司令官的職務。”張佩綸一臉笑意的說完。
山縣有朋之所以會被解職,最大的原因是他屢次違背日本大本營的指示,我行我素,但是與榆樹堡戰役也有那麼一點聯繫,不過在張佩綸嘴中榆樹堡戰役就成了山縣解職的主要原因了。
李經方馬上便明白過來,這析木城的戰役還有大文章可做啊,一場戰役竟然導致倭人不得不更換前線主帥,可以看出倭人損失如何慘重,而我軍又是如何的英勇善戰了。
李鴻章老狐狸一隻,李經方都想到了,他能想不到嗎?
他連忙召來電報局的幾名軍士,要向光緒和慈禧邀功了。
光緒不用說,聽到這個消息必定會高興。
慈禧雖然一力求和,但是有了這場大勝做籌碼,在談和的時候,肯定會容易不少。
李鴻章興奮得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這場勝利,可以讓他走出困境,但是,這還遠遠不夠,他渴望權勢,眷念權勢,時刻想着怎麼往上爬。
克復析木城嗎?牽一而動全身,一旦克復成功,清軍在遼東將從節節敗退的形勢變成戰略進攻的形勢。
不過克復析木城,就海城中那點人馬肯定是不夠的,必須從其他地方增援,李鴻章心中馬上就有了決定。
“父親大人,這裡還有一篇魏季塵上書的公文,他在公文中擔心倭人會南下進攻山東,進而殲滅我北洋艦隊。”李經方現在對魏季塵很是感興趣,一直在察看他發過來或送過來的電報以及公文。
“南下進攻山東?”李鴻章皺了皺眉,不以爲意的說道:“倭人一心想要攻下奉天,怎會分兵進攻山東半島呢,我看那個魏季塵是多慮了。”
張佩綸笑着說道:“無論如何,魏季塵這也是給我們提了個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中堂,還是讓山東巡撫李秉衡厚集援軍,丁汝昌多加註意倭人艦隊的動向。”
李鴻章點點頭,笑着說道:“提醒一下他們也無不可,把魏季塵的那份公文轉交給李秉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