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洗過澡，換回原先衣服，方盞平走進了馬競的辦公室。
後者正坐在木沙發上，手抓蓋碗低頭品茗，茶香嫋嫋神態安詳，倒是有幾分悠閒逸趣。
走過去一屁股坐下，老方忍不住歪了歪嘴，“嘿！你倒是悠閒！”
馬競也不看他，“不過是忙裡偷閒罷了。剛到的春茶，來一杯？”
“這還用問？速度給爺滿上！”
拿起一套蓋碗利落放好，右手提起茶壺微微傾倒，一道水線準確落進杯中，不多不多剛好一杯。
扣好蓋碗雙手奉上，馬競這才笑着問道：“怎麼樣，大爺你滿意了吧？”
“差不多吧，得虧這次來的是我，要是換成老王或者老樑他們，肯定會跟你翻臉。”
雖然男人四大鐵裡就有這方面的內容，但能坦然接受這個的人卻也不算多，何況他這次遇到的還是不打招呼的單方面研究。
“要是換成他們，當然不會安排這一項，其他項目也會換成更加溫和的。關愛中老年人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呵呵，不管是青年節和團中央的規定，還是聯合國的說法，我現在的年紀都算是中年人，怎麼不見有什麼關愛？”
聞聽此言，馬競笑指對方面前的白瓷盞，“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個就是。”
老方翻了個白眼，“不滿意，能退貨麼？”
“不能，你已經喝過了。”
換了個姿勢，方盞平又問道：“這種試驗不是應該有一份被試費麼？我怎麼沒見到？幾百塊都不給我，果然越有錢越摳門。”
“你是自費檢測，測試費都得我自掏腰包，自然沒什麼受試者補貼。”
“扯淡，我可沒要求測試那方面，而且試驗協議裡面也沒有這些。”
“好吧，”幾番交鋒過後，馬競終於是拿起了手機，“這就給你發紅包，要個大的還是小的？”
“不要錢，”方盞平搖頭，指着自己眼睛，“剛纔那種眼鏡，有多少我要多少，錢不是問題。”
那副眼鏡性能強大、佩戴舒適，上面還有夢行者的∞彩環標，一看就是蜜蜂即將推出的新產品。作爲第一批混合現實景區的經營者，方場長自然不會對其視而不見。
“那個是蜜蜂幻景新開發的融合系列新眼鏡，”馬競簡單介紹道：“採用外層柔性OLED、內層光波導的雙顯示器設計，體積、視場角、眼球適應等指標都優於以往產品，成本和價格也很優秀。”
“貴點兒沒有問題，”方場長豪邁擺手，“大不了少買點兒只給高端遊客使用就是了。有現貨沒，”
“現在不能還給你，”馬競又說道，“再有半個月就是BPA，這個可是到時候的主角之一。”
“那就少來點，先給我來上幾副回去體驗着。”
“可以是可以，但是老規矩，必須加殼。”
厚度是新眼鏡的重要賣點，自然要藏到發佈會上再放出來，以便製造最大的話題效應。方盞平對此心知肚明，自是果斷答應。
拿到了馬競叫人送來的套殼增肥版眼鏡，方盞平臉上的表情迅速變化，微帶諂媚問道：“那個，最後那個應該是遊戲吧，能不能給我複製一份？”
特別項目的畫面精緻、NPC漂亮生動、互動簡單而有趣，還有配樂和音效，畫風迥異於一般的測試軟件，故而他纔有此一問。
“你倒是眼尖，”馬競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不過只能給你正式版，還要不？”
聽他這麼說，老方張口就來一串黃油三問：“和諧沒有？到什麼程度？有沒有官方補丁？”
“問得這麼熟練，老方你以前肯定沒少玩這些遊戲。”
“那是當然，誰還沒有年少氣盛好奇激動的時候？”
“也是，”馬競點了點頭，“所以那個問題的答案，你其實一清二楚。”
“唉，人總是會有些不現實的幻想，”方盞平輕嘆口氣，“好吧，有總比沒有的強。”
“確實如此，”馬競擡手打個響指，旁邊的文件櫃自己跑了過來。
伸手從自動彈出的抽屜裡取出一條紙盒，他笑着遞過去，“歡迎試玩，歡迎提出意見。”
看到紙盒上的封面圖，方盞平低聲念着上面的標題：“‘重返綠蔭，甩開柺杖，王者歸來’？主角是受傷球員？這個切入點好像有些奇怪。”
“考慮到平臺的特點，專門選了這個角度，這也有助於平滑玩家體驗。玩家一開始不能移動，只能依靠語音還有情緒驅動肢體做出有限動作，等他慢慢變得熟練，靠着自己的努力重回賽場取得勝利，成就感和興奮感也會增加不少。”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全程保持癱瘓也不錯。”
馬競知道他的意思，此時卻是大搖其頭，“醫生普遍學歷高年齡大，新人在醫院裡更是加班的主力人羣，成天忙得腳不沾地，大概很難發生你想像的那種情節。”
“我又沒說是現實，那個醫療劇裡面不是帥哥成羣？那個遊戲不是NPC美如畫？難不成你們打算和潮流對着幹？”
隨口懟了馬競一句，方盞平又冒出一個新問題：“對了，看這主角的長相貌似是個歐洲青年？爲什麼不設定成國內球員？”
“玩這個需要腦電VR設備，單靠國內市場怕是收不回成本。”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馬競沒有說的是遊戲的終極反派是跨國賭球集團，若是把劇情放在國內容易惹人聯想。到了現在，雖然國家男隊的成就依舊不見起色，中超甚至中甲卻因爲資本和外援的大舉進入而一掃頹勢，表現的頗爲亮眼。這種情況下，足協和其他俱樂部自然不願意蜜蜂老調重談，勾起大家關於賭球黑哨的不愉快回憶。
“嘿！”聽見這話，方盞平卻是馬上找到了辯駁之處，“那你們幹嘛把3D版‘足球小將’的故事挪到國內，就不怕虧本麼？”
論及漫畫的正面影響力，就一定繞不過《足球小將》。這部漫畫以及改編動畫的持續流行，使得島國本土乃至其他國家的無數少年喜歡上了足球運動，不但徹底地改變了島國足球的狀況，還對其他國家造成巨大影響。
1981年，“大空翼”橫空出世之前，島國男足只是亞洲二流，在亞洲盃等場合碰到還未職業化的兔家男足時常輸球。而到了1998年，隨着新生代登上舞臺，人家不但打破歷史首次闖入世界盃，更是賴在裡面成爲常客，每屆都能入圍。這樣的成績於歐洲和南美的足球強國來說完全不起眼，擱在亞洲卻是頭一份。
相比之下，國足雖然有幸入圍2002年世界盃，卻未能小組出線，此後更是沒能再次入圍。
“男足不行，固然有着國民收入、聯賽建設、球員出路以及足協瞎指揮等方方面面的原因，卻也不能無視影視文化行業的突出貢獻。以前沒有能力只能安靜看着，現在有這個能力了，當然要做些什麼。”
雖然馬競說的高風亮節、懷瑾握瑜，方盞平這個聽衆卻不是很買賬，“體育題材在國際上也是小衆類型，偶爾纔會出現那麼一兩部作品，優秀的更少。放眼國內，漫畫行業自身難保，動畫公司忙着混補貼，影視公司有清宮劇、婆媳劇、抗戰劇這三板斧，最近幾年又開發了偶像劇，同樣不會冒風險去拍足球題材。”
馬競點頭，“前幾年倒是立項了不少足球劇和足球電影，可惜結果都不是很好。”
“能好纔怪了，”提起這個，身爲路人球迷的方盞平也是滿肚子槽點，“那些沒有下文的就不說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單說拿出來的幾部，‘仙球大戰’只是套一層足球皮，內裡還是上個世紀的整蠱惡搞笑料，‘旋風十一人’有老胡出演，編劇和導演卻是球盲，結果鬧得兩頭不討好。”
“確實，”馬競點頭表示贊同，“所以我們並沒有盲目翻拍真人版，而是選擇了3D重製。”
“就算你們想拍真人版，怕是也找不到合適的演員，畢竟你們手上可沒有那麼多選秀歌手和小鮮肉。”
蜜蜂不是第一個嘗試改變島國動漫的，前面還有人改過《網球王子》和《花樣男子》等作品。因爲市場稀缺導致有演技的少年演員、教育部反對中小學早戀、中學情節不受主流觀衆喜愛，這兩部劇都做了本土化處理，不但把原來的中學背景改成大學，人物關係與劇情也做了很大修改，自然很難憑藉“神還原”去吸引原著粉。
“真要硬上還是可以的，”馬競聳聳肩，“沒有那些人，我們這邊卻有不少年輕球員，還能通過合作關係借調其他俱樂部的青訓，可以拍一部更加專業的劇集出來。”
“不過‘足球小將’終究帶有一定幻想色彩，改成真人版要麼降維變成普通體育影視，要麼升維變成玄幻作品，遠不如保持動畫原貌。而且動畫的道具更好管理，不大可能出現空中換球這樣的bug硬傷。”
聽他這麼說，方盞平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真要保持原貌，直接引進2D版不就行了，還折騰這個3D版做什麼？”
因爲歷史慣性以及市場喜好，島國市面上更加流行2D動畫，即便逐漸開始使用3D技術，也會選擇接近2D的美術風格。高橋陽一創作的《足球小將》因爲大受歡迎，曾經多次被改編成動畫片，最近又傳出原劇情重製的消息。人物造型、陣型戰術、明星和手機變得當代化，但依然延續2D動畫的傳統。
蜜蜂動畫早早得知消息，及時下手買斷了這部動畫的中文版權，也得以提前安排人手製作中文配音和字幕，並打算和日語原版同期播放。與此同時，他們還拿到原作者高橋陽一的授權，重置劇情製作純正的本土版本，即就是兩人口中的“3D版”。
2D時代發育不良、人才斷檔，反倒使得國內動畫公司沒有歷史負擔，更加樂於使用3D技術。雖然大部分用3D是爲了模型複用高效省錢，導致成品粗製濫造有糊弄小孩嫌疑，但也有着玄機科技、金幣動畫這樣的業界清流。
看到玄機因爲《秦時明月》系列成名，接到不少熱門作品改編業務，日子過得忙併快樂着，逸塊特效動了“我行我也上”的心思，成立了金幣動畫這家子公司。雖然沒有做過動畫長片，但他們卻有着製作遊戲CG的豐富經驗，在劇情設計、鏡頭演出方面有着深厚的經驗。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蜜蜂動畫選擇金幣幫忙代工《足球小將3D》。而後者又找上蜜蜂遊戲，借調一批遊戲策劃和骨灰級玩家，最終搗鼓出了這部長篇作品。
逸快是國內一流特效公司，蜂遊做過不少足球遊戲，兩者的組合堪稱強強聯合，又有原著的經典人設和劇情作爲依據，新版“足球小將”成功的機率還是比較高的。
端起第二杯茶，方盞平邊喝邊說：“我看過你們的預告片，人物建模、場景貼圖都很精緻，成本應該低不下來。一下子搞這麼大，就不怕虧本麼？”
因爲產量巨大、播出渠道狹窄，電視臺採購動畫片只需支付低價，有時甚至還和學術期刊一樣倒拿錢。蜜蜂影視雖然和鷺島衛視以及三秦衛視關係良好，不愁找不到播出平臺，卻也沒法讓人家支付高價。雖然還有自家視頻網站這條路，但是體育題材本就小衆，國內用戶又習慣於屏蔽廣告、看盜版或者借號，想要藉此回本賺錢怕也不易。
他在這裡替馬競擔心，後者卻是輕笑搖頭，“怕什麼？我們有成熟的引擎和軟件，員工也都是熟手，製作這種偏卡通風格的動畫片，成本其實比你想象的還要低不少。再說了，就算全賠也不打緊，就當是給小吃貨們置辦啓蒙教材了。”
聽他說的豪氣，方盞平卻是想起了那個讓你兒子學球的老梗，忍不住問道：“怎麼着，這是打算讓他們從小學球，爲拯救國足而努力麼？”
“那得看他們自己，”馬競搖頭，“我只是單純覺得，小孩子要多跑多跳多摔打，就算將來不踢職業，足球也是很好的休閒社交方式。”
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方盞平忽然對馬競翹起大拇指，“你倒是想得遠，回頭我也讓我兒子去學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