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薛安遠在家並未待多久,次日一早去軍委述職完畢,當天下午便返回嶺南去了。
征塵蕭蕭,薛向帶着三小站在街口衝着探出窗外的安遠揮手,直到小車消失在視線裡,方纔領着三小朝附近的站臺行去。待三小上車,看着公交車遠去,薛向方纔調轉自行車頭,朝京大駛去。
時下,已是四月上旬,按農曆算,恰是三月陽春,薛向沿着小道緩行,兩側皆是農田,沿途過處,春風十里,薺麥青青,極是賞心娛目。小十里的路,薛向用了半個小時,車身方纔滑進門,入得校門,但覺眼前的景緻陡然一變,色彩也由簡化繁,由淡轉濃。滿眼的淡青,霎時化作濃郁的蒼翠和暗黃。
暖綠的梧桐立在主幹道的兩邊,,翠碧的金絲柳混植其間,更有暗黃的蕉葉油油的隨風搖擺,盈出滿園的春意。
車身繼續前行,轉過一處拐角,沿途的樹木又是一變,化作兩片櫻桃林,時下雖不到櫻桃成熟期,櫻花卻是爛漫盛開,層層疊疊的花朵,或豔或濃的紅,或淺或淡的白,一叢叢,一坨坨立在春風豔陽裡,好似撐起了一把把豔麗小傘的宮廷侍女,隨風輕搖,嫋娜娉婷。
薛向駕了車,一路得見美景如織,賞心娛目之餘,送別伯父的傷感也淡了許多。
眼見着櫻花爛漫,芳香撲鼻,勾起了文青的毛病,遂調轉車頭,偏出主幹道,一頭鑽進了櫻花林裡。
這座十畝見方的櫻林內,雖然櫻花茂盛,林葉繁複。行距極窄,奈何薛某人技藝高超,行駛其間。遊刃有餘,但見他時而伏身。時而側位,精準控把,躍過一道又一道“封鎖”,穿過一條又一條縫隙,更有甚者,遇到三岔口那繁枝密葉處,薛向鼓舞精神,賣弄手段。忽地,伸手一搭樹幹,身子離座,騰空而起,半空裡。大長的身子繞樹打個迴旋,復又穩穩落在車座處,一招人車分過,端的是瀟灑至極。
因着此處櫻花林已遠離主幹道,更兼枝繁葉茂,薛向也不虞被人瞅見。尤其是被熟人瞅見,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堂堂薛書記了,這麼孩子氣的行爲叫人看見怎麼得了。
薛向在櫻林深處。竄來竄去,撫花弄枝,樂此不疲,忽而,軟風驟急,櫻花林偶飛一陣花雨,落英繽紛。薛向玩兒到興處,乾脆丟了雙把,不住地憑空摘取落紅。輕彈飛花,腳下卻是不停。踩動腳踏,車身急旋。繞着一株櫻樹,飛速畫起圓來。
這廂,薛向童真勃發,卻是不知櫻林深處一角,正有位女郎手持畫板,時而看一眼他這摘花飛葉的英俊男子,時而運筆如飛,在畫板上疾馳。但見這女郎雪膚墨發,眉目如畫,唯獨一張秀氣的鵝蛋臉方佛結上了冰霜,憑空讓這桃爍之姿,生出十分冷豔。
話至此處,此女郎身份不言自明,沒錯,正是薛向的老師蘇風雪蘇美人!
卻說蘇美人十二歲便因特殊關係,留學英美,深受西方哲學影響之餘,更是對雕塑、素描等西方藝術癡迷不已。誰成想歸國後,浩劫雖已結束,可整個社會氣氛依舊極其嚴肅,蘇美人這好寫愛畫的“毛病”一時也改不了,可又不能讓人見着自己的畫作,畢竟蘇美人還是知道畫板上時常出現的裸體,在現今共和國是多麼驚世駭俗,即使是風氣最開放的京大,同樣得規避。
正是有着這許多顧慮,蘇美人便時常去尋些僻靜深幽的所在,既能賞景,又便作畫。而這處櫻桃林,地處偏遠,且景色宜人,又因着花林繁複,少有賞花人入內,因此,蘇美人便尋到了此處,作了固定作畫點,且已有月餘。
方纔,蘇美人正凝眸作畫,忽然林間傳來響動,慌得她急忙收束了畫板、畫紙,正準備起身離去。哪知道那響動迅速靠近,擡眼望去,竟見一輛自行車駛了進來。若是三兩行人,說不得蘇美人瞅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去了,可是這櫻花林極小的過道里,忽然鑽進一輛車,且行速不慢,車身宛若游魚,靈活之極,極是奪人眼球。
蘇美人剛掃了一眼,便止住了身子,在一株粗大的櫻樹後隱住了。原來這會兒,她終於發現駕車的竟是那頂頂可惡的下流學生薛向。細說起來,蘇美人對薛向的惡感如滔滔江河,綿延難絕。不說薛向獨樹一幟的逃課,且逃她堂堂蘇教師的課,讓蘇美人難以忍受;也不說這牙尖嘴利的小子,在課上,總是用些歪理邪說,攪得她蘇老師下不得臺來。單說那天在廁所前的尷尬,就足以讓蘇美人銘記終身,即使現在每每想起那尷尬的一幕,蘇美人還難以自持的紅臉。
一看清來人竟是薛向,蘇美人心中原本的一絲訝異,立時被心中怒火吞噬殆盡,就連薛向這先前讚歎的高超的車技,也被蘇美人打上了賣弄、輕浮的標籤,心中還不斷祈禱讓這得瑟小子摔個嘴啃泥。
話說這廂,蘇美人盯着薛向眨也不眨,只盼着薛向跌一腳,哪知道薛向越舞越花哨,竟是把一顆顆櫻樹作了耍弄的道具,每每從窄窄的縫隙靈巧地穿過,最巧妙的是他竟能勾住樹椏,人車分離,一個旋轉,又能穩穩地落回車座。這等驚人的把戲,簡直就是力與柔,勁與巧的完美結合,讓曾去過百老匯觀賞過各色雜劇的蘇美人也不禁歎爲觀止,早忘了先前的詛咒,而全身心地投入到這美輪美奐的“演出”中去了。
蘇美人越看越沉醉,心中不住驚歎這小子的腰肢怎麼那麼柔軟,臂膀怎能這般有力,忽而,靈感迸發,竟起了作畫的衝動。當下,便打開畫板,伏在一片,邊看邊畫起來,直至軟風乍起,吹起漫天櫻花雨。
那邊蘇美人凝神作畫,這邊轉車如舞的薛向也是未覺,沉浸在這繽紛的花雨裡。
卻說這一陣急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就過了,沒了軟風,這花雨自然也灑不起來了,薛向捏指彈落最後一片花雨,便待收回手來,忽地遠方起了聲低呼:“別動!”
薛向循聲望去,但見蘇美人明眸皓齒,滿頭烏髮紮成馬尾,襯得一張秀氣的鵝蛋越顯精緻,時下雖未入夏,蘇美人卻是穿着一襲碎花白的襯衣,領口處扎一條點墨山水方巾,修長的玉腿併攏,拱起一道弧形,那弧形上擱置着一方米分色的畫板,畫板上纖纖玉手,持瞭如漆炭筆,輕輕引動。
風定花落,花紅似血,人淡如仙,薛向只覺這櫻花樹下的作畫之人方纔是畫中人。
蘇美人冰聲傳來,霎時,薛向如中魔咒,正欲收尾的拈花指便定在了半空,竟還回了個微笑,絲毫不記得之前還惦着去尋眼前這人,要他對那六十點五分的成績做出解釋。
遠處美人如仙,薛向一定成癡,竟是忘了身在車上,依舊保持着先前的造型。哪知道保持造型容易,可自然界的規律卻是不容違反的,薛向這廂立定,身下的自行車沒了運動,自然就失了平衡,立時向一處歪斜。
半空裡的薛老三恍然未覺,直到蘇美人呀的一聲叫出,方纔回過神來,可此時回神,爲時已晚,立時砰的一聲悶響,身子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帶起飛花無數,遠處也起了一陣脆生生地呵呵笑聲。
原來薛某人果然如蘇美人先前詛咒一般,摔了個嘴啃泥。
卻說薛老三這般癡定,純是貪慕蘇美人的容顏,非是對蘇美人心存好感,或有絲毫非分之想,而是薛老三骨子裡的文青思想極重,喜愛俊山秀水,亦愛如畫美人。他欣賞蘇美人這無雙容顏,亦如觀山賞水一般,乃是他與生俱來之天性。
這不,薛向在地上聽見蘇美人的笑聲,剛立起身,就不幹了:“喂,我說你怎麼回事兒,大白天的,躲角落裡裝鬼嚇人啊?”這傢伙腦子極靈,絕口不提自個兒方纔貪慕美色,化身豬哥,被蘇美人一語定住,反而裝作是受了驚嚇才摔倒。
“你怎麼說話呢,誰是鬼了?自個兒駕技不精,怪得着我麼?”薛向出言不遜,蘇美人笑聲立時止住,心火騰地就升起來了,她也不知怎的,見了這小子就沒由來的惱火。
“我駕藝不精?我看你是瞪眼說瞎話,方纔想必你偷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沒見我zong橫這櫻花林如履平地麼,如果不是你裝鬼嚇人,我能摔着麼?”
原來自打那日,薛向和蘇美人在廁所門前,鬧了場小尷尬後,蘇美人羞惱之餘,卻是再沒在課堂上找薛向的茬兒了,天長日久,薛向也就不怎麼畏懼這個美人兒老師了,反倒是因着那故意寒磣人的六十點五分,心生塊壘,更兼又無端摔了一跤,受了嗤笑,自然出言不遜。
“瞎話?裝鬼?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沒禮貌,大白天的,有無故裝鬼的麼,我看是某人膽小如鼠,心中有鬼吧!”蘇美人本是冰山一般的性子,奈何一撞上薛向,立時就冰山化火山,砰地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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