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薛向領江、時二人進花園,自然不是賞花玩朵。原來,左右兩側花園,也被薛向巧妙佈局,各擺了數桌,勉強相當於貴賓室。右側那邊全是高官顯宦,外加一水兒的軍中將領,左側那邊則全是被父輩派來賀壽的大小衙內們。
這廂,薛向剛引着江朝天和時劍飛進了花園,立時滿園的喧鬧就止住了,正胡喊瞎叫的大小衙內皆瞪大了眼睛,望了望薛向三人,便齊齊低了腦袋。這幫傢伙倒不是畏懼薛向,畢竟薛老三再狠,也沒有伸手收拾送禮人的道理。而是江朝天在衙內中的煞氣實在太重,這幫人見了,就沒有心中不打突突地。
這幫衙內們的前後冷暖,薛向看在眼裡,心念電轉,便知何故。今天是薛安遠的好日子,薛向可不願冷了場,便高聲叫來同薛林一起北歸的許翠凰代爲相陪。許翠鳳面目英俊,因着靦腆的性子在四九城衙內圈子是出了名兒的,親和力驚人,他一到此,場中彷彿多了一個暖暖的太陽,把江朝天帶來的嚴寒完全烤化了一般,園子裡立時又有了聲音。
薛向安排完江、時二人就坐,告個罪,便出園去也。誰成想薛向這邊剛去,那邊薛林鑽了進來,衝衆人寒暄幾句,便拉着不及出聲的許翠凰,跑了個沒影兒。
望着許翠凰遠去的身影,江朝天輕聲道:“貌似薛老三的運氣一直不錯。”
時劍飛笑道:“怎麼,許副主任最近的行市很好麼?”
兩人都是絕頂聰明之人,話只露頭,便知對方何意。
江朝天端着茶杯,輕搖數下,笑道:“劍飛。你這是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啊。說罷,又壓低聲道:“不說此次南征,許主任轉運有方。運籌得當,單說咱們新登臺的領袖對他這位中z部的老部下好感就不止一點兩點….”
時劍飛訝道:“難不成許主任要進駐中辦的消息是真的?”
此問一出。時劍飛便後悔了,原來這一問,和方纔那一問自相矛盾了。
江朝天故作不覺,笑而不語,後者微微臉紅,舉杯飲茶。
一盞茶飲將將飲盡,時劍飛重新尋到了話題:“江哥,時間不早了吧?”
“劍飛。你若是餓了,桌上的切糕滋味兒不錯,可以先墊墊,開席估摸着還得等等。”江朝天何等人物,自然知道時劍飛話中意思,因爲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可是見了不少人擡表。
這廂不待時劍飛出言,忽然,又好奇已極的衙內插進話來;“江大…科長,您給說說這個鐘點兒了。怎麼還不開席啊,在等哪個大人物不成?我看您和時二哥都來了,那邊軍委的邵委員也到了。安委員的三公子和兩個女婿都到了,還有誰沒來?我來前兒可是專門查過日曆的,辛卯日,上上大吉,諸事皆宜,午牌時分,是爲最吉,按理說,這正午已經到了。再不開宴,可就錯了好時辰啦……”
時下。滿街的算命先生尚未重新開張,可四九城卻有不少衙內公子對那些打倒、批臭的風水玄學。起了興趣,眼前這位問話的,話方出口,在座的就沒有不知道他是那一堆的。
江朝天笑笑,卻是沒有作答,畢竟此處是人家的地頭兒,且主家不開席,做客人的哪有催促的道理。
江朝天不答,誰也不敢逼迫,那問話的衙內還生怕自己方纔口沒遮攔,得罪了江衙內,連連隔空賠笑。
一旁的時劍飛低聲笑道:“你說若是等的那人不來,今兒個是不是得有好戲了?”
“可能麼?”江朝天輕輕彈了彈茶杯。
時劍飛回了個微笑,不再答話。
這廂,時劍飛和江朝天閒談品茗,甚是悠閒,那廂,薛向已經急得嘴角起泡,恨不得打電話去問。
此刻,薛向房內,薛家三位主事人薛安遠、遠道而來的薛平遠、薛向已然聚齊,商量着辦法。可商量來商量去,無非兩種結果,開宴或繼續等待。薛安遠性子執拗,又是個要面子的人,儘管心中不相信那位會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落自己面子,卻是堅定地要求開席。
薛安遠這個當家人兼壽星公下定決心了,事情自然無可轉圜,薛向奔出門外,立時最大的禮炮被點燃了,沖天炮聲起,薛向心中卻不是個滋味兒。
“呵呵,終於開席了,可餓死我了。”時劍飛樂呵呵地衝一旁低頭飲茶的江朝天說道。
“怎麼回事兒,還可以再等等,怎麼就開席了?”右邊花園內,安在江滿臉難以置信地望着天空沖天而起的炮火,不知道這話是說給左側的陳道,還是說給右側的左丘明聽的。
時劍飛和安在江兩句話,一陳述,一反問,雖是同一個意思,卻是表達着截然不同的感情。而這兩種感情,卻是代表了在場知道遲遲不開席原因的那羣人的兩種心態。
熟料就在所有人以爲塵埃落定的時候,震天價的炮火聲中,知客先生拉足了聲調,鼓足了肺氣,喊道“有客到!!!”
聲音悠長,嗓音清亮,說不上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聽在衆人耳裡,卻絕對比正發射着的禮炮更加驚心動魄。因爲吶喊聲中,有兩人一前一後,跨進了大門,吸引了無數視線。
但見前面那人望之四十歲許,白面無鬚,神情儒雅,手中捧着一個大紅長條木盒,跨進門檻時,步履微滯,待進得門來,才知道原來是右腿略微有疾;而後邊那人身量極長,雙鬢微霜,寸頭紅臉,面目威嚴,一身威武的軍裝,極增威勢。
薛向見得來人,心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失聲叫道:“關伯伯,怎麼纔來啊?”
後面那高個兒軍裝漢,正是薛安遠的老下級,老首長的侍衛長關春雷,也正是薛氏家族苦苦等待之人。
因爲,薛安遠此番過壽,就是爲薛向張目,而要張目,無非就是顯露實力,而薛家人最大的實力,無疑就是背後立着的老首長。而以老首長現如今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親自來給薛安遠祝壽,那替代之人無疑就是關春雷這貼身之人。
說來也巧,薛向話音方落,門外的炮聲也歇了,而讓關春雷的炮仗聲接上了:“你小子說話,我怎麼就那麼不愛聽呢?今天是老排長的大日子,你關伯伯會含糊?”關春雷不解釋來遲原因,卻是反把薛向熊了一頓。
熟料這廂薛向剛要抗辨,一旁的儒雅中年出聲了:“你就是薛向?聽說你挺鬧騰,在我家梅園都不消停,膽子挺大,我喜歡……”中年人聲音溫潤,出口的半截話卻是莫名其妙。
而薛向卻是從這莫名其妙的半截話中,聽出了玄機:“我家梅園”,更兼同關春雷齊至,中年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您,您是……”薛向雖然猜到中年人的身份,卻是不知怎麼招呼,因爲他不知該呼伯,還是該稱叔。
“傻小子,這是你南大叔,剛從國外回來,大知識分子呢。”原來是身後大步而來的薛安遠幫着薛向定了稱呼。
不待薛向叫出口來,中年人微拖着腿,緊走幾步,握住薛安遠遠遠伸來的大手,笑道:“薛大哥,生日快樂,我爸爸有事兒來不了了,他叫我代他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祝詞雖老套,以中年人的身份,已是難能可貴。
今天一天,薛安遠聽了無數祝詞,也唯有這句讓他最是激動,因爲這是老首長贈他的。
就在兩人握手的功夫,不少道賀的客人竟起身圍了過來,遠遠地就衝中年人問好。薛向細細一瞅,竟全是右花園的那幫高官顯宦,而那些沒過來的,顯然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還不夠資格。
中年人也不倨傲,一一回禮問好,好一陣繁瑣的寒暄,方纔把紅木條盒,塞進了薛向懷裡。薛向以爲是讓他收歸入庫,抱了轉身要走,卻被中年人一把拽住,斥道:“關二哥算是說對了,還真沒見過你小子這樣的,當真客人的面兒,收禮收得這般猴急。”
這會兒,薛向大概也知道中年人性子和老首長一脈相承,詼諧幽默,心中拘謹盡去,回道:“南大叔,您可冤枉我了,我是看您遠道而來,進門連口茶水還沒喝上,這不,緊趕着您倒茶去呢。”這點遮應之詞,薛向自然是張口就來。
中年人笑罵聲滑頭,也不接着打趣,而是讓薛向託了木盒,他親自開啓,從中抽出一副長約米許的卷軸來。抽出卷軸後,便把一端遞給薛向,自己則持了另一端,緩緩展開。
薛向心中好奇,放眼看去,但見雪白無暇的宣紙上,是一副書法,八大三小,共計十一個大字,皆用楷體,筆意縱橫連貫,大開大合之間,卻又結構嚴謹,氣度儼然。整幅大字從書法的角度上,雖談不上多高的造詣,但一筆一劃,力透紙背,卻顯出揮毫之人的十分誠意。
待整幅卷軸完全展開,四周忽然發出一陣低呼,顯然是宣紙上的十一個大字,將衆人驚到了。
其實不只是圍觀衆人驚着了,就連薛向看全文字,渾身也是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