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幾乎難以置信眼前的小人兒是自家的小寶貝,但見那小人兒左手提着個打補丁的蛇皮袋,右邊的小肩膀上還抗着個蛇皮袋,右手搭在胸前,死死拽住那繞過肩膀的蛇皮袋一角,勒得小手兒半邊通紅半邊雪白,脖子上還繞了一圈細鐵絲,纏得七拐八彎,難看至極,早起的連衣裙已然換作短袖短褲,此刻紫色的衣衫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撲了厚厚一層泥灰,一張小臉兒更是花一塊,白一塊,盡是一道道深紋,乃是汗水犁過滿是灰塵的小臉,造出的泥溝。
正給小人兒活像是從泥堆裡鑽出來地一般,只是一張小臉兒笑容綻放,銀鈴般的笑聲,讓薛向知道小人兒是樂在其中。
“咦,大傢伙,哈哈,哈哈,快來看,快來看,這是我和夏二姐撿回來的,從好多人手裡搶來的了,多虧了小白,要不是它嚇走那幫男孩兒的大狗,我們才搶不到呢。”這會兒小傢伙也發現了薛向,便叫出聲來。
薛向這時纔回過神來,幾個跨步,就到了小傢伙身前,伸手接過他手中的蛇皮袋,又三下五除二替她繞開了纏在脖間的鐵絲,復又滿是埋怨地揉揉她的小腦袋,不及出聲,一旁的夏家小妹先說話了。
“薛大...叔,是我帶小適妹妹去的,你別怪她,要怪.....”夏家小妹渾然沒了早晨吃包子的機靈勁兒了,怯怯懦懦地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說起來,也怪薛家兄妹在夏家小妹心中的印象轉變太快,原本夏家小妹還想,連租房子都只能租自家雜貨倉的人,肯定也是窮人。可今早,薛向變魔術一般提溜回了夏家小妹做夢也不曾夢見的食物,而等薛向走後。小傢伙又報出了收音機,連環畫。等一大堆夏家小妹見到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這下,夏家小妹心中立時就把薛家兄妹劃作另一個層級的人了。
畢竟她年紀說小,卻也不小,上初中了,更兼窮人的孩子,心智往往成熟極早,知道什麼樣的人家纔有這等體面。於此。夏家小妹陡見薛向纔會如此侷促,甚至連稱呼都是偶然靈機一動,編出來的,因爲眼前的這大哥哥,稱呼自家媽媽爲大嫂,按人家那論自己自然就得叫“叔叔”了,可薛家小妹怎麼又管自己叫“夏二姐”,真亂啊!
一時間,夏家小妹又爲稱呼的問題撓頭起來。
直到夏家小妹出聲,薛向眼神才掃過來。因爲此間他眼見滿滿地只有小傢伙。但見夏家小妹比小傢伙還不如,臉上糊得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了,卷的老高的袖子下。兩條又細又長胳膊,隱隱現出劃痕,血絲斑斑,額頭處的劉海兒方佛浸過水,溼了一片,烏黑的頭髮軟塌塌地搭在額前,而圍着她小身子,更是擺了一圈的蛇皮袋,有的袋口鬆散着。露出花花綠綠的玻璃瓶,瓷瓶。塑料瓶,有的則從縫隙戳出黃舊的報紙...........
“你們這是去幹嘛了?”薛向心中隱約有了答案。卻還是想確認一下。
這下不待夏家小妹說話,小傢伙跳腳搶出聲來:“收破爛啦,嗯,不對,是撿破爛,我們又沒有麻糖和冰棍兒,是去撿的,從好多垃圾裡翻出來的,本來揀不到這麼多呢,剛好有家搬家的,好多人去揀,我們也去了,嘿嘿,多虧小白厲害,嚇走好多人,才讓我和夏二姐撿到了,夏二姐說,這些東西起碼能換到五毛三分錢呢,路上我問了,這裡的冰棍兒比京城的便宜,一分錢兩根呢,嘿嘿,五毛三分錢,我算算啊,能換.......五、六、七八十,反正好多冰棍兒了,大傢伙,我們厲害吧,賺錢嘍......”
小人兒吧唧小嘴兒,說得得意極了,好似做了極大了不起的事兒,眉眼齊笑,真個是樂不可支。
夏家小妹終歸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帶着薛小妹玩兒也就罷了,可帶着人家這城裡孩子去和自己撿破爛,多不好啊,人家薛大...叔早上還給自己吃那麼好的包子.....
薛向心思極靈,看夏家小妹低着小腦袋,就知道她心中犯了嘀咕。不過,這會兒,他卻是有些高興了,小傢伙能從辛勞中獲得快樂,未嘗不是極好的寓教於樂,讓她知道生活艱辛未嘗不是好事兒。平時,讓她幹活兒,都哼哼唧唧,這會兒有夏家小妹帶着她勞動,不管是三分鐘熱度,還是爲自個兒能賺錢開心驕傲,終歸是好的一步。
“夏..你是叫若真吧,我以後就叫你若真了,你也不用喊我大叔,咱們各論各的,你以後叫我薛大哥就好,今天我要謝謝你帶小適出去揀東西,以後,就讓她跟着你跑吧,只要你們注意安全就行,幹什麼,我都歡喜,來來來,看你們倆髒的,咱門洗洗,接着就吃飯,看薛大哥中午給你們準備的什麼好吃的。”
說話兒,薛向就三把兩把拾起一地的蛇皮袋,堆在了牆角,又來到井邊,吊起食盒,接着提了兩桶井水,轉回廚房,未幾,矮小廚房的大煙囪處就冒起了裊裊炊煙。因着是夏天,洗刷用水,只在鍋中溫下便罷,所以用時極短,火剛旺起,薛向便把兩鍋水舀回了桶裡,拎了出去,招呼兩個泥丫頭和一隻小泥貓洗刷。
他則返回廚房,熱起了食盒中的午餐。
看來縣委常委的生活不是一般的nice,幾乎稱得上奢華了,薛老三自個兒是饕餮之徒,又喜廚道,對烹飪一路瞭解極深,單看這極簡單的兩葷兩素四道菜,便知是下了大功夫的。一條紅燒武昌魚,油亮鮮紅,腹內隱隱藏着玄機,稍稍挑開,便能瞧見一顆顆圓潤光澤的鵪鶉蛋;而另一道葷菜竟是薛向想都沒想到的烤乳豬,這汝豬烤得皮酥鮮紅,腹內同樣藏着玄機,乃是真塊兒的毛氏紅燒肉;另兩道素材清炒地三鮮、酸辣土豆絲,顯然也是下了功夫的,地三鮮的油脂顯然是蠔油,而酸辣土豆絲裹得不是麪粉,而是魚粉。
如此四道菜,讓薛向心中又是叫絕,又是嘆息,末了,也只得放上屜籠,簡單加熱了事兒。
夏家大嫂和夏家大妹中午不回來吃,薛向是知道的,因爲早晨剩的那一大袋早餐,雖然被薛向塞給了夏家小妹,他在隔壁卻是聽到夏家大妹和小妹的拌嘴聲,正是爲了這早餐。夏家大妹要拿去和媽媽做午餐,夏家小妹卻是嘴饞,想留着下回解饞,結果還是沒拗過大姐頭,被強行奪走。
這會兒午餐,正好就剩了薛家兄妹,夏家小妹,並小白,這三人一虎。四道菜上桌的時候,夏家小妹又傻眼了,吱吱唔唔捧着碗,卻是死活不敢下筷,還是小傢伙奪過她的大碗,幫着夾了堆尖兒一碗。一餐飯,薛老三風捲殘雲,夏家小妹卻吃得魂不守舍,夾幾筷子菜,就往堂裡跑,吱唔半晌,鑽出來,又夾些菜,又跑回去。
漸漸,薛向覺出怪異來,夏家小妹的脣間依舊是原來顏色,哪有絲毫油亮,顯然這滿桌油汪汪的菜餚未過嘴,那被夾走菜的去處便不問可知了。想來是小丫頭還想着自家媽媽和大姐,惦記着讓她們也嚐嚐鮮。薛向原本想說,晚間會再帶菜回來,可想到夏家丫頭的自尊和孝心,到嘴的話便打住了。於是筷子便儘量朝兩盤素菜使力,吃到最後,一頭乳豬還剩下大半,一條魚是小傢伙點名要的,被她消滅不少,卻也剩下半邊身子沒翻動,都被薛向指揮夏家小妹端回堂間去了。
飯罷,小傢伙急着去翻自己今兒個揀破爛的收穫,卻被薛向喝住,指指她新換的衣裳,小傢伙唉嗚一聲,沒了主意。薛向招呼小傢伙去夏家小妹的炕上午睡,他則折步出門去也。
薛向此去非是別處,而是去請幾個工人把自家屋舍翻修一下,他今晌只打量了一會兒功夫,便覺難以容忍。卻說現如今的勞動人民,幾乎個個是多面手,薛向邊走邊問,沒行幾步,便問到了領頭了。他這邊錢貨無缺,那邊領頭的一出價,他壓根兒就沒還價,就招呼一聲“完工越早,獎金越多”,便算談妥了。
金錢的魔力是無窮的,薛向招呼的人也多,一口氣拉了小三十人,建材更是可着錢先生使力,翻頂,砌牆,修窗,刮仿瓷,鋪電線,吊頂,按大理石地磚,拆炕,架牀.......
三十條壯漢折騰一間十來平的屋子,又有人家老版“完工越早,獎金越多”的保證在前,不過日落時分,一間在這個時代奢華未必、舒適程度逆天的小房間便誕生了。
雪白的牆壁颳了仿瓷,雖然未乾,甚至還問的見淡淡刺鼻的味道,可那撲面而來的柔和,讓人溫馨不已;吊起的房頂塗成暖色,極助人眠;新置的棕繃大牀彈力十足;衣櫃、檯燈、書桌、窗簾,一應枕頭,被褥,甚至連拖鞋,都是薛向親自選中,置辦起來的,端的柔、雅俱佳,舒爽宜人。
一間破壁茅屋,眨眼間,就化作“浪漫滿屋”,不單小傢伙和夏家小妹看傻了眼,便是一衆親自操持的青壯也看得呆了。直到薛向掏出大把的票子發與衆人,這時,一衆人等纔回過神來。
ps:有書友不斷反映煙火氣重了,一路走來的書友似乎也知道這幾乎是江南的風格,或者毛病了,對不起大家了,不過稍後,王八之氣和扮豬吃虎之類的橋段就會躲起來,至於上層佈局也會逐步展現,這是今天的第二章,求下月票!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