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最先響應的那人,話音方一出口,不少人悚然驚醒,意識到這是絕佳給劉書記留下印象,拉近距離的機會,懊惱這機會怎叫旁人搶了先去。
霎時,滿場竟是響應劉書記的聲音,一時間,竟是滿堂和氣,熱鬧至極。
“好好,那我代表區委謝謝同志們呢!”
說着,劉書記又喊道,“哪位是校領導,下次再組織郊遊,也記得算我一個!”
最後這句話,足顯出劉書記的老道之處,此番話一出,既是送人情,又是威懾。
如此一來,惦記着結識他劉書記的,等於吃了個定心丸,還有和劉書記親近的機會;那些心懷怨恨的,也得偃旗息鼓,人家劉書記說了還會再來,沒準兒意思就是,誰搗亂,我通過這個班級,就能找到你。
劉書記一出,當真千軍辟易,看着逐漸退散的家長,他臉上露出笑來,衝身邊氣度儼然的背頭中年,伸手作了個請的手勢,便待吩咐刀疤臉,運動裝青年等三人,準備收拾野味下鍋。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嗓音響起,“一二三”,喊聲方落,一衆小毛孩齊聲喊道,“我們纔不要你參加郊遊,大壞蛋!”
小傢伙方纔運用書本上“周總理理髮”的故事,質問得運動裝青年啞口無聲,已然成了所有小毛孩心中的英雄。
這會兒,劉書記捭闔了一衆家長,可一堆毛孩全聚集在小傢伙周圍,早就憋足了勁兒,要隨小傢伙來一遭反抗大人的壯舉。
劉書記說話的當口,小傢伙就在底下策動,待得劉書記說完。她便充作發令員,“一二三”喊出,一衆毛孩齊聲應出。聲勢驚人。
“誰家的孩子,還不帶走。帶走!”
劉書記惱羞成怒,扯下面目,冷喝道。
他這一發怒,倒嚇住了不少人,李老師招呼隨行的教師,便要上去,生怕刀疤臉幾位動粗,傷着了孩子。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我家的孩子,你劉海濤同志,要帶到哪兒去。”
薛老三慢悠悠從一株樹後轉了出來。
原來,薛老三半晌不露面,並非不清楚這邊情況,而是隱在背後,特意要看看小傢伙如何應對。
這會兒,小傢伙的表演已經結束,他自然要現身登場。
薛老三聲音不大。卻響徹全場,震驚全場。
“劉海濤同志,這傢伙叫劉書記劉海濤同志。他以爲他是誰,是區委書記,還是區長!”
“這傢伙準是一腦子漿糊,要麼就是讀《毛選》讀傻了,真以爲這同志,是能隨便稱呼的?”
一衆家長無不腹誹。
顯然,一個挑戰森嚴階級的傻瓜,哪怕是爲了大衆利益,也難得到大衆的理解。因爲,大衆本身也在維持着等級。
瞅見這張年輕的面目。劉書記腦海上空,電閃雷鳴。烏雲密佈,霎那間,他腦子一片空白,可轉瞬,又恢復了清醒,清醒過來,他強忍着要去揉眼睛,直直盯着那人,心中竟是無比地祈禱自己認錯了,可偏偏這張年輕的面目,竟是那樣的清晰、熟悉。
“這位同志,怎麼不懂禮貌,你家小孩,你快抱走,小小年紀,刁鑽油滑,你這個家長怎麼教育的。”
運動裝青年怒道。
他渾然沒弄清狀況,也難怪了,薛向實在年輕得過分,一個如此年輕的傢伙,敢直呼劉書記劉海濤同志,這不是哪領導尊嚴開玩笑麼?
方纔,在驅逐小傢伙之事上,他失了方寸,在劉書記面前失了分,此刻,有了機會,他自然要把失掉的分給補回來。
“方堂竟住嘴!”
劉書記一聲暴喝,幾乎是踉蹌着衝到薛向跟前的,“薛……薛市長,我不知道您……我……我真是糊塗了!”
寶丰區委素來威嚴、善辯的劉書記竟變得笨嘴拙舌了。
“薛——市——長”
劉書記口中道出的這仨字,不啻於往場中,投下了三枚核彈。
如今的德江市,市長,副市長加起來六七個,但薛姓的市長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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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之,薛向入德江以來,乾的轟轟烈烈的事情太多,在德江民間極富傳奇色彩,因此知名度極高。
更何況,場間衆人多是公職人員,薛市長的大名自然如雷貫耳。
可誰也沒想到,有一天,光芒萬丈的市長大人會靜悄悄隱在自己身邊。
最震撼的當初李老師,她怎麼也不能把這位文質彬彬、明豔丰神的男人,和那大腹便便、老謀深算、位高權重的市長大人聯繫起來。
此時,她心中就一個念頭,“這人前世定是救過觀音菩薩的性命,要不然,今生怎麼這般好命,什麼好事都落他身上了,哎,不知道怎樣的女人,才與他般配!”
最哭笑不得的當屬四眼瘦子,馬局長,白麪胖子,紅臉中年四人。
四人基本一般心腸:尷尬,太尷尬了,真他媽邪了,老子們竟然和市長打了回牌,還他媽玩兒這麼大,等於在領導面前公然賭博啊,不過就算被撤,也他媽值得,好歹跟市長大人玩兒過牌!
其中,要數馬局長的心情最是複雜,什麼啼笑皆非、欲哭無淚彙集一處,也不足形容。
他就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要去大便,隨便拽來頂一局的小夥子,搖身一變,成了自己口中那高不可攀的絕頂人物,最無語的是,打牌的當口,他馬某人還居高臨下地塞給人家薛市長十塊錢。
想想,他都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衆人驚詫莫名之際,薛老三說話了,“劉海濤同志,你今天的行爲,你讓我怎麼想……”
“市長,您聽我解釋!”
劉海濤急道。
別人怎麼想,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薛市長怎麼想,這會兒,他悔得腸子都快青了,可還得做最後的努力,來挽回局面。
“解釋,解釋什麼,你劉海濤同志,現在要做的,怕不是跟我解釋吧,上次的經濟工作會上,我才強調的黨員同志,尤其是領導同志……對,我不說,你給說,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聽進心去。”
薛老三冷道。
劉書記一邊擦汗,一邊絞盡腦汁,半晌方道,“黨員同志、尤其是領導同志,手握重權,一定要管好權力,用好權力,牢記執政爲民,權源於民……”
薛向的理論水平極高,平素講話,多能上報,區縣的領導也多愛聽薛市長總有新意的講話,薛老三這番在前次全市經濟工作會議上關於執政爲民的論述,極見功力,不少幹部都筆記了。
這位劉書記恰好是個好研究理論的,倒也仔細記過,沒想到,此刻真就拿出來救命了。
就在劉書記慶幸不已的當口,不知道多少人瞪瞎了眼睛。
堂堂劉書記竟像小學生一般,急得滿頭躥汗,規規矩矩在薛市長面前,背起了書。
“記得,光嘴記得有什麼用,要心裡頭記得,你有接待任務,就了不起,就可以打着接待的幌子,讓上百學生、家長給你們讓道,咱們執政黨人有這個排場?我看你劉海濤同志,還要仔細學習黨章……”
劉海濤這人,薛向有些瞭解,很有魄力,有衝勁兒,就是行事張揚,不知收斂,在寶丰區委班子另立字頭,和書記、市長爭雄。
原本,藉着這個機會,薛市長是想好好磨磨劉大書記這個刺兒頭的,但聽這傢伙竟一字不漏的將自己的講話背了出來,難免起了惜才之意,“行了,甭在我這兒杵着了,忙你的接待去吧!”
“啊,我……我可以走了!”
劉書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德江官場上,誰不知道這位薛市長光棍眼裡不揉沙子,今次,可以說,他劉某人一腳已經踩進坑裡,甚至都做好了找後路的打算,哪成想薛大市長,高高擡起,又輕輕放下了。
“不走,還讓我管你中飯,去去去!”
薛老三揮了揮手,“別以爲今天的事兒,就算完了,改天你劉大書記,親自到龍泉中學,給孩子和家長們做解釋!”
薛老三擡手放過,一是惜才,二是不願小題大做。
今天的事兒,說大很大,驅逐上百學生、家長,威福自用,敗壞執政黨人形象,影響惡劣。
說小也小,說穿了,不過是一次領導權力光環的利用,在這個威權時代,薛老三不指望今天收拾了劉書記,便能改變這個現狀!
因爲維持這個威權狀態的,不只是劉書記這種官本位主義思想濃厚的官員,還有眼前的一衆學生家長構成的最爲廣大的羣衆基礎。
君不見,方纔,這位劉書記才稍稍顯露身份,衆人的不滿,迅速化作了對權力的逢迎,俯首。
這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社會的問題,眼下,他薛老三的高度和能力,遠不到治理整個社會的程度。
卻說,劉書記得赦,心頭狂喜之餘,轉身便閃進樹林去了,他連近路也不走,只求快些藉助這茂密樹林,遮掩住身體。
“劉書記,這位就是德江的薛向,今日一見,名不虛傳,那要是就踢發揮,小題大做,我倒要小瞧他了,說明此人倒是個尊重規矩的傢伙。”
不知何時,背頭中年趕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