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兒喜歡上了這小把戲,薛向也只得一次次將她送上斷崖,直到這會兒,小人兒再跳下時,終於累了,爬上了木筏,攤開小肚子,和小晚,小意一道曬太陽。
是時,落日漸殘,水天一線處,浮光躍金,滄海無極,薛向極目天外,胸懷大暢,又賞了會兒,忽地,笑道“小懶蟲們,走嘍,該回家嘍!”
可不是該回家了麼?薛向估摸着時間,也該着自己登場了。
其實,現在的情況,豈只是該薛向登場了,這會兒,蕭山縣簡直亂成了一鍋粥,五天前,地委委員、紀委書記張立君親自代領專案組進駐了五金廠,衛齊名、俞定中負責接待,誰成想調查了沒兩天,衛齊名和俞定中雙雙被紀委帶走,五金廠廠長何麟自殺,五金廠落馬乾部三十七人,涉案資金高達二十餘萬,可謂是開國以來,蕭山縣第一貪腐大案。
薛向剛返回縣委大院,便被人圍住了,沒多久,衛清風,王建,廖國友便從樓上奔了下來,將人羣驅散。
“薛縣長,這些天你跑哪兒去了,就算縣委給你放假,你去哪裡至少要到縣委報備一下吧,縣裡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都聯繫不到你,這是要負責任的,地委陳書記爲這事兒,可是摔了杯子。”
幾日沒見,衛清風眉頭的觳紋又深刻了不少,眼袋也是雀青,顯然這些日子支撐着縣委,讓老頭子遭了大罪。難怪再沒了從前的溫文儒雅,上前,就抱怨開了。
薛向連連告饒,說一時貪玩,去得遠了。末了,又故作驚慌地問縣委出了何事。
“薛縣長誒,您可真是心大。五金廠被一鍋端了,蕭山縣快被翻了天……”
廖國友接過話罷。又是一番痛陳,聲音悲愴沉痛,可紅光盈滿的國字臉上,怎麼瞧怎麼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
衛清風瞥了廖國友一眼,道“問題,國友同志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當務之急的事兒還是關於五金廠的生產和赴京工作報告,京裡已經催了兩次了。省委乾脆就派了辦公廳的人堵在縣委要人,可何麟自殺,現在五金廠一鍋亂粥,這報告還怎麼做下去?還有生產停滯,離和鴻道百貨籤的那個合同到期,可沒幾天了,再晚怕是趕不急了,可五金廠現在的情況,一團亂麻子,怎麼抓生產?”
顯然。遼東省委還是未將五金廠現在的狀況上報京裡,想來也是,畢竟是家醜。如何能外揚,依舊存了厚臉皮去京裡領賞的打算。
“清風書記,不管再困難,省裡的指示還是要貫徹嘛,我看問題也不難,一分爲二的辦,赴京做報告的事兒,就交給五金廠的副廠長王定法同志去辦,他業務熟。原則性強,更難得的是五金廠從改制到興盛。他都全程參與,這個報告他去做。一定錯不了。至於生產的事兒,我親自去抓,爭取在合同到期前完工!”
別看薛向人在深山,這蕭山縣的樁樁件件都在他心裡,雖然未必瞭解情況,可預判的能力還是有的,眼前的困難早在他預料之中,這會兒道將出來,不溫不火,卻是對症成藥。
“好好好,這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衛清風長舒一口氣,“就這麼辦,五金廠我是交給你薛向同志了,你全權負責處理,這下,我可是敢回辦公室了,你是不知道這些天省委下來的欽差,可差點兒沒急得掏出尚方寶劍來把我給斬了。”
說話兒,衛清風拉着王建轉身便去了。
這二位一去,廖國友徹底鬆快了下來,便拉了薛向尋了林蔭邊的一處石凳上坐了,“老弟,你跟老哥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做的?”
“什麼我做的?”
薛向自然知道廖國友問得什麼,可這種害人的陰私有如何能對外人實話呢,儘管他認爲那二位是罪有應得,多行不義。
廖國友嘿嘿笑道“你老弟你甭瞞我了,我就說嘛,你老弟就不是那種受了欺負不還手的人,幹得好,幹得漂亮,真個是一傢伙殺了個乾乾淨淨吶!”
“行啦,你老哥閒在,我這兒可忙着呢,剛領了衛書記鈞令,可沒功夫陪你!”
薛向避而不答,起身要走,卻又被廖國友一把拉住,“老弟,你可別當我是閒了沒事兒,跟你逗悶子,咱們這回可不能發瞎,再謙讓不得了,就算退一步,你老弟發揚風格,讓一個,可還有一個呢,咱得抓緊啊!你老弟是不知道,最近可不光是咱們蕭山縣烈火烹油地鬧騰,整個地區都暗流涌動啊,說起來也怪你老弟,把個五金廠弄得如此紅火,眼瞧着咱們就得摘掉貧困縣的帽子了,這是多大的塊肥肉,而恰好看着這肥肉的兩條大狗沒了,那幫人還不玩兒命的撲過來搶啊!”
薛向笑道“你老哥的意思,是讓我抓緊點,去搶着當那兩條大狗之一?”
廖國友微愕,輕拍一下嘴巴,“看我這張嘴,比喻不當,比喻不當啊,不過理兒是這麼個理兒,眼見着班子就要大調整了,你老弟這元勳功臣是一定要動的,說實話,若不是我剛收束了公安局,一準兒也忍不住讓你老弟幫着給活動活動,算了,不說我的事兒,書記,縣長,這倆位子,無論如何你得霸住一個啊。我估摸着這回的調整,上頭肯定來勢兇猛,他們向來是有肥肉就搶的,咱們本土幹部怕是想惦記也惦記不上嘍。”
廖國友就是這麼個人,認定誰了,就死心塌地替你考慮,薛向嘴上虛應着,心裡卻着實承他的情。
實事求是的說,他薛老三苦心孤詣,做出此局,雖存了攘除奸兇的心思,卻也有幾分掃清仕途障礙的打算。可眼下的情況似乎不妙,五金廠折騰出的風浪太大,省委不爽,地委生怨,他薛某人又是始作俑者,少不得讓諸位大佬給記上一筆,弄不好就真個是做了嫁衣裳。
“行了,你老哥的話,我記下了,也不跟你矯情,但也只能說句事在人爲,盡力爭取!”
說話兒,不待廖國友應聲,薛向便徑直奔五金廠去了。
五金廠現下真有點天下大亂的意思,步進廠來,不僅雜物滿地,車間死寂,便是人影兒也看不見幾個,直到穿過家屬生活區時,才零星看見幾個人影,不知誰最先發現了薛向,嚷嚷了一嗓子“薛廠長回來啦!”
霎時間,四面樓房裡便跟發地震一般,咚咚咚,咚咚咚,一會兒的功夫,各個出口便人潮如浪,滾滾而來,聚齊了數百號人,將薛向團團圍在中間,立時七嘴八舌地呼喊起來。
“廠長,您可算來了,您要是再不來,那幫王八蛋能把咱廠子給賣了。”
“廠長啊,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裡,咱們過得什麼日子,那幫王八蛋就只能拼命往廠裡塞人,您說塞人就塞人吧,哪怕是個能搬能擡的也好啊,可那幫狗r的盡知道往裡面塞當官的,您裁掉的那些狗屁沒用的單位被重新豎起來不說,竟還多出了七八部門,不過,這也好,倒省了紀委的麻煩,讓人給一勺燴了。”
“是啊,廠長,您可得主持大局啊,廠子裡現在亂着呢……”
“……”
亂糟糟,喧騰騰,薛向知道這幫工人同志們是憋屈狠了,尋着機會,自然要發泄出來,他索性就站立當庭,靜聽諸人吵嚷,嚷嚷了三四分鐘,聲音漸稀,俄爾,便徹底停住了。原來這會兒,大夥兒都發現最該說話的、說了算的那位沒有說話,可自個兒光吵吵,說的話又不能算話,自然就閉了嘴巴。
薛向掃視一圈,笑道“都吵夠了吧,吵吵夠了,就幹活兒吧,各車間、工段,該誰負責都心裡有點數兒,抓緊時間幹吧,咱們和鴻道百貨簽訂的合同,我不說你們也知道,百萬違約金,你們若是想賠,就繼續在這兒吵吵!”
呼啦啦,薛向只一句溫吞水的話出口,轉眼間滿場散了個乾淨,只剩下王定法還穩穩站在身邊。又過片刻,便聽見不遠處的車間裡,焊弧飛濺,鍛錘轟鳴。
其實,以薛向如今在五金廠的威望,已經用不着他承諾什麼再裁撤編制,恢復幹部,增加福利等等,只要他出現了,即便是不說話,大夥兒也知道該幹什麼了!
關上辦公室大門,薛向便開了腔“老王,小何和小馮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廠長,您放心,他們是檢舉人,已經被地委紀委的人嚴密保護起來了,不會有人身危險。”王定法擦了擦發紅的額頭,恨恨罵道“廠長,我真沒想到那幫王八蛋會這麼肆無忌憚,您走時,讓我盯緊財務處,我還暗裡道您多心,畢竟自行車賣多少,都是有數的,賬目極是好算,沒誰敢朝上面動伸。可哪想到,還是讓您給料中了,何麟那王八蛋真是膽大包天,他當政短短十天功夫,就弄走了二十餘萬,咱們得賣多少輛車,才能掙回這二十萬,他奶奶的,死有餘辜!”
薛向眉頭微皺,“何麟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