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知道,這是法國鬼子在炫那根本不存在的優越性,他曾惡意揣測,定是兩次世界大戰後,法國失去了世界大國的地位,各方便全面滑落,能堅持的也就剩了這門被法國人吹噓爲世界上最優美語言的法語了。
原本,這位領班也只是例行公事,道完母語後,便待開口用漢語,熟料小妮子臉色一寒,張嘴就飆出了一句薛向都聽不懂的鳥語,腔調和眼前這領班簡直如出一轍,想來定是那個所謂的什麼法語了。
俗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距離小妮子從京城赴港島,已經五年了,昔日的懵懂懷春少女柳護士,早已化身爲縱橫商場的柳總裁,出現什麼樣的變化,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小妮子一句法語出口,那領班錯愕許久,忽地,面色也是一硬,嘰哩哇啦,衝小妮子吼開了。
薛向大怒,以他的聰明和對小妮子的瞭解,這會兒,已然猜出來,眼前這洋鬼子方纔說得那句定然不是什麼好話。
要說薛向想的果真不錯,方纔這洋鬼子,確實在用法語罵人。
原來這家“藍色海洋”開設時間頗早,早在國門打開的頭一年,就進駐了。原本這位領班也頗有職業操守,遇到共和國人進餐,也是先用法語問一遍客人對就餐位置有無特殊需要,緊接着,再用漢語問上一遍。
可隨着時間推移,這領班竟從未發現一個共和國人聽得懂自己的法語,沒了約束,這洋鬼子的劣根性就露出來了,這傢伙竟開始將問候的話,換作罵人的話。來此就餐的國人,主要是官員、商賈聽不懂法語,處於禮貌。竟多會衝這洋鬼子點頭,微笑。
如此富有娛樂性的遊戲。這位領班自然一玩成癮,可憐他卻不知道共和國有句警告壞分子的老話,曰,上得山多終遇虎;又曰,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還曰,常走黑路,總要撞着鬼……
這不,今次。這位領班就遇了虎,溼了鞋,撞着鬼了。
卻說小妮子聽出這領班罵人,指出他的粗鄙愚蠢、噁心,並責令這領班道歉,熟料這洋鬼子骨子裡自覺高人一等的傲嬌勁兒發作,竟嘰哩哇啦地呵斥起小妮子來。
在他看來,這位這個國家村姑打扮的女人,有什麼資格教訓自己,就算僥倖聽懂了幾句高貴、華麗的法語。但要讓自己道歉,除非世界末日。
細說來,今天小妮子的打扮確實樸素。不,幾近寒酸,這倒不是薛向要求的,而是小妮子初來的那天晚上就寢,小傢伙悄悄伏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言語了半天,第二天,小妮子就招呼人買了這套衣衫,素樸、寬大、色調老舊。將她一身風姿勉強遮去三分。
卻說這會兒,洋鬼子還敢衝小妮子瞪眼。薛向立時就惱了,他可不管什麼國家幹部打洋鬼子會有什麼惡劣影響。別的事兒還好說,賤到這種程度的洋鬼子,再加上恰巧又觸碰在了薛老三強烈的民族自尊心上,拼着挨處分,他今兒個也得要這傢伙好看。
誰成想薛向剛要動作,小妮子卻扯了他一把,橫在了他身前,擺出一副護夫的架勢,緊接着,不理那正嘰哩哇啦噴糞的洋鬼子,大聲用法語衝鋼琴邊的那位白色西服打扮的年輕人喊了兩句。
通常法式餐廳的經理便是白色西服,而這小妮子叫喊的這傢伙正是此間餐廳的經理,可這王八蛋早早就瞧見這邊的動靜兒,半天不挪屁股,反而當看戲一般。
那西服男聽見小妮子的喊聲,皺了皺眉,屁股卻是沒動,依舊搖頭晃腦地聽着音樂,直到小妮子又沉着臉說了一句後,那西服男終於站起身來,大步朝這邊步來。
到得近前,西服男眉毛高昂,神態倨傲,一臉的不耐煩,用鳥語嘰哩哇啦,衝小妮子說了幾句。
小妮子也嘰哩哇啦回了幾句,緊接着,那西服男面色大變,急忙揮手,繼而,惡狠狠地盯着柳鶯兒,伸出左手食指,不停朝門外指向,這動作很明顯,是在趕人。
薛向終於有些忍無可忍了,在他看來,小妮子還是幼稚,對付這種王八蛋,除了權勢,就是拳頭,光靠嘴皮子,那是半點作用不起。
就在薛向準備扯開小妮子之際,忽地,小妮子伸手探進挎包,掏出了一張銀色卡片,亮在了西服男的面前,緊接着又說話了,不過這次,小妮子不再用法語,而是換成了字正腔圓的漢語:“查理先生,我真不知道你這樣水準的人,怎麼能擔任一家準金鑰匙成員的經理呢,如果你拒不爲剛纔的事做出解釋,後果自負。”
語如鶯啼玉碎,氣如貫日長虹,霎那間,小妮子氣質大變,瞧得薛向一呆,他腦子裡忽然萌生出一種想法:若是這個場面拍成電影,小妮子一定得披上件風衣,爾後用鼓風機吹得長長風衣下襬朝後蕩起,才能符合小妮子此時的氣場。
西服男死死盯着那張銀色卡片,眉眼間,竟是難以置信之色,忽地,竟伸過手來,要去抓那張卡片,可手快碰到卡片霎那,又被他猝然收回,緊接着,他竟努力的拿眼靠近,翻轉着腦袋,如耍猴戲般,將那張卡片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看了快一分鐘。
終於,西服男那張頗爲英俊的白臉上,驚詫之色盡去,取而代之的竟是死灰色。而西服男身側的那位領班,卻仍舊喋喋不休地吐着鳥語,似在詢問西服男,那張卡片到底有什麼奇異,說話兒,他竟伸手朝卡片拿去。
就在這時,西服男高高蹦起,刷的揚起手臂,一巴掌準而又準地抽在領班那高挺的鼻樑上,啪的一聲巨響,領班應聲而倒。
誰成想那西服男尤不罷手,衝上前去,對着倒地的領班,又是一頓猛踢,只踢得那領班昏迷過去,方纔住腳。
卻說薛向這邊的動靜原本就不小,再加上西服男,這猛烈的折騰,霎那間,滿廳俱被驚動,皆朝這邊看來。
國人好看熱鬧,但不喜管閒事,尤其還是洋鬼子之間的閒事,只是眼神在薛向這三個國人身上,再次投注了片刻,便低下頭去享用美食去了。
倒是有倆個正義感氾濫的洋鬼子,上前來,嘰哩哇啦問了幾句,熟料遇上正一腔怒火沒撒乾淨的西服男,被連吼帶罵,給趕了出去,至此,這邊的動靜兒,再無人問津。
那西服男逐盡看熱鬧的傢伙後,忽地,腰肢猶如化作彈簧,一個躬連一個躬地衝小妮子鞠,一連鞠了十多個,噗通一聲,竟給小妮子跪了下來。
這下,倒輪着小妮子手忙腳亂了,呵斥這西服男起來,可這傢伙竟似沒臉沒皮,死活不肯起來,嘴上拼命說着對不起,希望原諒的話,看他架勢,小妮子要是不答應,他還能學了國人磕頭。
一邊的薛向終於看不下去了,伸手將他扯了起來,此處到底是市委附近,既然一口氣出了,自然無須再弄得驚天動地,這會兒,他只是萬分好奇小妮子這張卡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先前還趾高氣昂的洋鬼子,瞬間就化作三孫子。
“尊敬的女士,我錯了,對不起,十萬分對不起,我不是人,我混蛋,還希望您千萬原諒,千萬原諒,我們願意賠償您的精神損失費,您開價,請您開價……”
被薛向拽起身的西服男,妄圖再跪下去,奈何掙扎不脫,只有不住開合着嘴巴,拼命說着道歉話。
這會兒,這位查理先生實在是驚駭欲絕,他怎麼也想不到明珠這個商業酒店的蠻荒之地,爲什麼會出現這麼一張尊貴至極的白金卡,而且這卡的持有人,竟還是這麼一位衣着普通的華夏村姑。若不是那純白金製作的花紋繁複的卡片,無法複製,他真就得懷疑這卡片一定是假的呢。
可無可辯駁的事實,將他最後的僥倖擊得粉碎,此刻,他真是又悔恨又驚恐,悔恨的是,爲什麼會留着菲利普那頭沒禮貌的蠢豬做領班(他自己的蠻橫霸道,此時全然被遺忘,人類總是善於原諒自己,更善於推卸責任),驚恐的是,若是這位尊貴的白金會員,真得向金鑰匙撥出一個電話,投訴本店,那他百死莫贖,巨大的代價,會讓他家族燃起無盡怒火,將他徹底吞噬,甚至,包括他的生命,所以此刻,他就是拼盡全力,也得挽回這位尊貴至極的客人。
“薛向,你氣消了沒?”
查理正復讀機一般重複着道歉的話,小妮子忽然開口問起了薛向。
“氣沒全消,只是肚子餓了,懶得跟這鼻涕蟲折騰了,表妹,你快些打發他,我們吃飯吧。”
薛向涎臉笑道。
小妮子衝他翻個白眼,終於,扭過頭來,嘰哩哇啦,衝查理一通說道。
忽地,查理如從地獄中復活過來一般,滿臉狂喜,剛從薛向手中脫身,忽地,就曲了膝蓋,可曲到中途,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緊接着又是一連通的彎着彈簧腰,一連鞠了分多鐘,直到小妮子等人遠去後,仍不停止,最後,直到小妮子三人尋位坐下,查理才一道煙消失在大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