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十月十日中午十二點半,明珠市委召開了緊急常委會。
會議在常委三號會議室舉行,此時,驕陽正熾,處在六樓正中的會議室,正面迎着驕陽,按理說,該是熾熱無比,可此事的會議室卻涼爽宜人,還有微微涼浸之意。
你道怎的?原來會議室裡雖未架設電扇,卻是用了四個碩大的鐵皮貨櫃,堆在了寬大的會議室四角,而這鐵皮櫃裡盛得盡是滿滿的冰塊,爲避免鐵皮遇熱空氣凝水,弄得室內溼糟糟,後勤處的幹事們費勁腦子,總算想出個好法子,在鐵皮櫃下鋪設一層特製的吸水綿氈,如此一來,室內就像裝了個特大號的空調一般,自然涼爽至極。
其實,也非是後勤處的幹事們,巴結領導,而是因爲市委常委會的份量太重,每次市委常委會的召開,都是明珠政治生活中的大事,不說別的,每次定下了常委會召開時間,市委辦公廳都會組建會議籌備單位,盡全力做好後勤保障和會場佈置。
而今次,因爲是緊急會議,準備的時間太過倉促,也只能勉強弄成這樣了,算是剛剛保證了舒適,卻沒法兒兼顧美觀了,若是時間充裕,這四個鐵皮櫃一定會被精心設計出造型和裝飾來。
細細算來,常委會從正午十二點半開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個小時了。
這一個小時的功夫,發言的人不超過五位,絕大多數同志都沉默以待。
會議剛開始,汪書記交待完場面話,就把皮球踢給了宣傳部長黎耀祥,黎部長沉着臉,花了半個鐘頭。介紹了詳細情況,爾後,便歇了聲。接着,汪書記又接過話頭。讓同志們談談看法。
可聽了黎部長的話,誰還會有看法呢,即使真有看法,也會捂在心裡,決計不會說出來。
因爲黎部長通報的問題,說大不大,可說小也決計不小,更重要的是。他關係到場中某重量級大佬的臉面,誰會這個時候,第一個跳出來,表明觀點,除非腦子鏽到了。
就這麼着,一個鐘頭過去了,會場的氣氛始終不高。
汪書記擡手看看錶,輕咳一聲,“同志們興致不高啊,可出了這事兒。咱們幹愣着也不行啊,得想招兒啊,這會兒。咱大夥兒還能躲這兒圖清淨,到時候事情鬧大了,怕是想清淨也清淨不了了哇,哎,這叫個個什麼事兒,耀祥同志,你那邊弄出點譜沒有?”
黎部長臉色一暗,“書記,全無頭緒啊。四個報社,三個電臺。收到的都是一樣的文稿和錄音,尤其是那文稿。都印成了鉛字,就是要查筆跡,也沒法兒查啊!”
原來,今天早上八點,正是各單位開班時分,明珠日報,文匯報,新民日報,市廣播電臺,明珠電視臺,明珠之聲,這七家明珠本地最赫赫有名的宣傳陣地,齊齊收到了一份包裹,包裹裡是一份錄音帶,外加一份寸許厚的卷宗,虧得各個收發室的領導警醒,知曉其中利害,第一時間,把這包裹交道了各單位最高領導處,爾後,各個宣傳單位的最高領導,又直接報到了明珠市宣傳領域一號黎部長處。
黎部長收攏完包裹,細細一查,心下便是一涼,直接報給了明珠最高領導汪書記,汪書記覽閱後,便立時有了這場緊急常委會。
因爲包裹裡的玩意兒,正是曹振陽等人的筆錄原稿,裡面,有着詳細的曹振陽等人的自供,十多人總計上百件劣跡,斑斑點點,一一在錄,受害人,作案時間,作案地點,更是明細無比,任誰一見之下,也不會認爲這份稿件乃是虛構。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份錄音裡,有着曹振陽和史鬢雲清晰的對話,兩人一問一答間,將9.30案件,道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此以外,錄音裡,還有一衆人等的淫聲豔語,其中原由,哪裡還用費人思量,真是再明白不過了。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情況,問題雖然不大,可確實讓衆位大佬坐蠟了。
要說衆大佬都是智力高絕之輩,9.30事件太小,或許未必太過矚目,可其中情由,卻是一清二楚。
也正因此,這會兒,無人願意發言。
很明顯,眼下是小事不小,把某人難倒了。
“耀祥同志,你該知道,我要的不是‘沒法查’三個字,問題到底出在哪個環節,你還沒弄清楚麼?”
汪書記嘴上叱着黎部長,若有若無的眼神兒卻朝段市長偏轉,心下也是淡淡嘆氣,這個老段就是太急了些,碰上個不安套路的,亂拳打死老師傅啊!
黎部長一凜,道:“汪書記,目前剛有點頭緒,可是重要線索市委辦公廳副主任尤賓軍同志,卻遍尋不見,謝書記已經下令市局在全力尋人!”
“找尤賓軍同志作甚,我記得他上報的9.30結案報告上,可沒那包裹裡的東西全備啊,與他何干?”
說話是市委三把手、分管組工的副書記陳道林,當日9.30案件結案時,市委領導就他提了些許意見,認爲要斟酌行事。
黎部長臉色一暗,心下腹誹不已,顯然他認爲陳書記這是在裝佯。
沒辦法,眼前的事兒,是明擺着的,大夥兒都清楚,無非是尤賓軍做了法兒,將9.30事件蓋了下去,成皆大歡喜局面,立了大大的功勞,得了大大的彩頭,想來那位一手辦下案的薛衙內,心頭不憤,使出了這麼番手段,無非是爭功諉過的齷齪事兒。
要說諸位市委大佬這般想,也在情理之中,很明顯,這包裹裡的東西,也只有兩個人拿得出,一個是尤賓軍,一個是薛向,前者,已然功德圓滿,自不會沒事兒給自己尋不痛快,也只有那位立功沒領功的薛主任纔有“作案”動機。
不過諸位大佬,猜對了人選,卻是猜錯了動機。
不錯,這招,確實是薛老三發的,此事瞞不了局內人,薛老三也沒打算瞞人,只不過薛老三的出發點,絕對不是因爲功勞被尤主任奪走,他薛老三還看不上這所謂的功勞,畢竟這功勞比之他在蕭山所爲種種,差之難以道里計,即便立了功,也不得升遷,此功奪之何益。
薛老三秉持的不過是顆良心罷了,若是曹公子那幫人僅有j大那樁惡事,薛老三未必會糾纏不放,畢竟j大的事兒,雖說鬧得挺大,可終究沒造成實質的傷害,但是那寸許卷宗裡的斑斑劣跡,讓薛老三熱血沸騰,他怎麼可能對此妥協。
什麼所謂的明珠招商引資的大局、安定團結的局面,在對比那斑斑血淚上,在薛老三心頭,自然一錢不值。
有人想定下盤子,薛老三偏要掀這盤子。
要說薛老三從來都是機敏過人,更何況,他早料到曹公子此事難爲,自然備下種種後手,而那供詞和錄音帶,自然是關鍵中的關鍵,以他的機敏,又怎會只備下一份。
若非如此,尤主任哪裡能從他手裡取走所謂的證據,別說帶了四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就是整個明珠的警力都到了,薛衙內要想把東西帶回市委,也定然能如願帶回。
正是見了尤主任的陡然出現,薛向知道走正規途徑,懲辦曹公子,恐怕已成思路。
很明顯,姓尤的能“死而復生”,便是明證。再加上,薛向也能猜到當道諸公的心思,若非如此,曹公子之輩也不會活躍到如今這般猖狂程度。
既然正途走不通,薛老三就只好走“邪路”,也就有了今日的七份包裹,分寄明珠七大主流陣地。
如此高調行事,薛老三自然就不怕局中人知道是自己所爲,可知道了又如何,姓曹的是衙內,別忘了他姓薛的也是衙內,就因爲沒有切實證據,諸公整不垮姓曹的,同樣,沒有誰能證明這包裹出自薛老三之手,自然也奈何不得他姓薛的。
再者,來明珠,薛老三本就是熬資序,壓根兒就沒打算在此地紮根,是以,他根本不怕壞了所謂的大局,引得本土勢力側目,側目了又如何?
薛老三這不招不架,就是一下,真正是打在了某人的要害。
沒辦法,姓薛的出了絕招,且是無可抵禦的絕招,人家把東西不寄別處,就寄到七大宣傳陣地,明擺着告訴你,你不處理,我就通到別處去,以衙內的本事,幹這事兒,絕對是小菜一碟,要知道人家可是百姓日報的常客呢。
話又說回來,從這個角度講,薛衙內也不是就一身渾勁兒,還是挺識大體的,至少人家還知道讓你自查自糾,若是真渾,受了這欺負,早就把這事兒弄得滿天飛了,待得那時,樂子可就大了。
可自查自糾,說起來容易,真要辦姓曹的那幫人,市委還須得下決心,幾大派系都得和衷共濟,使死力氣,才得成事,畢竟以曹家爲首的本土勢力,可不是能輕侮的。
也正因如此,汪書記纔會說一個弄不好,就是大麻煩,因爲市委班子裡,也是分了幾撥,要結成合力,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