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在萬衆矚目中登臺。
原以爲經過這麼大的風‘波’,早已心如止水。
但在踏步上臺的剎那,他就知道錯了。一步、兩步、三步,短短三步,卻像跨過一個世紀般。他的血液,他的靈魂,在這刻沸騰、顫抖。
他歸來了。
他歷經千辛……
他歷經萬苦……
他跨越重洋……
他披荊斬棘……
又在,這羣雄宴上,如此狼狽不堪。
沒有人知道,爲了這刻,林洛是多麼的艱難。
只是,這一切的艱難,這每一步的兵行險招,這每一步的如履薄冰,唯有他自己知道。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層樓上的鐘聲響起……”
這是林洛的第一句話。
道完這句,他立即做了一個噓聲。然後,一手放在耳側,做出聆聽的模樣。
“鐺……”洪亮蒼勁的鐘呂聲,這刻再次敲響。
這是晚上八點的最後一下鐘聲。
蒼勁古樸的聲響,從層樓頂端‘激’昂而出。彷彿化作一圈圈擴散開來的聲暈般,由近及遠,由上而下,悠揚不息,傳遞而來。
林洛陶醉其中,享受着這鐘聲的韻律。
足足過了十餘秒,當洪鐘的餘音也徹底消失,林洛這才放下手,從沉醉中迴歸現實。
這刻,洪鐘大呂的道韻,融入他的體內,洗刷着他的心神,滌‘蕩’着他的血液,讓他那顆漂浮不定的靈魂,落了下來。
如同落葉歸根般。
“咚!”
林洛體內那如同湖泊般遼闊的丹田之海,彷彿被砸入一顆小石子般。平靜地湖面,在石子的‘激’‘蕩’下,泛起了漣漪。
一時,‘波’光粼粼,蔚爲壯觀。
“呼!”林洛長吁口氣,眸中陡然‘激’‘射’出一道從沒有過的光澤。
他的‘精’神世界,竟然在這刻有了不少的感悟。
“大家好!”林洛雙眸清明,俯瞰着臺下濟濟一堂的人羣,聲如洪鐘道:“我是林圖繡的兒子林洛,林洛的林,林洛的洛!我回來了!”
頓了頓,林洛清明的眸子,突然‘精’光閃爍。
緊接着,排山倒海的巍峨氣勢,如山嶽般碾壓而來。
卻又剎那間收然於心。
再接着,林洛眸子深沉,如海如域,凝視着衆人,一字一句道:“鼎繡會館,也回來了。”
宴會廳,先是一陣‘騷’動,再然後,一片死寂。
如此片刻,彷彿時間靜止般。
再接着,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董畫芝看着林洛,想起了和林洛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當時,他可不這麼介紹自己。
他說:我叫林洛,林海聽濤的林,洛水之濱的洛。
而今晚,他只是說他叫林洛,林洛的林,林洛的洛。
外人或許不明白這其中的意味,而智慧如妖的董畫芝,卻頃刻間明白了其中的寓意。
他林洛,此時此刻起,再也不需任何外在標籤加註己身。他就是林洛,錚錚鐵骨,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的林洛。
她也明白了,林洛爲什麼要拒絕她的幫助。
要知道,她是董畫芝。她的一個電話,甚至比張雄都還有用。
但他卻兵行險招,把李延昭招惹來了。
這李延昭,可是龍困淺灘,完全不輸於其哥董齊疆的存在。
“我借他這個未婚夫之名,對抗王家,是不是錯了?我是不是不該這樣利用他。”董畫芝看着這刻的林洛,輕清無垢的眸子中,第一次渾濁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爲什麼會這般。
難道,僅僅是因爲自己的靈魂被這個笑起來壞壞的男人,給攪‘亂’了嗎?
怎麼會呢?她不是從來都堅若磐石嗎?
她看着他,心‘亂’如麻。古井不‘波’的內心,就像被一根琴絃震動般,再也平息不下來。
“不能這樣!”董畫芝很憎恨自己的這種心境。不由黛眉一蹙,身形暗震,八卦掌柳葉棉絲掌的‘陰’柔內勁,由四肢百骸打入自己的臟腑之中。
“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董畫芝!”臺上的林洛,看到這幕,驚叫一聲,身形一閃,衝向董畫芝。
“別過來!”一聲嚴厲、決絕、令人膽寒的喝聲響徹整個宴會大廳。
掌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望向有如‘女’王駕臨般,豁然而起的紫袍‘女’皇董畫芝。
這刻,知曉她身份的、不知曉的,或僅僅只是被她美‘豔’吸引的賓客,都被她由內而外的凌厲氣勢所震懾。
“林洛!”她輕描淡寫擦掉嘴角的血跡,凝視着近在咫尺的林洛,語氣冰冷道:“知道我這次爲什麼而來嗎?”
林洛搖了搖頭。
“我料你也不知。”董畫芝眸子冰冷看着林洛,口中吐出有如千年寒冰的兩個字:“悔婚!”
“悔婚?”林洛心神一震,卻故作鎮定道:“你說什麼?”
悔婚?
這兩個字一出,整個宴會廳,一片死寂。
這位絕代芳華的‘女’子,和林洛有婚約?
燕京董家的千金,是林洛的未婚妻?
專屬包廂中,張雄、郭懷璽、沈常青、楊潔、王厚、朱培、陸錦年等人,驚聲而起。
大廳中,錢塘郡守府的司徒封侯、司徒弘治父子倆,還有外‘交’官符斯元,也都震驚地站起身來。
而一身綠‘色’晚禮服,有如‘春’天的讚歌般的陸鈞瑤,更是愣在原地。驚‘豔’了青‘春’的她,剎那間,神‘色’蒼白,搖搖‘欲’墜。
“原來,她就是林洛的未婚妻啊!”陸鈞瑤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景象:賓朋滿座的大廳、絢麗的華燈、哥特式風格的玻璃窗‘花’、懸掛的油畫,‘交’織成一片朦朧景象。
緊接着,她兩眼一黑,朝後倒去。
“鈞瑤……”一聲熟悉的‘女’‘性’聲音響起。然後,她倒在了袁可卿懷中。
“鈞瑤,醒醒。”袁可卿神‘色’焦急地搖了搖懷中的陸鈞瑤。
‘迷’‘迷’糊糊中,陸鈞瑤恢復了神智。
“可……可卿姐,我沒事……”陸鈞瑤慘然一笑,掙脫袁可卿的攙扶,重新站了起來。
她‘精’靈般的眸子,彷彿‘蒙’上了煙塵的明珠般,頓時失去了光澤。
“鈞瑤!”察覺到不對勁的袁可卿,連忙拉了拉陸鈞瑤的手,關切道:“你沒事吧。”
“可卿姐,我很好。”陸鈞瑤淺淺一笑,望向了董畫芝。
這刻的董畫芝,冰冷又驚‘豔’。縱使從不認輸的陸鈞瑤,也覺得自己比不過她。
輸的不是容顏,而是由內而外,透體而出的決然之勢。
“可卿姐,我有些不舒服。”陸鈞瑤轉身看着袁可卿,說道:“我想一個人去下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我陪你!”袁可卿說道。
“不!”陸鈞瑤神情決然道:“我說了,我想一個人走走。”
在袁可卿驚愕的神情中,陸鈞瑤轉身朝樓下走去。
與此同時,悄然注視着她的一道瘦小身影,也輕輕一晃,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聽清楚了!”董畫芝盯着林洛,一字一句道:“我是你指腹爲婚的未婚妻,現在,我要悔婚。”
林洛一怔,沒想到等來的竟是這個結果。
他本就沒把指腹爲婚當一回事,但這刻,從董畫芝口中親口說出來,卻沒來由讓他心中一悸。
他對董畫芝的感情,一直說不清道不明。說喜歡,自然喜歡。喜歡她清冷的氣質,喜歡她惱怒的神態,喜歡她每次在自己面前吃癟的窘態。
但這又與愛情無關。
至少,現階段,僅僅見過幾面的他們,還與這個詞很遙遠。
但林洛,聽到“悔婚”這兩個字,心就莫名刺痛。
或許,是他早已把這個說要非他不嫁的‘女’人,據爲己有了吧。
早已容不得她喜歡別人。
更容不得別人喜歡她。
這與喜歡無關,也與愛無關。
純粹的,在心底,已經認爲她是自己的了。
“如果……”林洛神情肅穆,目不轉睛盯着董畫芝,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中剝離出來般說道:“我不同意呢?”
“那我……”董畫芝睫‘毛’猛烈顫動,氣息也如暴風暴雨般紊‘亂’起來……,她猛吸口氣道:“那我就自絕於你身前。”
話一落音,董畫芝嘴角又溢出一絲血來。
顯然,她剛纔又用內勁震傷了自己的臟腑。
“我只問一句!”林洛眸子清冷得異常,彷彿收起了所有情感般,凝視着董畫芝道:“爲什麼要悔婚?”
“你真要聽嗎?”董畫芝的眸子也冷到了極點,凜冽寒意毫不掩飾地衝撞而出,語氣卻反而淡然,像是冷漠到極點般。
林洛僵硬地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好,這是你讓我說的。”董畫芝只覺心中一陣刺痛,眼淚這種與她絕緣的東西,也彷彿要溢出眼眶般。她心中一狠,脫口而出道:“我厭惡你,極度地厭惡。我董畫芝嫁誰都可以,卻唯獨不能嫁給你這種人。夠了嗎?夠了的話,我走了!”
林洛佇立原地,彷彿所有生機都被‘抽’幹般。他靜靜站着,想要張口說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他的每一顆細胞,每一個器官,都好像脫離了他般,不再屬於他。
董畫芝就這樣看着他,可他的眼神卻早已空‘洞’。
整個世界,也進不了他的眼。
連他自己的靈魂,也無處寄託。
或許真與愛情無關,但至少,林洛曾在董畫芝每次出現的剎那,都心動過。那種心動的電流,在他體內無數次流轉過。
他以爲,就算董畫芝不喜歡他,卻也不討厭他的。
沒想到,竟錯得如此離譜。
她竟然極度地厭惡他。
這對於視愛情爲瑰寶的林洛來說,是何等的致命!
這刻,他心如死灰。
一切的念頭,都如夢幻泡影般幻滅。
“再見!”董畫芝最後一次看了眼如同木雕般的林洛,轉身離去。
一襲紫袍,與紫氣東去般,帶走了這裡所有的華彩。
而林洛,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唯有……
唯有嘴角的鮮血,一絲一絲溢出來。
這是還她的,他連這些血,也不想虧欠董畫芝分毫。
因爲,從此以後,註定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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