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在我身後叫了一聲,我整個人一個踉蹌,雙腿有些軟,但還是奇蹟般的站直了,這一下連我自己都驚訝了。我在原地頓了一下之後,才匆匆忙忙的跑了進去,摁下了每一部電梯的摁鍵,然後焦急等待。
表姐過來的時候,正好在我面前的電梯門開了,我急匆匆的跑了進去,表姐緊隨其後,順手拉住了我的手,像是在給我打氣似得,雙手不停的摩挲着我的手掌。我側頭看了她一眼,她也是對着我笑了一下,低聲寬慰道:“沒事的,別緊張。”
我屏着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十分勉強的扯了扯脣角,回握住了她的手,用了些力道。電梯很快就將我們送到了外公所在的樓層,我與表姐一塊猛地衝了出去,便匆匆忙忙的往外公的病房趕,還未走近就看到樑景正站在病房門口,我抓着表姐的手猛地停下了腳步。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距離不是很遠,我能夠看到樑景此刻是在打電話,我拉着表姐,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就慢慢的挪到了一旁,稍稍走近了一點。不過這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靜悄悄的。他雖然舉着電話,但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們站在同一條直接上,不過顯然樑景並沒有看到我們,他看起來很專注的樣子,由着他是低着頭的,我們又站了有些遠,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我抿脣,表姐的手被我握在手心裡,都捏的變了形。
最後大抵是太痛了,她伸手推了我一把,正當我回收視線的一剎那,忽的就聽到了一聲砸東西的聲音,我心裡猛地一驚,幾乎沒有多想,就用力的拉了表姐一把,急匆匆的走了過去。樑景一轉頭,正好就看到了我,眼中挑起了一絲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似乎我的到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用餘光掃了一眼對面牆角躺着的手機,並未多問什麼,只焦急的問:“外公怎麼樣了?剛纔醫院裡的人給我打了電話,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就自己過來了?”
樑景微微頓了一下,抿了抿脣,正要說話的時候,病房的門卻開了,醫生和護士從裡面出來,不知怎麼,病房的門一開,我似乎聽到什麼儀器‘嗶’的聲音,很長很長的一聲‘嗶’中間沒有任何波動,就好像心電圖停了一樣,聲音很長,很讓人絕望。
我轉過頭,目光往裡掃了一眼,只見外公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青黑色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嘴巴緊緊的抿着,雙目緊閉,雙手垂落在身側,安靜的讓人心裡發悚。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好像失聲了一樣,說不出話來。反倒是樑景比我冷靜很多,在那兒問:“怎麼樣?”
我的手不自覺的收緊,咬緊了牙關,側耳靜靜聆聽,彷彿是在等着審判者審判一樣,寂靜的可怕。片刻,醫生才取下了掛在臉上的口罩說:“我們已經盡力了,節哀順變。”
我有些不敢相信,側頭看了醫生一眼,乾乾的笑了兩聲,問:“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外公只是睡着了吧,什麼節哀順變,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這一點都不好笑,今天可是除夕夜啊!你弄錯了吧,你在回去想想辦法啊!怎麼可能呢,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麼!這麼安安靜靜的,怎麼會心臟病發呢?這心臟病這樣躺着,也會莫名其妙的發嗎!怎麼會呢!”
我略有些激動,忍不住扯住了醫生的手臂,拼命的將他往病房裡面拽,很用力的將她拽到了病牀邊上,指着我外公的臉,道:“你告訴我,我外公只是睡着了,是不是?只是因爲精神不濟,支撐不住睡着了,對不對?你說啊,心臟病發這種藉口太爛了,好不好!”最後一句話我幾乎是用吼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了。
進了病房才發現,那‘嗶’的聲音更響了,這種死亡的聲音,幾乎充斥這整個病房,刺激着我的耳朵,我的心臟。我牢牢揪着醫生的衣服,醫生和護士不斷的在我耳邊解釋,可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一心只想讓醫生最後挽救一下我的外公,最後挽救一次。
我知道人老了,總歸是要塵歸塵土歸土的,可不能是現在,醫生明明都說了,平日裡只要沒有太大的刺激,還能拖幾個月的,可以像蠟燭一樣,一點一點燃完,然後慢慢的熄滅,還跟我保證說可以過完今年的,可如今卻是這樣一個結果!我不能接受,之前還說給我準備紅包呢!
樑景過來扯我手的時候,我有點條件反射的打掉了他的手,不過等打掉之後,我就有些後悔了,但我沒有去看他,只是走到了外公的身邊,慢悠悠的坐了下來,笑呵呵的看着在牀上沉睡的人,伸手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道:“外公,我來陪你過年了呢,我們都還沒有一起吃飯呢,你先別睡了,先起來一塊吃飯,吃完了再睡,好嘛?我求求你了,我現在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我求求你先別走。”
我心眼裡難受極了,不知道外公走的時候,有沒有吃過飯。我在牀邊坐了好久,才轉頭四下看了一圈,特護都不在,但還是看到茶几上放了好幾盤菜,好像是專門準備着的,還冒着一絲絲的熱氣呢。我笑了一下,就將牀上的小桌板放了下來,也不理會表姐在一旁的勸說,將茶几上那幾盤菜放在了牀上的小桌板上,然後盛了兩碗白米飯,一碗放在外公的面前,一碗我自己拿着。
嘻嘻笑笑的,仿若外公還在,同他一塊吃這最後一頓飯,我一直強忍着吃完了一整碗飯,然後同外公說了一聲‘新年快樂’。我想這人一定是有靈魂的,等我說完這句話,外公的枕頭底下就露出了一個紅色的角。
我稍稍頓了一下,就伸手過去將那紅色的一角取了出來,拿出來才知道,是一個紅包,還沉甸甸的呢。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一隻手緊緊的捏着那枚豔紅色的壓歲錢紅包,緊咬着脣,低頭一下子就趴在了外公的身上。
最後怎麼都沒有忍住,跪倒在了外公的牀邊哭了不能自己。是的,這個世界上唯一疼愛我的人,終於還是走了,走的突然,走的讓我措手不及。
那天,樑景和表姐一直安安靜靜的站在我的身後陪着我,那一晚,樑景一直沒有靠近我,大抵是我一開始拍開他手的動作,有點驚到他了吧。
第二天,表姐出去買東西的時候,我才站起來,走到樑景的身邊,用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睛看着他,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說道:“樑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終於也沒有了。”
我雙目一轉不轉的看着他,他亦看着我,目光深邃,眼中也有難掩的心疼和悲傷,他回握住了我的手,稍稍緊了緊,默了好一會,纔將我擁進了懷中,道:“你還有我。”
我將腦袋靠在他的胸口上,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嗯’了一聲,就閉上了眼睛,眼淚順着眼瞼滑落,流進了我的嘴裡,一陣苦澀。
外公的律師,是在我們將外公的遺體送到殯儀館的時候出現的,我沒見過,也不知道外公身邊有這樣一個律師。他過來大抵是來宣佈外公手裡所有的遺產由誰來繼承的吧,說實話,我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僅坐在外公的水晶棺材邊上,神情木然的瞪着他宣佈,不喜不悲。
當律師宣讀了外公手裡所有的遺產,等他讀完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我依舊有些木然,反倒是表姐,有些驚訝,立馬就跳出來問了:“有沒有弄錯,清城的外公,怎麼可能不留一點東西給自己的親外甥女呢!”
我聞聲,稍稍仰頭,看向了眼前這個背光而站的律師,並沒有說話,只等着他的解釋,但其實也沒什麼好解釋的,我甚至一點都不驚訝,看了他一會之後,覺得眼睛有些疼,就直接收回了視線,繼續看着外公的臉。
“這就是王老先生生前留下的,上面也籤的名字,我只是負責宣讀的,至於爲什麼,這恐怕問我不合適吧。王老先生生前也沒同我說爲什麼啊。”對方正正經經的解釋。
表姐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終究是被我攔住了,笑了一下,道:“沒關係,給樑景跟給我是一樣的,表姐你也不用多說了,我本來就已經被取消繼承權了,留給樑景很正常。”我拉住了表姐的手,將她拉回了身側,然後衝着那律師笑了笑,並說了聲謝謝。
我沒有去看樑景的表情,他也沒有找我說話,兩天之後,外公火化,下葬,雪依舊下着,不過在外公下葬那天,這天倒是很神奇的出了太陽。我站在外公的墳頭前,看着墓碑上那一張燦爛的笑容,也跟着笑了。
如今,在這個世界上,我也算是了無牽掛,孤身一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