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送給侵略者的聖誕禮物(三)
讓人很難想象的是,在有“十里洋場”之稱的大上海,一旦缺少了霓虹燈閃爍、交誼舞蹁躚、爵士樂鼓盪,以及空氣中彌散着各種曖昧香味的一家家舞廳,是否會一瞬間就失卻春風盪漾的亮色?
非常遺憾的是,在1934年12月24日,聖誕節前的平安夜,這個理應最爲浪漫旖旎的夜晚,整個上海灘的上流社會都沉浸於紅軍逼近的恐懼之中,哪怕是最最樂天的浪蕩敗家子,也沒有了倚紅偎翠、獵豔尋芳的興致。而被譽爲“玫瑰色之夢”,風靡了整整一代人的百樂門舞廳,也在一片慌亂之中宣告關門停業。
——舊上海都市風情中的浪漫奢靡,彷彿霎時間就被革命和鬥爭的鐵血風暴給驅散一空……
然而,就在這一派人心惶惶的氣氛之中,卻也有人因此而感到喜氣洋洋,一副天降大禮包的歡快模樣。
上海虹口日租界,四川北路2121號,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
幽暗的夜幕之中,這座鋼筋混凝土的堅固堡壘,猶如一頭擇人慾噬的猛獸,虎視着周遭的繁華景象。
——作爲侵略中國的最重要橋頭堡之一,上海對於軍國主義時代的日本來說,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
從清末甲午戰爭結束開始,日軍就在這裡長期駐紮派遣艦隊,並經常以水兵上陸行動,曾經鎮壓過著名的五卅運動。1927年,日本海軍派遣三個大隊的陸戰隊登陸上海,先是阻止北伐軍進入日租界。又出兵山東,參加了1928年5月日軍在濟南對北伐軍的進攻。
在北伐戰爭烽火漸息之際。日軍卻沒有將這支部隊調回本土,而是於1928年6月擇其精銳常駐上海。正式編成“上海陸戰隊”,接受“支那派遣艦隊”的指揮,並且裝備着包括英制維克斯輪式裝甲車在內的重型武器,被認爲頗具戰鬥力。到了1932年的時候,也是這支部隊一手挑起了“一二八”事變。
1932年10月,在一二八事變平息之後,日本海軍發佈《海軍特別陸戰隊令》,將上海駐軍升格爲“上海特別陸戰隊”,將其擴充爲擁有六個大隊含一個炮兵大隊)和若干直屬、分遣部隊的獨立作戰單位。同時又重建了四川北路的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用防炮鋼板進行加固,使之成爲一座非常堅固的作戰堡壘。
除此之外,在公共租界東區與越界築路的虹口,從匯山碼頭往東,直到虯江碼頭的沿江地帶,日本軍方都建有碉堡式的房屋。在楊樹浦、江灣等地,日本人的學校、工廠中到處設有堡壘化的軍事據點,在堅固的水泥屋頂上,隨時可以架設大炮與機關槍。而這些軍械在平時就藏於地下室內。
因此。跟驚慌失措的國民黨上海市長吳鐵城不同,虹口的日本“上海特別陸戰隊”司令官大川內傳七少將和第三艦隊(支那派遣艦隊)司令官長谷川清中將,此時卻是舉着酒杯,一臉的胸有成竹、躊躇滿志。
——跟“土頭土腦”的日本陸軍不同。師從英美、推崇歐式風尚的日本海軍,也很自然地從英國老師那裡學來了過聖誕節的習俗。雖然在今天早上被支那赤匪的“反日宣言”給打了個措手不及,但由於聖誕晚宴的準備均已完成。招待租界要人的請柬早已發出,連烤雞、蛋糕和聖誕樹都擺設好了。而支那赤匪就是成了飛毛腿。估計也沒辦法只用一天時間就從蘇州跑到上海……所以,就在對整個日租界緊急發佈總動員令。徵召租界武裝僑民入伍的同時,四川北路2121號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的聖誕晚宴依然照常舉行。
璀璨的燈光下,軍樂隊演奏着曲調歡快的歐美流行音樂,一衆日本海軍將校穿着雪白的軍禮服,風度翩翩地觥籌交錯,鋪着桌布的長條餐桌上,各式洋酒和中式、日式、西式的美味佳餚琳琅滿目,但應邀前來的虹口租界日本僑民代表,都對這些美食和美酒興趣缺缺,只是全神貫注地傾聽着幾位長官的演講。
“……諸君,此次支那南京政府軍懈怠無能,縱容支那赤匪流竄上海,迫使英美兩國放鬆了對我國上海駐軍的鉗制,實在是我國在南支那開疆拓土、弘揚皇威的天賜良機!”
前不久剛剛率領第三艦隊從臺灣趕來的長谷川清中將,手持一杯白蘭地,帶着幾分微醺的醉意,大大咧咧地說道,“……我無敵之大日本皇軍不但要力挫敵人的一切進攻,擊潰赤匪,守住虹口,切實保證三萬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還要趁機席捲淞滬,向南京支那當局問罪!將皇國的精神發揚光大……”
跟支那派遣艦隊司令官長谷川清中將的滿嘴大話和空話不同,上海特別陸戰隊司令官大川內傳七少將的講話就要務實得多。爲了打消虹口租界日僑心中的疑慮,堅定他們支持海軍陸戰隊“弘揚皇威”的決心,大川內傳七在宴會上擺出沙盤,粗略地介紹了一下上海特別陸戰隊的佈防和作戰計劃。
——此時的上海特別陸戰隊,按照編制共有約兩千八百名士兵,在緊急徵召租界的武裝僑民“義勇隊”(其實是退役士兵和黑龍會浪人)之後,可以擴充到四千人左右。這支部隊目前全部集中在虹口和楊樹浦,背靠黃浦江上停泊的第三艦隊,前方直指上海市區華界閘北和江灣地區。
按照大川內傳七少將的佈防計劃,海軍陸戰隊的防禦陣地以匯山碼頭爲起點,沿吳淞路、北四川路、江灣路,以迄虹口公園及其附近的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形成一條“長蛇”;以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大樓爲首、匯山碼頭爲尾。而位於軍工路的公大紗廠,則爲其外線的主要軍事支撐點。陸戰隊司令部大樓和匯山碼頭是兩個核心陣地。因爲前者爲其部隊指揮中心之所在,後者爲其陸上部隊與江上艦隊連接的主要通道。
當然。爲了保衛整個虹口日租界的安全,日軍除在上述陣地加強工事外。還準備徵召武裝僑民入伍之後,出動部分兵力擴大外圍陣地,在虹口公園、公大紗廠、日本海軍操場、海軍俱樂部、精版印刷廠、泰康麪粉廠等地構築臨時據點和街壘。同時派出一支五百人的特遣隊進駐閘北火車站,獲取赤匪逼近的第一手情報,伺機而動。如果赤匪只是虛晃一槍,那麼就可以趁勢把整個閘北華界一口氣吞下。
事實上,對於這麼“保守”的作戰計劃,相當一部分少壯派軍官是很不滿意的,他們認爲以支那軍隊之懦弱低劣。大日本皇軍之所向無敵,眼下既然有了動武的機會,就應該像當年挑起“九一八事變”的石原莞爾一樣,揮師一口氣打到蘇州甚至是南京,趁亂啃下中國最富饒的長江三角洲纔對……
虧得在上一次“一二八”事變之中,上海的海軍陸戰隊被十九路軍打得很是灰頭土臉,氣焰不如關東軍那麼囂張;而此次來襲的赤匪第十軍團,又據說有蘇聯鐵甲車和奇怪鐵人助陣,還裝備了飛機……當然。對於這樣不符合邏輯的蠢話,日本海軍陸戰隊的軍官們自然是嗤之以鼻,認爲是國民黨軍隊在胡說八道。但日本海軍畢竟不如陸軍那麼妄自尊大,勉強還拎得清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總之。鑑於敵情幾乎完全不明,而己方兵力又捉襟見肘,國內也還沒有傳來一個明確的態度。長谷川清中將和大川內傳七少將最後還是排除了那些少壯派青年軍官的干擾,採取了相對保守的作戰方略:進則席捲閘北、吳淞口等地。甚至派遣艦隊深入長江,震懾南京。以“防禦赤化”爲藉口,進一步擴大日本在滬的勢力範圍;退則背靠黃浦江,依託艦隊火力嚴防死守,至少可以保證虹口日租界安全無虞。
因此,在大川內傳七少將講解了他的穩健派作戰計劃之後,日租界的頭面人物也都放下了心來,覺得保衛他們的海軍陸戰隊至少不會因爲“暴走”而陰溝翻船……但他們並不知道的是,在12月24日夜裡,上述的這些防禦計劃差不多還是一紙空文——沒辦法,一切軍事行動都是需要時間進行準備的。由於事先猝不及防,日租界當局直到今天上午才發佈了緊急徵召令,很多退役的“義勇隊”都還沒來得及趕到軍營報道。而各處預設陣地和軍事據點裡,眼下也是空空蕩蕩,彈藥、機槍和速射炮都沒來得及搬運過去。
甚至連預定進駐閘北火車站的那些士兵,這個平安夜也還滯留在公大紗廠、匯山碼頭等地的常設營地裡,尚未開拔出動——按照軍官們的說法,既然飯菜點心都已經準備好了,不管怎麼樣也得讓士兵吃過了這頓聖誕大餐再出發……反正以支那人的低劣和懦弱,早一天晚一天應該沒多少關係……
另一方面,在整個上海灘本來應該最具有聖誕氣息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裡,此時卻是一片哀鴻遍野的蕭瑟景象。在戒嚴令之下,商店、舞廳和俱樂部大多提前歇業,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也在這個夜晚熄滅了。
還有數萬被趕出家門的戰爭難民,頂着刺骨的寒風,摸着飢腸轆轆的肚子,在公共租界的街頭艱難跋涉,再加上那些趁火打劫的小偷和混混……隨着夜幕降臨,天空中竟然徐徐飄落了一陣小雪,讓這些躲在屋檐下的可憐人凍得渾身哆嗦,更是給這個本應萬家團聚的西方節日,抹上了一縷荒誕和悽慘的色彩。
不過,在公共租界工部局總董事安諾德先生的豪華宅邸裡,一切寒冷和飢餓似乎都被隔離在了牆外。
與佈置得以實用爲主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不同,安諾德先生的宅邸裡處處體現出這位主人的財富、教養和學識——來來往往、多得認不出來的僕人們,餐廳裡一天一換、纖塵不染的雪白桌布、銀光閃閃的漂亮銀器,花紋富麗堂皇的沙發。精雕細琢的厚重木門,鑲嵌金線的地板和天花板。金箔花樣裝飾的傢俱,鎏金的鏡框。四壁鑲木、光線暗淡的桌球室,牆壁上的大幅油畫,錯落有致的亮晶晶的黃銅燭臺,刺繡着絢麗花卉圖案的巨幅窗簾,再加上足有四米多高的聖誕樹,以及裝飾在樹上的各種彩燈、綵帶……就連地上鋪的毛絨地毯,看上去也都是從印度或者波斯進口的原裝高檔貨。
總之,整個大廳處處金光閃閃,被暖氣薰陶得溫暖如春。被水晶吊燈映照得越發紙醉金迷。無數衣着閃耀、風度翩翩的男男女女,在這裡翩翩起舞、談天說地,他們身上五光十色的珠寶反射出點點華光。鋪着潔白桌布的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美味食物:英式烤培根,金槍魚沙拉,魚子醬,法式小羊排,巧克力蛋糕,奶油扇貝,提拉米蘇……香料的馨馥氣息和美食的誘人氣息互相交匯。熏熏然令人幾乎沉醉不醒。
然而,就在這一派奢靡浮華的享樂氛圍之中,虞洽卿,這位大名鼎鼎的上海灘大亨。蔣委員長在上海金融界的重要支持者,卻顯得悶悶不樂,只是手持一杯香檳酒。板着臉孔踱來踱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儘管有位英國朋友在一個勁兒地勸他下場跳一支交誼舞。
“……看啊。印度手鼓的節拍,爵士樂隊的音樂。曳步而舞,身體搖擺——這纔是歡樂,纔是生活!”
那位多喝了幾杯威士忌的英國朋友,一邊比劃着誇張的手勢,一邊樂顛顛地對虞洽卿說道,同時還不忘跟幾步外某位氣色鮮妍的金髮美少女眉來眼去,“……相信我,朋友,無論你心中有着多少煩惱,只要找一位漂亮的女士跳上幾支舞,心情就會變得舒服很多。”
“……抱歉,鄙人實在是沒有這個興致!”虞洽卿苦笑道,“……赤色分子都快要打到上海了,鄙人哪裡還有心思尋歡作樂?南昌的蔣委員長又在異想天開,把我這個‘赤腳財神’當成無所不能的如來佛……”
——由於紅十軍團切斷了南京和上海之間的電報線,因此虞洽卿只得用私藏的無線電臺跟遠在南昌行營的蔣委員長進行聯絡,然後就被着急上火的老蔣給攤派了一項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把上海的英法美日四國駐軍、租界的非正規武裝,還有殘餘的國民黨武裝力量聯合起來,組成一支聯軍“共抗赤禍”!
這樣喪心病狂的要求,當真是把虞洽卿都給氣得樂了——且不說上海灘的各國洋人會不會買你這個“未開化國家統治者”的帳,動用珍貴的海外駐軍幫你剿匪……蔣委員長,你在示意咱們向日軍求援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考慮過當前中國的輿論環境啊?!就連吳鐵城市長下屬的殘餘警察和保安隊,因爲心裡多少還有點廉恥的緣故,在得知要跟日本人並肩作戰的時候,也都是一片譁然,當場就十停裡面逃了七八停!
眼下,吳鐵城市長已經逃了,整個上海的市面也都亂了,只有租界裡勉強還保持着一點秩序……當初1927年爆發大革命的時候,英國人可是調集了足足一萬六千兵力進駐上海,彈壓着驅逐了北洋軍的工人糾察隊不敢亂說亂動。可如今租界裡卻只有這麼一點兵力,天曉得到底嚇不嚇得住即將殺來的赤匪……
“……親愛的朋友,請放心,格拉漢上校的萬國商團,還有柴克雷准將的第一皇家英尼斯基林火槍營和伍斯特郡步兵團第二營(駐滬英軍),絕對能夠保衛租界的安全。”他的英國朋友倒是一臉的淡定。
“……哦,是麼?”虞洽卿擡頭略一張望,就看見格拉漢上校正在對一位貴婦百般獻媚,而柴克雷准將則趴在桌旁喝得醉態可掬,“……但他們兩位怎麼沒有下去督促備戰,反而在這裡喝酒跳舞玩得開心?”
“……嗨!你真是太着急了!赤色分子現在距離這兒還遠着呢!他們又不是聖誕老人,能夠乘着馴鹿雪橇從天上飛過來。”他的英國朋友不以爲然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又對另一位漂亮小姐露出了笑容,“……這位美麗的小姐,merry_christ媽s(聖誕快樂)……”
與此同時,在擁有二十二層的當時全上海第一高樓,高83.8米的上海國際飯店屋頂上,一羣跨越時空而來的吸血鬼們,正用遙控設備操作着幾架無人直升機上的激光指示器,瞄準每一個日軍集結地進行照射,
“……ok!所有目標均已鎖定,敵人並無戒備……請發送聖誕禮物……明白,禮物已發送……”
吸血鬼真祖瑪格麗特小姐淡定地收起無線通話器,然後對着遠處燈火闌珊的虹口日租界拋出一個飛吻:
“……merry_christ媽s(聖誕快樂)”
下一刻,數十公里外的安亭鎮導彈發射場上,一枚又一枚整裝待發的巡航導彈,發出陣陣巨大的轟鳴聲,從尾部噴出耀眼的橘紅色火光,相繼衝出架設在地面的導軌,呼嘯着飛向東方的大上海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