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阿冬也女大十八變,從胖乎乎的小姑娘,搖身一變成爲娉婷少女了。
其實仔細算來,從阿冬初到唐家,被唐泛認爲妹妹,至今也不過五六年光景,然而這五六年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於唐泛覺得自己還沒來得及仔細感受,妹妹就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了。
是的,出嫁。
阿冬去年及笄,今年十六,雖說沒有肖嫵那般傾國傾城的美貌,卻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女了。
雖說這個少女的武力值有點高(能在隋州手底下走個數十招,一腳踹壞別人的大門,將唐澄舉起來之類),但在唐泛心裡,自然沒有人比自己的妹妹更好。
更何況阿冬在唐家耳濡目染,出落得性格爽朗,落落大方,心胸開闊,令旁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有鑑於唐家的門第和阿冬的名聲,從她還差一年及笄起,上門提親的人便絡繹不絕。
不過其中大多數都是武官或者軍戶出身,這讓唐泛不太滿意——在天底下所有哥哥眼裡,妹妹總是值得最好的——唐泛甚至覺得,只怕將這樣的妹妹嫁給皇帝,還委屈了妹妹呢!(當然,人家皇帝此時也已經成親了,壓根沒那意思)
有的也許本身人品不錯,卻有個糟心的家庭,也有的人家婆婆脾氣好,兒子卻不求上進,總而言之,唐泛和唐瑜挑來揀去,都沒有找到他們認爲最合適的人選。
在唐泛看來,最理想的人家也不需要滿門富貴,享盡榮華,更不必門第太高,否則將來定然免不了後宅爭鬥,只要人品與性格俱佳,家風教養良好,即便目前還清貧些也沒所謂,反正阿冬這些年在店鋪幫忙拿到的紅利,也足以讓她嫁人後過上過錯的日子了,更不必說她還有個女財主姐姐和宰相哥哥,男方但凡是有點眼色的,就不會敢欺負她。
不過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還沒等唐泛挑出合心意的妹夫來,阿冬自己就看上了一個。
對方是糕點鋪的夥計。
說來也巧,那間糕點鋪,就是唐泛經常去光顧的那家老字號。
那夥計叫楊銳,在店鋪裡幹了三年,唐泛也見過,爲人老實巴交,從來不會說謊。
有一回唐泛去買糕點,看中一款綠豆糕,楊銳也是厚道,直接跟唐泛說這綠豆糕是昨夜翻新的,若要新鮮的得等下一批出爐,而且他也不僅是對唐泛這樣說,對每一個想買綠豆糕的客人都會這麼說,如果客人自己不介意就沒問題,像唐泛自然就寧願挑選別的糕點了。
後來糕點鋪掌櫃發現了這件事,差點氣得直接將楊銳給開除了,還是唐泛給他求情,最後才得以留下來的。
這種人當朋友自然不錯,可若是當妹夫,唐泛肯定不樂意。
男方太老實,萬一阿冬被欺負也不敢幫她出頭怎麼辦?
男方太老實,萬一在外面被欺負了,還要阿冬這個當妻子的去爲丈夫出頭怎麼辦?
男方太老實,以後養不起家,反過來還要阿冬拿嫁妝貼補日子怎麼辦?
總而言之,唐泛爲此能臆想出十條八條阿冬不適合嫁給楊銳的理由。
但他這麼想沒用,女大不由兄,他眼中的缺點通通變成阿冬眼裡的優點。
面對阿冬的執拗,唐泛很頭疼:“你們倆到底是怎麼認識的?怎麼這麼快就互許終身了,楊銳那小子到底有什麼好的,我保證絕對給你找個更好的!”
阿冬一臉無辜:“還不是大哥你時常讓我去幫你買糕點,否則我也不會認識他呀!”
唐泛被她堵得半天說不上話。
阿冬挽住他的手臂,放軟了聲音撒嬌道:“大哥是不是瞧不上楊銳的出身?”
唐泛斷然否認:“沒有的事,我只是怕你嫁過去之後吃苦!”
阿冬笑眯了眼:“可我本來就是苦丫頭出身啊!”
唐泛敲了她一個爆慄:“不許這麼說,你是我唐潤青的妹妹!”
二人挽着手在唐瑜府上的後院散步——因爲生意越做越大,唐瑜已經今非昔比,再不是往日在婆家受盡冷遇不敢出聲的小媳婦兒了,她甚至將胭脂鋪開到了江南,並交由錢三去打理,自己則專心做北方的生意,說來好玩,隋州手下的得力干將薛凌,也不知怎的就與唐瑜看對了眼,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一塊,已經於去年年底成了親。
現在這宅子便是唐瑜新買的,前身住着一位侍郎,對方致仕離京,便將宅第出讓,此地離唐泛住的地方也不遠,彼此有個照應,薛凌對外是個鐵血無情的漢子,在家卻是老婆說什麼便是什麼,絲毫不覺得唐瑜能幹凸顯自己無能,若非如此,唐瑜也不可能被他軟磨硬泡,答應嫁給他。
唐澄倒也爭氣,小小年紀便已考中秀才,卻是要學舅舅當年離家遠遊那般,十五歲便已經將京畿地區都走遍了,如今還在外頭,準備參加弘治二年的秋闈。
“我知道大哥疼我,姐姐也疼我!”阿冬摟着唐泛的手臂,笑得一臉滿足:“我並沒有妄自菲薄,事實上,如果不是大哥,我也不可能過上如今的日子,我怎麼可能糟蹋自己,這樣只會讓你們更心疼而已!”
“我之所以看中楊銳,正是喜歡他厚道的爲人,一個男人是否富有,是否功成名就,這些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他是否有寬廣的胸懷。”
“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要像大哥你一樣,外柔內剛,外圓內方,楊銳雖然不及大哥一成,可他唯一的一分好處,便是有一顆像大哥一樣寬厚容讓的心,這纔是我最看重的。”
天底下有哪個哥哥會不喜歡被妹妹誇獎的?
便是唐泛原本對楊銳諸多不滿,聽見這話,心裡也忍不住甜滋滋的。
“我還以爲你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大哥呢!”
阿冬笑嘻嘻地吐舌頭:“怎麼會呢?若是大哥實在不喜歡他,我當然不會堅持,在我心裡最重要的就是大哥了!”
饒是知道這死丫頭不過是以退爲進,唐泛依舊覺得寬慰許多。
他摸了摸阿冬的頭髮,觸手盈潤豐厚,早已不像當初剛到唐家時那般枯黃了。
“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不過這麼高,”唐泛比了比自己的腰部,喟嘆道:“結果轉眼就成大姑娘了,怎麼就過得這麼快呢!”
“是啊!”阿冬笑道,“有一年上元燈節,我還被拐了呢,然後跟着大哥出生入死,自那時候起我纔想學武的,就算再遇到危險,也不會拖累了大哥的後腿,沒想到卻發現我學武比學文還有天分呢!”
唐泛佯怒:“你還敢說!若不是因爲你貿然答應了汪直去當誘餌,如何會被拐?”
在唐泛看來,阿冬其實一直都是個很懂事的姑娘,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面掩藏着一顆細膩的心,她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幫上唐泛,自願去當誘餌是如此,後來學武也是如此。
但彼此既然是家人,就沒有必要計較糾結那麼多,就像阿冬默默爲唐泛付出一樣,唐泛和唐瑜也在默默關愛着這個妹妹。
阿冬忽然斂了笑容,鄭重道:“大哥,其實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若是沒有你,現在我還不知道過着什麼光景,也許又是另一個阿秋姐姐了。”
唐泛:“又說傻話,這世上沒有如果,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的,你是唐家的人,也是我的親妹妹,這是毋庸置疑的。”
阿冬笑得暖暖:“嗯,所以我一直很羨慕大哥和隋大哥!”
唐泛:“……這又關他什麼事了,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在說楊銳呢!”
阿冬眨眨眼:“因爲羨慕你們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我也想要有這樣的人啊,大哥不覺得楊銳能夠做到這一點麼?”
唐泛冷哼:“他若敢做不到,我便閹了他!”
阿冬高興起來:“這麼說大哥是答應了?”
唐泛悶聲道:“我還要見見他,親自考校一番。”
爲了考校未來妹夫是否合格,唐泛派人去跟楊銳說自己要見他,又讓隋州在自己和楊銳見面的時候留在一旁。
唐泛:“拿出你作爲錦衣衛指揮使的魄力,狠狠震懾他,最好讓他嚇得雙腿發軟!”
隋州:“……”
他心想你以爲我是大門口那對獅子呢?
不過既然太座大人有命,隋指揮使自然無所不依,在楊銳上門之際,他便留了下來,按照唐泛的吩咐,從頭到尾端着一張冷臉,散發出“生人莫近”的冰冷氣息。
也不知道楊銳是不是心太寬,竟也沒有被隋州嚇到,就像從前唐泛光臨糕點鋪的時候一樣,對着唐泛與隋州二人露出羞澀憨厚的笑容,然後如常拱手行禮,只是禮數比往常鄭重幾分。
一番交談,唐泛才知道楊銳老家在京郊鄉下,父母早亡,家裡還有哥嫂,因爲嫂子不容,所以獨自離家出來闖蕩,在糕點鋪子當了三年的夥計,自己也攢下一筆錢,數目不多,大約一百兩左右。
這筆錢想在京城買宅子是不夠的,但楊銳道:“請唐大人給我一點時間,上回我給東家做出一款新點心,買的人很多,東家答應給我額外分一筆紅利,若是這筆錢能到手,我就可以買個小點的宅子給阿冬住了。”
唐泛問道:“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難道要在糕點鋪子當一輩子的夥計嗎?”
楊銳撓撓頭:“原本是,不過現在要娶阿冬,肯定不能這樣的,所以我想自己出去開一間鋪子。”
唐泛:“你哪來的錢?”
楊銳憨厚地笑了笑:“東家許給我的那筆紅利足夠豐厚了,可以先租個鋪子。”
唐泛冷着臉:“你打算讓阿冬跟着你一道吃苦嗎?”
楊銳茫然了一會兒:“啊?沒有啊,鋪子不需要阿冬幫忙的,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唐泛純粹是用未來大舅哥的身份在刁難妹夫了:“那洗衣做飯怎麼辦?我家阿冬可不幹那些粗活!”
楊銳還真冥思苦想了半天:“可是那筆紅利租了鋪子之後就僱不起丫鬟了,要不到時候等我回家做?”
唐泛忍不住扶額,一個人老實到這份上,還真是天下少見!
若是稍微圓滑一點的人,早就會說點甜言蜜語來應對打發了,不過估計也正是因爲這樣,阿冬纔會看上他的吧?
阿冬也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小聲罵了一句:“呆子!”
楊銳聽見了,還扭頭朝她笑了笑。
看見這一幕的唐泛和隋州都有點無語。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對歡喜冤家,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不過這期間還出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楊銳那個東家聽說他要出去單幹,便賴掉了他那筆紅利,還是阿冬告訴唐泛,唐泛才讓隋州去幫忙解決這件事的。
後來唐泛問楊銳爲何不告訴他們,又或者去找東家算賬,楊銳卻說,他剛到京城時舉目無親,是糕點鋪的東家收留了他,即便待他平平,可這終歸是一份恩情,如今對方這樣做,他本是打算息事寧人,就當還了這份恩情的。
正因爲這番話,唐泛對他又有些改觀,也不再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事實證明阿冬的眼光還不錯,兩人成親之後,楊銳租了間鋪子,不少客人因爲他從前的厚道都記住了他,跑去光顧他的生意,而楊銳的鋪子也因爲做的糕點新奇好吃而越發紅火起來,不到一年就已經賺到將鋪子買下來的錢,後來又陸續開了分號,直到成爲一方富賈,又因行事爲人而得仁商的美名,阿冬也從糕點鋪夥計的婆娘,變成鉅富之家的女主人。
而楊銳對她的態度,還是一如從前,並不因富貴或貧賤而有絲毫改變。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解決了阿冬的婚事,轉眼又到年關。
隋州素來很少與家裡往來,不過逢年過節,總得回去給父母拜年請安,送些年貨。
這一送,免不了就要跟兄嫂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