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州剛踏入這間官所,就看見唐泛在對自己笑得甜蜜。
隋州:“……”
唐泛起身相迎:“廣川啊,有件事要麻煩你幫個忙,我聽說北鎮撫司存有歷年紀事卷宗,是也不是?”
隋州:“不錯。”
唐泛:“可否借我一閱?”
隋州點點頭,又道:“上次東廠起火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泛精神一振:“怎麼說?”
隋州:“當日值守的掌班叫孟岐山,是錦衣衛調撥過去的人手,他家世代爲軍戶,父祖都曾在前任應城伯手下當差。”
東廠雖然是宦官掌事,但底下的人不一定都是宦官,還有很多是從錦衣衛這邊借調過去的人,所以隋州想要查點什麼也比較方便。
唐泛沉吟道:“應城伯,應城伯鄭氏?”
他忽而眼睛一亮。
隋州點點頭。
唐泛半刻也等不得了,扯住他的衣袖往外走:“快帶我去看看北鎮撫司成化元年的卷宗,我倒是有些思路了!”
北鎮撫司的卷宗果然要比順天府齊全很多,這就是特務部門的好處了,許多順天府那裡一筆帶過的檔案,在北鎮撫司這裡還能夠看到完整的前因後果和一些不爲人知的秘辛。
不過此時此刻唐泛自然沒有心思去探尋無關本案的八卦隱秘,他直接就找到成化元年的卷宗,然後抽出來翻看,又將自己找上馮府的事情跟隋州說了一下。
隋州:“你是懷疑馮家跟應城伯也有關係?”
唐泛點點頭:“我有這種想法,但是具體還要找到證據,否則光憑東廠起火那件事,我們很難將其定罪!”
隋州也不廢話,直接低頭就拿起一份卷宗開始翻看。
唐泛一夜沒睡,原本疲倦得很,但是因爲隋州一來,又多了一條重大線索,現在反倒精神奕奕起來,他看東西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很快就翻頁。
實際上皇帝在成化元年的前一年就已經登基了,但當時沿用的還是先帝的舊年號,要等到過了年之後才能正式改元,不過就在那一年,依舊發生了很多事情。
土木堡之變後,朝廷元氣大傷,京軍幾乎全軍覆沒,而且還沒少天災,許多積弊終於爆發,光是在那一年,就有起碼四起地方叛亂,雖然最後都被撲滅了,可依舊讓朝廷勞民傷財,不僅如此,白蓮教也趁機作亂,迷惑鄉民,打着神明的旗號跟朝廷作對……
所以那一年的卷宗註定厚厚一疊,足以讓兩人看上大半天。
成化元年正月,大藤峽瑤民候大苟率衆叛亂,先後……
不,不是這樁。
他繼續往下看。
成化元年三月,四川山都掌系苗民叛亂,佔江安、合江諸縣,詔命襄城伯李瑾徵夷,太監劉恆監軍,至六月中……
也不是這樁。
成化元年五月,亂民趙鐸假稱趙王……
也不是這樁。
成化元年三月,荊襄流民劉通、石龍、馮子龍聚烏合之衆,假稱立國,擁衆數十萬,進犯漢中,得全勝,旋即……
唐泛的目光一凝,按在卷宗上的手指倏地頓住。
“廣川,你來看看這個!”
隋州接過去,目光在唐泛指明的地方一掃。“馮子龍?”
唐泛:“正是,你們北鎮撫司可能查到這馮子龍與馮家的關係?”
隋州點點頭:“可以,似馮子龍這樣的亂賊,一般都會有誅連的記錄。”
他很快就找到一份:“有了。馮子龍是荊襄人士,在成化元年時,他剛剛隨同叛亂,還未被朝廷抓住,當時朝廷爲了殺雞儆猴,就下令將劉通、石龍、馮子龍三人所有族中男丁都抓起來充軍流放,以此脅迫亂賊投降,京城城南的那一戶馮家,正是馮子龍的不出五服的親族。他們原本是應該流邊的,但正好當時河南境內黃河氾濫,河南的官員上奏請朝廷派人修築河堤,馮家的人正好就在那一撥裡頭。”
唐泛:“具體地點是?”
隋州一字一頓:“河南衛輝府!”
唐泛一震:“先前回春堂那個失蹤了的藥鋪夥計,也正是河南衛輝府的籍貫!”
隋州:“不止如此,前任應城伯駐守的地點,就是河南。”
唐泛輕輕吁了口氣:“這樣一來,所有事情就都連得上了。我們先前猜得沒有錯,殺鄭誠的人有兩撥,一撥就是蕙娘與鄭志,另一撥,想來就是鄭孫氏支使馮清姿了。蕙娘他們未必知道鄭孫氏的作爲,鄭孫氏卻知道蕙娘他們的動靜,所以少不了讓那個藥鋪夥計推波助瀾了一把。”
隋州道:“馮家牌位上少了兩個人,一個是馮清姿,另外一個應該就是排行第三的那個男丁,從馮清姿的作爲來看,那個男丁應該是還活着,而且受過應城伯的庇護,所以馮清姿纔會幫鄭孫氏去殺人,而且在事敗之後不惜自殺來保全鄭孫氏,因爲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會有人照顧,但如果她把鄭孫氏供出來,自己同樣難逃一死不說,鄭孫氏還會報復她的弟弟。”
他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不過臉上表情卻殊無變化,唐泛有點想笑,卻還是忍住了,認真地點點頭:“不錯,從時間上來看,應該是蕙娘他們下毒在先,但鄭孫氏也許覺得起效太慢了,所以又暗中推了一把。不過這些,現在都還是揣測而已,如果能夠找到馮清姿的弟弟,又或是那個夥計,纔算是證明了我們的想法。”
隋州皺眉:“那個藥鋪夥計應該是找不到了,如此無關緊要的人物,只怕早被孫家人滅了口,倒是馮清姿的弟弟,還可以找上一找,鄭孫氏爲了挾制她,必然會將她弟弟放在自己看得見,又能讓馮清姿放心的地方。”
唐泛道:“現在可以先瞞着馮清姿已死的消息,只讓外頭知道人在北鎮撫司這裡,再盯着武安侯府的人,馮清姿不在,有人肯定會擔心她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從而露出馬腳。”
隋州嗯了一聲,也不廢話,直接就起身出去吩咐手下做事。
錦衣衛和東廠無孔不入,在京城各處都會暗中安排人手,監視百官,以便在皇帝有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向他彙報動靜,這也是從成祖就傳下來的老規矩了。
等他折返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唐泛已經趴在桌上睡過去了。
唐泛一夜無眠,方纔爲了查閱檔案勉強提振起精神,現在一放鬆,立馬就睡着了,
隋州原是想詢問他與案子有關的事情,看見唐泛這樣,倒也不好過去將他拍醒,便在旁邊坐下,將剛纔他們兩人翻得亂七八糟的卷宗重新整理好。
他拿着卷宗走向櫃子,視線無意間從唐泛臉上掠過,光線從外頭照進來,暖暖地鋪在他身上,連細微處都纖毫畢露,也更襯得他面色如玉,無一絲瑕疵。
平日裡不覺得,現在藉着光線和角度隨意一看,便不難發現唐泛的睫毛既長又濃密,而且還微微卷翹,只是眼下微微青黛,一看就知道是昨夜睡眠不足。
注視片刻,隋州移開了視線,將卷宗放回原位,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