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日積月聚生仇怨,反目成仇兄弟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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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一月,終於回到了長安。
這一路快馬加鞭,宇文邕都強撐着身體。
塵落看在眼裡,卻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是沒用,只能陪他去面對。
他在這條權利的路上,早就已將親情看淡,從誅殺宇文護的那刻開始,留下的便已是血淋淋的一片狼藉…
如今再次回到這長安城中,他依舊是王者,是勝利者,而他的弟弟卻不再是王,是一個逃離的背叛者和亡命之徒…
母后臨走前的話又響在她耳邊,或許她早已料到小兒子不會甘於人下,也早已明白,帝王之路,註定無情孤單…
她望向前面策馬而行的人,神思複雜。
邕哥哥,你高築的心防,是否也已經將落兒拒之其外了?
…在權力面前,落兒也會是你王座前的犧牲品嗎?…
“陛下,齊王和趙王求見。”宇文神舉剛迎了他們,便稟報道。
“讓他們去露門。”宇文邕沒有停下來,而是匆匆策馬繼續向前。
宇文神舉領命離開。
塵落收回神思,忙跟了上去。
一直行到露門,她才隨他下了馬。
步入殿中,宇文邕立在了大殿中央,他擡首望着高高在上的座椅,久久沒有上前。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開了口:“若是當年三哥和大哥都沒死,這個位置…”
塵落在他身後站着,聞言咬了咬脣,輕嘆道:“可是沒有如果,現在這個位置是屬於邕哥哥的,而且也很適合邕哥哥…”
“呵…適合?可是因爲這個位置我受制於宇文護十二年!因爲這個位置,我的親弟弟…”他聲音裡難掩情緒。
塵落的手顫抖地握成拳,下一秒,她便從後面環住了他。
她想說,不論以前遇到了什麼,現在都已經結束;不論前方還有什麼等着他,她願意陪他;不論這條路多麼艱險,她都會在他看得到的地方默默支持,若他有一日累了,她就會如現在這般抱着他,給他溫暖…
可是不知爲何,話到嘴邊終是嚥了下去…
“臣弟參見皇兄。”宇文憲和宇文招走了進來,見到殿中的兩人,似乎遲疑了下方行禮。
塵落鬆開手,回頭望了一眼他們,欠了欠身。
宇文邕也回過頭來,面上絲毫不見剛剛那些情緒。
“皇兄,衛王謀逆,臣弟身爲百官諸王之首難辭其咎,還請皇兄責罰。”宇文憲請罪道。
“臣弟身爲大司馬,不知京中之變,險些釀成大禍,也請皇兄責罰。”宇文招也跪地叩請道。
宇文邕上前扶起二人,深深嘆息道:“當年管叔鮮、蔡叔度被屠戮,而周公卻輔佐周成王完成了大業,同是兄弟,人心如面,各不相同。我只慚愧兄弟之間兵戎相見,大動干戈,這是朕作爲帝王和兄長的不足…”
宇文憲和宇文招忙惶恐應着。
宇文邕遺憾之餘,卻驟然目光凌厲:“豆羅突呢?”
宇文憲拱手道:“豆羅突帶着些隨從向南逃了,廣業公已帶人去追趕。”
宇文邕沉默片刻,方令道:“朕令你二人即刻出發,務必將他帶回來見朕。”
“臣弟遵命。”兩人應了下來,便相告退。
宇文邕依舊站在原地。
他緊了緊拳頭。
南邊…
豆羅突,你當了那麼多年的襄州總管,南邊還有多少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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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直被押解回京是三日以後的事情,據說宇文憲抓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跑到了荊州,若是樑主不願收留,他可能就會投了南陳…
此次若不是尉遲運,宮中險些失守,太子性命將危。
平亂後宇文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賞賜諸人,並授尉遲運爲大將軍,將宇文直的田宅、妓樂、金帛、車馬以及很多其他的東西都賜個了他。賞賜之多,不可勝計。
至於宇文直,宇文邕只是令人將他免爲了庶人,連同家中之人囚禁於別宮,其餘參與之人則依律全部處死。
秋風蕭瑟,塵落一身素衣,手中拿着食盒來到了宇文直的囚禁之所。
“殿下…”侍衛攔住她,“沒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
“我是奉陛下口諭來看望衛…宇文直的…”塵落淡然道,雖然她沒有什麼口諭,但是即使邕哥哥知道,也不會怪她吧…更何況他知道的時候自己都見完了。
侍衛們面面相覷。
“怎麼?你們不信本貴妃?難道要我再去請來陛下的手諭嗎?”塵落質問道。
“屬下不敢。”侍衛見她聲色俱厲,忙請罪道。
“那還不讓開!”塵落說完便擡步向宮中走去。
侍衛們不敢再阻攔,只得爲她領路。
她四處打量。
這別宮雖然荒涼了些,但不算簡陋,若是能平安在此度過餘生,也未嘗不是好事…
邕哥哥只是囚禁他,還沒有下其他的旨,應該是不想殺他,還想給他機會吧…
只要邕哥哥沒下殺心,一切都還有機會改變…
她這麼想着已隨侍衛行到了正殿,侍衛打開鎖着的大門,拱手道:“殿下請小心,屬下在外面等候。”
“有勞。”塵落點了點頭。
一入室內,便是一陣酒氣鋪面而來…
她皺了皺眉,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小心地向內室走去。
當看到宇文直鬢髮凌亂地坐在地上抱着酒壺的時候,她心裡不由地一驚。
她何時見過宇文直這般模樣?想必因爲這次失敗,他受了不小的打擊。
聽到動靜,坐在地上的人擡起了頭,瞥到是她的時候,眼中染上寒意:“你來做什麼?!”
塵落蹲下身子拾起腳邊的酒壺放在桌案上,又將自己帶來的食盒打開:“母后那麼疼你,孝期還未一年,你就在這裡酗酒…她若見了…”
“滾出去!”宇文直沉聲打斷了她。
塵落沒有應聲,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擺在了桌上:“這些應該都是你喜歡的菜色吧…我聽人傳你在這裡吃得不好,所以…”
“沒聽到我說的嗎!滾出去!”一陣風過,宇文直突然起身將她推抵在廊柱上,“我不需要人同情!”
塵落被他突來的動作弄得後背生疼,但見他此刻激動,只得咬了咬牙,語氣淡淡地望着他:“我沒有同情你,只是我曾答應過母后…”
“夠了!”宇文直吼道,“高塵落,你懂什麼?!”
塵落噤了聲,似乎過了良久才道:“是呀,我不懂,我不懂你爲什麼要做這麼愚蠢的事情!不懂你爲什麼會對自己的兄長出手…若是母后還在…”
“別事事提到母后!”宇文直由怒轉笑,聲音漸漸瘋狂起來,“我爲什麼做?你一直被皇兄捧在手心裡,當然不會明白!因爲你根本就沒失去過什麼,沒有體會到被周圍人瞧不起,被周圍人忽視的痛苦…”
“可他是你皇兄…”
“皇兄?呵…還真是我的好皇兄,他從小到大,把我當過弟弟嗎?在他眼裡,我算什麼?和毗賀突比起來,我永遠都是個廢物!和他兒子比起來,更是無足輕重?!”
“…既然他不把我當回事,我自然要讓他知道!我要報復他!向他證明自己!他可以隨心所欲,不就是因爲他是皇帝嗎!”
“你…你真是瘋了…”塵落怒道,“陛下他何時隨心所欲過?何時不把你放在眼裡過?…你又何嘗知道他心裡的苦?他…一直想好好待你這個弟弟…”
宇文直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是他的女人,自然幫他說話,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說這些有何意義?!”
“哦,對了,有個秘密不知道我告訴了你,你還會不會再這般護着他?你知道爲何皇兄近幾年一直在和齊國通好嗎?”
宇文直嘴角邪魅的弧度漸漸放大,他看着眼前的人,鄙夷道:“你以爲他是真的因爲娶了你要和齊國修好嗎?別傻了!皇兄再寵你又如何,他不會放棄我父親的夢想!你可知道?本來皇兄是在修築邊城,增加防守的,可是陳國也好,齊國也好,見到此景都跟着開始增修防禦。於是於翼那個傢伙,知道皇兄有意東討,就和皇兄說宇文護□□的時候雖無制勝之策,亦是因爲敵之有備。與其這樣,不如解邊嚴,減戍防,繼好息民,敬侍來者。兩國喜於通和,懈而少備,然後出其不意,一舉而山東可圖!”
塵落的心一顫…
猛然回想起他每每見到齊將被殺時的心情,想起去年偷偷逃往齊國的事情…
那時,沿路的邊防比想象的要鬆懈很多,她開始還很奇怪,今日聽宇文直這麼一說,才真正明白了目的…
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串聯起來…他近來的爲政舉措,那日行刺的沙門,以及剛剛宇文直所說的…
她忙搖了搖頭:“邕哥哥他…不會的…”
她邊說邊覺得眼中晶瑩閃動,險些要控制不住…
“你不相信我說的?還是不願意相信?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難道不是也懷疑了嗎?若是我這麼掐死你,你或許就看不到那些事情發生,你應該感謝我幫你解脫…”宇文直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塵落呼吸困難,本能地擡手掰着他的手。
宇文直嘲諷地一笑:“知道我現在多想掐死你嗎?我想知道你死的話,皇兄會不會傷心?我是失敗了,但既然我得不到他的江山,我就讓他失去現在擁有的,比如你…可是若現在這麼掐死你,似乎又太便宜了你們…”
“瘋子!宇文直,你瘋了!”
“我是瘋了!”宇文直吼道,“從我決定起兵的時候便已經瘋得徹底!”
“宇文直,收手吧。邕哥哥他…沒想殺你!若是想,你早死了…和他認個錯,我相信他不會爲難你,我也會求他放你出去的,因爲母后也不希望你們兩個…咳咳…”
“太晚了,哪個帝王會赦免謀逆之罪!就算他現在不想殺我,早晚也留不住我!”宇文直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燒,卻鬆了些力道。
“你錯了,邕哥哥他若是想,那日聽說你謀逆後,爲何要特意囑咐宇文憲莫傷你性命…因爲你是他的弟弟!是他的手足!”
“兄弟?那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把我當兄弟!今日我既奪不了他的城,那便奪了他的女人!”
說着,宇文直的手便劃上她的領口,驟然一扯。
塵落覺得肩上一涼,心裡大驚,忙推攘着他,怒不可遏:“放手!你這個瘋子!”
“放開她!”如平地驚雷一般的聲音讓塵落如沐春風,她望見門外立着的身影,心裡一喜,卻也一慌。
他來了!他怎麼來了?…
宇文直聞聲轉過頭,輕勾起脣:“瞧瞧,這纔多一會兒,皇兄就迫不及待地來找你。”
他貼近她的耳垂,動作曖昧地輕聲道:“你果然是狐媚,留在他身邊真是惑主害民的妖孽!不過這樣更好,越是在乎,失去的時候纔會更痛苦…”
他又將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
塵落面色漸白,許是求生的意志發作,她猛地踢向宇文直的小腹。
趁着他手一縮,她忙推開他,拉扯着衣襟向宇文邕邊上跑去。
宇文直隨手拿起身邊的酒壺狠狠地向她的方向扔來。
宇文邕見狀,上前一把將她拉到身後,額頭卻不偏不倚地捱了一擊。
“嘭”的一聲,塵落回過神兒來,看到眼前的景象驚呆在原地。
“邕哥哥!”見到他頭上的血,她叫道。
宇文邕擡手示意她沒事:“落兒,你先出去…”
“可是…”
“神舉,送貴妃回去!”宇文邕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怒氣,卻讓塵落心裡一痛。
她看了眼屋中的兩人,隨着宇文神舉退了出去。
屋中一陣靜默,只剩下兄弟兩人無聲的對峙,一個面帶譏諷,一個面色淡然。
宇文邕擡手拭過額頭,看着指尖的血,他苦澀地牽了牽脣,這一擊,他是泄了不少憤…
“皇兄,怎麼屈尊來了這裡?是想看弟弟的笑話?還是爲了你的女人…”
宇文邕沒有回答,緩緩撿腳,一步一步,越過他,又停下來。
他側首而望,眼神掃在他身上:“豆羅突,你沒什麼要和朕說得嗎?”
“呵…有何可說?成王敗寇,自古如此…”宇文直回瞪向他。
“好,真好!真是母后的好兒子,朕的好兄弟!”宇文邕語氣帶着淡淡的哀愁,“朕到底哪裡虧待了你,你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哪裡虧待了我?怎麼?皇兄向來運籌帷幄,卻連怎麼對我的都不記得?!”他滿眼憤怒,撿起地上的酒壺,猛灌了幾口又狠狠將酒壺摔在地上,“兄弟?說得真好聽!我倒想問問皇兄!你何時把我當成過兄弟!”
宇文邕看着他瘋狂的樣子,竟覺得陌生…
他的弟弟一直是狡猾的人,也一直是這樣不吐不快的人,可他沒想到他對自己有這樣深的積怨…
他自嘲一笑,若是沒有把他當兄弟,他又怎會在他幫了宇文護後給他信任…又怎會到如今的地步還留他一命?…
“…那你又何時將我當過兄長?…”宇文邕聲音很輕,卻讓宇文直心裡一震。
宇文直失笑出聲,他指着眼前的兄長:“不管你信不信,我曾爲有你這樣的兄長自豪過!你也知道,自小父親母親都寵我,我眼裡對其他的兄弟多是不放在心裡。我不服毗賀突,所以從未真心叫過他五哥…但你,我是打心裡尊敬和佩服的,也是打心底叫出的這聲皇兄…”
宇文邕不易他會說這樣的話,深邃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
“不可思議嗎?”宇文直譏諷道,“我承認我曾經是沒在乎過你這個兄長,因爲我向來只跟着能給我帶來好處的人!當年皇兄你表現得太懦弱!我那時認定你鬥不過宇文護,你早晚會像大哥和三哥那樣,而到那時,說不定坐上皇位的便是我!可是我沒想到宇文護如此偏袒毗賀突那傢伙!既然他對我不仁,我便要報復他!我幫你本只是想報復宇文護,卻因此發現了皇兄你的城府!我爲你的忍,不得不佩服…也爲我有這樣的兄長自豪!…”
宇文邕靜靜聽着他的發泄。
“…我何嘗想反你?我難道不想和你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兄友弟恭嗎?在我開始佩服你的時候起,在我決定幫你一起除去宇文護的時候起,我曾經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便已經消散了…我是真心實意願意幫皇兄你,願意對你俯首稱臣!…可是全是你們逼我的,都是你們逼我的!你爲了你的女人,爲了你的兒子,甚至毗賀突那傢伙!一次次逼我!”
“…以前你和毗賀突一起,感情深厚,我介入不了,可誅殺宇文護後,我自認爲比他更值得你信任!但你呢?你把大冢宰之位給他…你給了我什麼?一個聽起來好聽的地官,看起來高高在上…我努力想要做好!想要讓你認同,可你卻又疏遠我!你不再讓我隨意出入禁中!將我的府邸拿去做了東宮!甚至爲了你兒子不分青紅皁白地奪我權力!還有…爲了你的女人,你當衆打我!…”
宇文邕看着眼前的人邊笑邊聲淚俱下,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也覺得眼角一溼,他努力抑制着,平靜道:“就因爲這些?許是朕有不對的地方,但你就沒有錯嗎?!”
“有錯又如何?誤射你的女人是我錯,可人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我知道你在乎那個女的,可我未想到你竟會因爲一個女人打我!從小到大,父親沒打過我,母親沒打過我!只有你!我尊敬的兄長!”
宇文直見他不語,繼續道:“…前些日子,我爲了你的廢佛道之事日日操勞,受着下面的唾罵,還要被你的兒子巧言令色地恥笑,你爲此不問緣由,奪我權,將我禁足!你可曾問過我爲何會打人!”
宇文邕抿了抿脣:“不倫對錯,傷人在先,難道朕罰得有錯嗎?!尋常人家尚有家法,尚有賞罰,尚有尊卑,更何況是皇家?…”
“呵,你說得簡單,你是皇帝,一句話便能決定一切!什麼尊卑?你以爲你兒子就懂嗎?說到底,終究在你眼中我做什麼都不對。而你偏袒毗賀突,他怎麼做都對!無論什麼,我怎麼做都不如毗賀突!你每每對他稱讚,可考慮過我的感受!既然怎麼都比不上,我爲何要去改變?!爲何要迎合你們!我自己坐上皇帝的位置,便無人敢再瞧不起我!我也是宇文泰的兒子!和你一樣非嫡非長,你能坐得,我有何坐不得!”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如此大逆不道!”
“我當然知道!”宇文直笑道,“皇兄,江山美人,自古難兩全,你想要江山,註定你的女人會恨你一輩子!你不是愛她不想失去她嗎?既然如此,就讓我替你完成其他的!弟弟這麼做也是幫你分憂!”
“住口!”宇文邕斥責道。
“怎麼,被我說中了嗎?!皇兄,你不殺我,如果我出去終究還會反你!不過那時候我會讓你心愛的女人陪你一輩子!不論生死,你都不孤單!”
“夠了!”宇文邕閉上眼,“執迷不悟!你不要逼朕!”
“逼…”宇文直肆意道,“到底是誰逼誰…”
宇文邕胸口起伏,他默了默,語氣不辨喜怒:“朕再給你一月時間,你好好想想…”
說完,他轉身出了屋子,只留下宇文直仍然在屋中放聲狂笑。
作者有話要說:
再虐直哥兩章,便開啓東伐新篇,準備開虐女主。。。
PS:宇文直的諡號剌可能多源於他的行爲,不思忘愛、愎佷遂過或許是直哥自取滅亡的致命缺點,但直哥給人的感覺卻是個很感姓的人,他拿出這麼大勇氣來造反,總覺得他的心思不是單單的怨恨那麼簡單,多少會摻雜着很多其他的情感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