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對不起。”
異口同聲的“對不起”讓兩人都有一絲絲的詫異，不由擡起頭來正視着對方的眼睛，不閃不躲，就這樣看着對方眼睛裡的自己。
良久，柯子狄輕笑出聲，望着一牆之隔的狄楓露出了多年前的笑容，那是隻有面對舅舅狄楓時柯子狄纔會露出的笑容，算不上天真無邪，但絕對是發自內心的笑，那樣的純粹。
“舅舅，對不起。”柯子狄再次道歉。
是的，要不是柯子狄當年鐵石心腸的話其實狄楓不用被判無期徒刑的，只要柯子狄還念一點點的舊情狄楓就不需要來這個監獄蹲完下半輩子，以這種方式了此殘生。
今天柯子狄親眼目睹了狄楓的監獄生活，毫無疑問的，他後悔了，始終是自己的親舅舅，是母親唯一的親弟弟，他想不通爲什麼當年竟能那樣狠心。
說到底，還是爲了一個人，林曦。本來柯子狄已經決定把狄楓趕出柯氏之後就要放狄楓一馬了，無奈狄楓因爲嫉恨林曦害得舅甥倆的關係破裂，害得他一無所有，於是懷恨在心，一怒之下竟然綁架了林曦，那次綁架不是爲了勒索柯子狄要多少多少錢，狄楓是想要了林曦的命！
只要是遇到有關林曦的事情，柯子狄就會手忙腳亂、失去理智，所以那個時候他就下定決心要狄楓的下半輩子都在監獄裡度過，誰叫他狄楓動了他柯子狄最珍貴的寶貝！
也是年少氣盛，否則也不會這麼意氣用事，十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人成長，柯子狄也是在這十年裡真正崛起，處事手段完全更勝當年的狄楓一籌。
“都過去的事情了，舅舅纔是有錯在先。”當柯子狄叫出那聲久違的“舅舅”時，狄楓就已經沒忍住紅了眼眶，十年的等待，終於等到子狄的原諒了嗎？不是連做夢都不敢想這輩子還能得到子狄的原諒嗎？說不出心底究竟是什麼樣個感受，狄楓只覺得此時此刻是他這輩子最激動的時候，連他結婚的時候他都沒這麼激動過，被判死刑的人一旦被告知不用死了任誰都是會激動萬分的吧。
“媽她移民去了美國，所以不能來看你。”柯子狄看得出來其實狄楓心裡還是很想見母親的，無可奈何的是當年的事情傷母親太深，母親早在移民去美國的時候就說過這輩子當沒這個弟弟了，但是面對這樣期盼着自己姐姐的人柯子狄無論如何都是說不出口那樣的話，所以他只能儘自己所能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她經常都打電話給我叫我有時間就來看你。”
“當年都是我的錯，要不然姐夫也不會……”說到這個地方狄楓已經抑制不住眼眶裡的眼淚，就算是在自己的外甥面前，他也沒忍住的落淚了，小聲的抽泣隨即就變成了一陣嚎啕大哭，整個探訪室都回蕩着狄楓撕心裂肺的聲音。
柯子狄聽狄楓提起自己的父親也是一陣難言的心傷，那個男人爲了撐起整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就算當年年紀很小的柯子狄也隱隱約約的能夠理解爲什麼自己的父親不能像同學們的父親那樣時時刻刻都陪着自己，所以柯子狄從小就對自己的父親異常的崇敬，認爲這纔是男子漢大丈夫，爲了家庭不惜一切的拼搏努力。
但……畢竟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柯子狄也不想這件事情一直橫亙在自己和舅舅之間，本來決定來看舅舅不就是已經拋開了過去的種種了嗎？
“舅舅，不要再自責了，爸爸當年身體本來就已經不太好了。”柯子狄找着話來安慰狄楓，“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了，我帶了一些棉衣來，待會兒警員會交給你的。”
狄楓也知道柯子狄今天肯來看他就代表已經原諒他了，心情激動是固然的，但是他還是不想過多的提起以前那些事，畢竟那些事傷害了太多的人，也是他今天落得如此下場的□□，所以在聽到柯子狄毫不介懷的時候他停了痛哭，臉上掛着未乾的淚痕，只是怔怔的望着眼前十年未見的外甥。
見狄楓不說話，柯子狄又說：“我還帶了媽從美國寄回來的肉乾給你，那是媽親手做的，她囑咐我一定要帶給你。”說謊說得臉不紅心不跳也算是柯子狄這十年來的一大收穫了，事實是狄嵐根本沒有寄過什麼肉乾回來，更加沒有囑咐柯子狄一定要帶到監獄給狄楓，但是柯子狄知道這樣能夠減緩舅舅心底的自責，讓他在監獄裡的生活稍微好過一點，那麼，即使撒謊又怎樣？
“姐姐她……還好嗎？”提起狄嵐，狄楓心底有說不出的愧疚和難受，因爲是他親手埋葬了姐姐的幸福，讓姐夫這麼年輕就離姐姐而去，這是一輩子都贖不完的罪孽。他不奢望這輩子能夠得到姐姐的原諒，他只是不想失去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姐姐，血濃於水的親情不是想斬斷就能斬得斷的。
“媽她過得很好，就是年紀漸漸大了，我也不想她旅途勞累，所以就不讓她隨便回來了，一般都是我飛過去看她。”柯子狄這句話說得倒是不假，當年的事情發生之後狄嵐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所以一般都是柯子狄飛過去看她而不讓她這樣飛來飛去的勞累。
“那就好。”似乎得到姐姐生活得很好的消息狄楓也鬆了一口氣，只是眼底的失落柯子狄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知道舅舅還有一個心結沒有解開，那就是和母親之間的心結，只是柯子狄也無能爲力，母親的倔強和固執他是知道的，這個心結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解開的。
“沒多久就是春節了，舅舅要好好照顧自己。”柯子狄想起剛纔狄楓被看管的警員打得服服帖帖的不由一陣心悸，想來這監獄生活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所以每年纔會有那麼多的所謂“畏罪自殺”。“我會關照看管你的警員，舅舅以後不用事事都提心吊膽了。”
狄楓猛地一擡頭看向柯子狄，眼前的青年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一臉青澀了，他是真的長大了，他是真的成熟了，是自己親手造成的嗎？狄楓想起當年柯子狄望向他的那種失望的表情，這是他這十年來每天都會做的噩夢，他總夢着柯子狄買通監獄裡的囚犯來殺害他，每當被嚇醒的時候都是一身冷汗。而今天重見柯子狄，狄楓悔恨萬分，即使那是夢，即使那是虛假的，他也悔恨自己竟會在夢中把柯子狄塑造得那樣邪惡。
“子狄，謝謝你能原諒舅舅。”狄楓終是再次低下了頭，他無法忘懷是自己逼得親外甥走上一條本不該是他那個年紀走的路，子狄受的苦應該比同齡人多上許多，這張意氣風發的臉背後有多少不爲人知的艱辛？
“我……”柯子狄不知道面對狄楓這樣謙卑的態度應該說些什麼，停頓了半天才又開始說，“我只希望舅舅能夠忘記以前的那些不愉快，我依然是舅舅的子狄。”
“好，好，好，好，好……”狄楓高興得連拿着聽筒的手都在顫抖，他知道自己等這一天等得有多麼辛苦，甚至於在他都要放棄的時候老天奇蹟般的又把子狄還給了他，那麼，那些個難熬的日日夜夜也變得不那麼一文不值了吧。
“舅舅，以後咱們還像小時候那樣相處，好嗎？”縱是柯子狄再堅強，在面對這樣的舅舅他也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不穩，那裡麪包含了太多的喜悅和感慨，他知道他和舅舅之間的情誼不是這麼容易就斷的，無數個夜晚舅舅陪在身邊他才能安然入睡，直到現在他還是不能忘懷舅舅以前的那一個又一個哄他入睡的童話故事，還有教他寫字時那樣專注的神情，既然忘不了，所以選擇原諒。
“嗯。”狄楓已說不出話，只能強自壓抑着激動得不聽使喚的脖子艱難的重重的點了頭，握着聽筒的手由於過於用力已經泛白，卻還是那麼倔強的握着，連指甲已經嵌入手掌都不自知。
“舅舅，你知道嗎，其實當年我不是恨你，我只是氣不過，氣不過你那樣對待林曦，不過已經是過去的事，而且現在林曦也已經回來了，所以一切都雨過天晴了，我們以後還是關係鐵到不行的舅甥倆。”柯子狄面帶着微笑，許久沒有這樣心無旁騖的笑過了。
“子狄，你的傷口？”狄楓猛然想起當年本想捅林曦的那一刀卻硬生生的被柯子狄擋了下來，那一刀狄楓知道自己絕對沒有留絲毫的力氣，所以在柯子狄突然衝過來的時候他沒能及時的收手，他不想傷害柯子狄卻害得他差點沒命。
“呵呵。”柯子狄摸上左胸上的傷口淺淺一笑，“早就已經沒事了。”
“我……”
“舅舅，說好我們還像以前一樣的，你可不能反悔。”英俊的臉上露出了孩子氣般的陽光笑容，讓狄楓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好，還像以前一樣，舅舅不反悔。”狄楓笑着再次流出了幸福的淚水，右手在玻璃牆上和柯子狄的左手合十。
2011—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