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似是翻了新,新來的門人並不識殘歌,直到殘歌亮出了令牌,那門人才戰戰兢兢得疾奔而去,進去通傳了。
殘歌微微一笑,心道,我就非要鬧出點動靜來不可。徑直走了進去,才繞到硯語堂,便看見那門事虛掩的,似是有人。
殘歌詫異,要知道高家宅院衆多,即便是高家新進了人,也沒必要安置在高硯語的房間呀?推門進去,赫然看見一名十二三歲模樣的男孩,清新俊逸,坐在書桌前,正執筆寫着什麼,見殘歌闖了進來,眉頭微微一蹙,淡淡說道:“你是什麼人?難道他們沒有給你說過,我在這裡讀書的時候,不許人進來打攪嗎?”
殘歌看他的眉眼,便知道他定是杜若錦和高墨言的孩子無異,心下有些激動,望着他沒有開口說話,那男孩見殘歌這副神態,微微有些詫異,輕笑說道:“你不必自責,我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的……“
殘歌有些失笑,上前去正欲摸摸他的腦袋,見他舉手格住自己的臂膀,竟是有幾分氣力,殘歌存心想要考驗他幾分,於是出手劃了幾招,只見這個小男孩有模有樣得來應招,面色鎮定,也不呼救.
或許是聽見屋裡的打鬥聲,有膽大的僕人進來一看驚呼不已,頓時便引來了更多的人,自然包括杜若錦……
杜若錦見殘歌站在屋子裡,與自己的兒子周旋着,忍不住輕笑,殘歌回身望去見到是杜若錦,頓時便移步過來,情緒有些激動。而杜若錦上前拉過殘歌的手,說道:“剛纔門人來給我說,我還在猜會是誰,哪裡想到便會是你,你不回墨言堂,跑到這硯語堂做什麼?”
殘歌任她拉着手,也不掙脫,高家這幾年新進的丫鬟媳婦的都驚詫不已,要知道杜若錦在她們面前可是從來不曾亂過規矩的,怎麼今天見了這個年輕男子,這麼親熱?
杜若錦大聲喊道:“今夜設宴,款待戰場上回來的將軍……”
衆人都有些明白過來,殘歌他們不熟識,可是高家的三少爺還是大元帥呢,說不定這其中有些淵源也指不定,於是便紛紛散去,或是去散佈消息,或是去準備晚宴……
殘歌隨着杜若錦回到熟悉的墨言堂,這裡似乎什麼都沒有變,而鶯歌竟然還在墨言堂裡,見到殘歌后哭哭笑笑的,幾個人好不感慨。
鶯歌忙着問殘歌,邊關戰場的事,殘歌在這裡,似乎再也不見那冷峻而漠然的表情,反而就跟初回家的孩童一般,熱情而又激動,將戰場的事情一一說給鶯歌等人聽。
過了半晌,杜若錦才按捺不住,找了個由頭將鶯歌等人打發了下去,親自給殘歌斟了茶,遞給他,說道:“十年了,十年了,你實在該打,你說你這十年給我寫過幾封書信?”
殘歌面色微紅,艱難說道:“我倒是想給你寫信,可是,可是你回信的字我實在認不出……”
杜若錦輕拍殘歌的肩膀,佯怒道:“你這是在笑話我寫字難看呢。”
兩人說笑着,無一絲疏遠,似乎這十年沒有分開過,殘歌知道杜若錦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只是沒有開口來問。
殘歌靜靜等着杜若錦開口,杜若錦卻淡定鎮靜,沒有開口相詢之意,便問道:“你難道就沒有其他想要問的嗎?”
杜若錦輕笑,說道:“好,我來問你,你可是有心儀的女子了?”
殘歌面上一紅,嘟囔道:“都是做孃的人了,還這樣……”
杜若錦大笑,說道:“好,我不逗你了,你快給我講講這些年來的事,我每年送去書信,卻始終不見有幾封書信來,還不及錦親王每封信必回覆。”
殘歌望着眼前這個顧盼生輝的女子,歲月似乎並未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殘歌將這些年的點滴一一說給杜若錦聽。
待殘歌講完,一盞茶早已涼了,杜若錦緊忙起身說道:“我去換盞熱茶來……”
殘歌出手扯住杜若錦的衣袖,杜若錦迴避不及,猛然間淚水流下來,杜若錦慌亂的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笑着說道:“我是見你回來,太高興了……”
殘歌卻沒有叫她迴避自己的情感,依舊不肯放開她的衣袖,說道:“不,你是心疼他的苦,這十年來,他在風沙漫漫中受苦,我相信你這十年也不曾忘卻……”
“殘歌,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杜若錦冷下臉來來,又自覺有些失態,隨即強自笑着說道,“你纔剛進府,想必是累了,我叫鶯歌帶你過去休息,你的房間我始終給你留着,鶯歌也每天進去打掃,你去看看還習不習慣。”
殘歌沒有移步,待杜若錦轉身之際,說道:“錦親王要反了……”
杜若錦駭然回身,驚道:“殘歌,此話不可亂講,錦親王已經被貶謫在樑川,如果皇上聽說這些謠言,豈不是令錦親王陷於囹囫之地,永世不得翻身?”
殘歌將杜若錦扯過來坐下,又將與雲澤一起去樑川的見聞說給杜若錦聽,杜若錦聽完,額上竟然冒出細密的冷汗來,說道:“十年,十年,他在樑川十年,我一直以爲定是和水凝煙過着神仙一般的生活,哪裡想到,他竟是生出反意來,他難道沒有想到,事成不過是王冠加冕,事敗卻是滿門抄斬……”
杜若錦起身,說道:“殘歌,我現在馬上寫信,你派人給我送過去。”
殘歌搖了搖頭,說道:“不行,我不信皇上不會察覺到錦親王的密謀,這時如果與錦親王聯繫,只怕,只怕會牽連到三哥……”
杜若錦有些頹然得跌坐在椅子上,是的,還有高紙渲,她是高家的人,此刻的言行勢必會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高紙渲的態度。可是,錦親王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得看着他這般滑陷下去?
殘歌見杜若錦這副模樣,不忍讓她擔憂,說道:“我剛纔回高家之前,進宮面聖,你可知道皇上是如何對我說的?”
原來,殘歌等人進宮,皇上在尚元閣召見了他們,皇上見高紙渲未來,不動聲色,又詢問了雲澤幾句,雲澤便將中途私自去樑川的事情稟報了皇上,皇上不以爲然,說十年未見,能夠得以見一面也是人之常情云云。皇上又將樊明兆和則喜公主安置在錦親王府,並命雲澤可以出宮住在錦親王府招待兩人。
待雲澤幾人走後,皇上卻下來親自將殘歌扶起,說道:“你們在邊關爲國拼命,朕心甚慰,待議和之後回朝,朕定當封賜侯王官邸,讓你們也榮耀一生。”
殘歌寒暄了幾句,便聽見皇上又狀似無意得問道:“殘歌,這次你們去錦親王府,可曾瞧見了什麼?”
殘歌頓時心中一凜,反覆思慮自己該說什麼,只好避重就輕得說道:“錦親王是皇上的親兄弟,本來末將不該非議,可是末將在錦親王兩日,見錦親王揮霍無度,府中僕從如雲……”
本來皇上面色凝重,聽見殘歌的這席話,臉色陡然間明快了不少,又詢問了幾句,殘歌只是一味得指責錦親王奢靡糜爛,在百姓之中口碑甚差,皇上面色卻越來越暢快,不多時便叫殘歌下去了。
當殘歌將這些話說給杜若錦聽,杜若錦明白殘歌對皇上說那些話的用意,不過就是斥罵錦親王之機,讓皇上放鬆戒心,如果皇上知道錦親王在當地頗得民心,再加上私自招人訓練武士,府中僕從高手如雲,只怕非要殺之而後快了。
杜若錦問道:“殘歌,依你之見,又待如何?”
殘歌眉頭緊鎖,說道:“依我之見,你就算是爲了三哥,也要與錦親王劃清界限,從此書信均不要來往,否則三哥的處境只怕更難。”
杜若錦猛然拍了桌子,喝道:“這個錦親王糊塗了,他到底想要如何?十年前不反,十年後倒是要反了,就憑他帶着那些人馬從樑川一路打到這錦州城,還能剩下多少?真是癡心妄想,幾千死士便能成就千秋大業,那麼普天下又有多少人不趨之若鶩的?”
剛說完,便有人拍手稱讚,殘歌驚起,未等出聲,便聽杜若錦說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還不快些進來商議?拍手到底是嘲諷還是稱讚呢?如果是嘲諷,那也就罷了,如果是稱讚,我就真想叫你也帶着幾千人,闖進那金鑾殿奪下半壁江山來玩玩。”
說這話,便進來一個人,正是高墨言,只見他目如朗星、神采奕奕,依舊是往日的風度,卻比以前更添了幾分儒雅,眼神中的冷冽要少了許多,看似溫和而沉靜,殘歌頓時又生出無限的感慨來。
想當年,高墨言沉默寡言,深不可測,如今溫和儒雅了許多,而高紙渲起初的不羈灑脫,到如今的運籌帷幄,又是歷經多少磨難?
高墨言和殘歌相互寒暄了幾句,這時便聽見清脆的一聲:“爹、娘……”
正是殘歌在硯語堂看見的那個男孩,杜若錦將他喚過來,笑着說道:“惜情,你還記得娘曾經對你說過的那個武藝卓絕的舅舅嗎?來,快來見過舅舅……”
高惜情走過,落落大方地說道:“惜情見過舅舅,早先就經常講起舅舅的事來,娘說舅舅是練武的奇才,如果將來惜情能得到舅舅的幾分指點,那便是惜情的造化了。”
殘歌因爲“舅舅”這個詞頗有些不自然,笑着說道:“既然惜情開了口,做舅舅的自然不會叫你失望,待明日清晨,我便教你習練幾招,別的不說,就算是你爹,他也招架不住,保管以後不會動着你一根手指頭……”
高惜情聽見殘歌的話,認真說道:“惜情先謝謝舅舅了。不過爹從來未曾打過惜情,連大聲吼一聲都未曾,倒是娘……”
杜若錦佯怒說道:“纔不過片刻,你就要揭短……”
高惜情在高墨言和杜若錦的面前,才流露出些調皮的性子,說道:“爹,你看娘又要使出蠻狠來,這次還在舅舅面前。”
殘歌望着這一家人,心裡暗暗羨慕這份平實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