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帝國新明的曙光
公元1591年9月15日(萬曆18年8月12日),四川成都府。
其時臨近中秋,成都府大街小巷人流如織,來自大江南北的貨物在各家商鋪堆積如山。商人好利,很多外地商人連家也不回,爲了趕上中秋節的商機,他們早就已經把各種商品從各地運來。現在天下的局勢很不安寧,兩湖、兩廣、中原到處都有或多或少的暴動,只要江南、四川等地方的局勢還算好,而且民生也比較富裕。商人們的嗅覺是敏銳的,於是,他們朝這些地方蜂擁而至。
錦江樓,是成都府最著名的酒樓,位於東門附近的府河畔,樓下就是最繁華的蜀都大街。此刻,一位青年人正樓上的雅閣裡獨坐品茗。他就是幾年前撿回一條小命的楊宵棟,當時幾乎病得掛掉。但是畢竟人年輕,本錢厚,經過1個月的調養,已經完全恢復了。楊譽問起他以後的打算,他說:“既然不能經緯天下,就應繼承祖業,成當世陶朱公。” 楊譽對此當然是無條件的支持,先把產業的三分之一撥給楊宵棟直接管理,讓他放手大幹。
從這一天起,楊宵棟轉職成爲商人,開始經商。他以靈活的手段、廣泛的人脈、精明的頭腦,在短短三年間,就使老爺子給他的本錢翻了15倍。尤其是通過與西方教會良好的關係,在教會的大力推薦下,許多來中國交易的歐洲商人都首先考慮到和他交易,這使得寧波的海外交易量在1590年第一次超過泉州。如果僅僅以財力而論,這時楊宵棟(包括楊譽)的資產還不能算最強,但是由於他的名氣和頭腦,已經隱隱成爲江南商人的精神領袖。他這次到四川,主要目的就是來考察市場的。
“湖升賢弟!希客希客!哈哈哈……”一名穿着寶藍色長袍的文士在小二帶領下,長笑而入。他正是以前“翰林三閒”的老大--李雪隆,這傢伙在1587年就調到了民部任主事,1589年又升爲左侍郎。本來也說的上仕途如意,但是,在一次給萬曆皇帝的上奏中提出,應該裁減皇帝內庫,與國庫合併。這下子讓萬曆非常生氣,一腳把李雪隆踢出北京,貶爲成都同知。
“數年不見,笑彤兄風彩依然……”楊宵棟連忙起身迎接。兩兄弟一邊扯過去的趣事,一邊等着店家送上酒菜。
酒過三巡,李雪隆問起楊宵棟來四川的目的,楊宵棟說起前不久,有一批歐洲商人看中了蜀錦,需要的數量太大,但是江南一帶不是產地,數量不多,這次特地到四川來大量採購的。隨便也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東西好交易。
“當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北有女真、蒙古犯境;南有安南、緬甸掠邊;東南才平倭寇,又有荷蘭佔我臺灣;屬國琉球爲倭人所滅;國內盜匪四起,少則數十,多則逾萬,嘯聚山林,荼毒地方。我華夏子孫,盡在水深火熱中!”李雪隆越說越激動。“湖升身懷管樂之才,何不考慮重入廟堂,匡扶社稷,救天下於水火?”
“笑彤兄高義,小弟感懷!當今天下沉痾已深,絕非我一人能止。以家師之能,尚不能容於當朝,我即使有此心,又有何益?” 楊宵棟還有句話不好說出來,就是現在的萬曆皇帝根本是個貪得無厭的傢伙,而且他貪的東西恰恰是一個皇帝最不需要的金錢。這種惡劣的傢伙實在不值得輔佐,而且也沒辦法輔佐。
忽然,從街上傳來一陣陣歡呼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兩人感到好奇,來到窗前觀看。樓下的大街上,原來擁擠的人羣自動讓開一條通道,一隻軍隊排成整齊的雙列縱隊,正在慢慢通過。
最前面的隊列是一隊輕裝騎兵,鎧甲爲棕色皮甲,上面散佈着同時起補強和裝飾作用的鐵泡釘,只是在胸口要害裝有一面護心鐵甲,頭戴兩邊各插有3根雕羽的鐵盔;馬鞍的左邊掛着一面繪有飛鷹的小圓盾,右邊掛着一把弩,腰間佩有略成弧形的馬刀,最讓人側目的還是他們背後揹着的烏黑髮亮的鳥銃。因爲現在沒有風,他們走的也不快,旗幟沒有飄揚起來,看不清旗號。
李雪隆一把拖起楊宵棟就往外跑,嘴裡一邊高興的說:“湖升,下樓觀看,今天爲你引見幾位英雄!你來得正是時候,哈哈哈……”
李雪隆拉着楊宵棟一路毫無禮儀直衝到錦江樓大門口,直看得酒樓的老闆、小二瞠目結舌,不曉得這位同知大人今天發什麼瘋。
圍觀羣衆實在太多,讓兩個傢伙拼了吃奶的力氣才氣喘噓噓的擠了個好位置,不過也付出了一身臭汗和無數衛生球眼的代價,直讓李雪隆後悔今天沒穿官服纔出來。這時,輕裝騎兵已經全部通過,最讓楊宵棟目瞪口呆的部隊出現了--一隊騎着高頭大馬的黑甲騎兵!
這隊騎兵的裝束非常奇特,從穿着的鎧甲上看,肯定屬於重裝騎兵。但是他們的鎧甲卻不是明軍常見的魚鱗甲,而是油光呈亮的板甲,兩根長長的雉尾驕傲的插在頭盔兩側,與頭盔連接的是一個鐵假面,這種鎧甲把穿着者的全身除了眼睛和口鼻之外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那些戰馬也是全身被甲,雖然沒有騎兵穿的那麼誇張,但是也很夠瞧了,除了眼耳口鼻、尾巴和四肢,其他也找不出幾個暴露的地方。騎兵們掛在馬鞍左邊的卵形盾牌上,繪有一隻飛舞的鳳凰;右邊掛着一把寒光閃爍的鐵矛,馬鞍靠後的位置左右各有一把裝在革囊裡的短銃,只有手柄露出;腰間也佩有弧形的馬刀。
看到楊宵棟目瞪口呆的傻樣,李雪隆非常得意的問:“湖升,你看此軍可否稱精銳?”
“笑彤兄,此軍爲何人統帥?我平生尚未見識如此雄壯之師!”
“湖升可知蜀王世子與戚帥元敬公?”
“戚帥乃家師摯友,在京時常有來往,豈有不識之理!我從戚帥處獲教甚多,元敬公可謂我半師也!至於蜀王世子,我素未謀面。只耳聞世子昔日曾殺虎救架,因其勇猛兼人,京中有人稱之爲‘蜀中小霸王’……”
“正是!”李雪隆拍手大笑“看來湖升的確見聞廣博,佩服佩服!”
“但是……” 楊宵棟覺的有太多的疑問,還想開口詢問。
“湖升,少等!” 李雪隆打斷楊宵棟的話,揮手招呼一名鎧甲鑲有銀邊的黑甲騎兵“陸統領留步!” 那名騎兵轉頭看到是李雪隆在招呼,對身邊同袍作了個繼續前進的手勢,策馬出列向他們走來。
騎兵把鐵假面往上一掀,一張英氣勃勃的面孔展現在楊宵棟視野裡,這小子看起來還不到20歲,但是炯炯有神的雙眼再加上鎧甲、駿馬,看起來格外威風,也讓人忽略了他的的年齡。“末將鎧甲在身,不能全禮,請李大人見諒!”年輕的軍官向李雪隆拱手行了個軍禮,彬彬有禮的言行讓楊宵棟覺得他很有教養,再加上剛纔的所見所聞,讓他對這支奇怪的軍隊更感興趣了。
“我來引見,這位是我同科年弟,浙江寧波府人,現繼承家業從商,素有‘神童’之稱的楊宵棟楊湖升大當家。” 李雪隆向年輕軍官介紹。
“在下陸海天,現任蜀王府親兵天字營統領。久聞湖升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在下幸甚之至!” 年輕軍官向楊宵棟自我介紹。
“請問世子現在何處?是否已回府?” 李雪隆問。
“世子在後面大隊,稍侯即到。末將軍務在身,先行失陪!” 陸海天向兩人告辭歸隊。
在三人談話時,重裝騎兵已經通過,現在是大隊的重裝步兵和輕裝步兵。重裝步兵的鎧甲都一樣,是皮鐵混合甲,這種鎧甲就是在胸、腹、脛、肘等要害部分裝有護心鏡和鐵葉的皮甲,頭盔與前面的輕騎兵差不多,但是沒有插雕羽;武器裝備則分成3種:一種重步兵裝備大型旁牌(高6尺、寬2尺5寸,主體木製正面釘鐵皮,背後有皮製挎帶和活動支架,開有射孔、望孔各一),配有一把短刀(長2尺),看樣子不是用來進攻的;還有一種重步兵裝備中型盾牌(長方形,長3尺、寬1尺5寸),配有一把3尺長刀;最後一種重步兵沒有盾牌,手持約1丈5尺長的長矛,配有短刀。輕裝步兵都只有棕色半身皮甲,裝備的全部是遠程兵器,有弓、弩、鳥銃3種。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由於前面的騎兵太出風頭,這些步兵的數量雖然多,羣衆的反應卻沒有剛纔那麼熱烈。但是在楊宵棟的眼裡卻不是這樣,眼前這隻軍隊讓他的心靈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震撼。這隻軍隊精良的裝備,整齊的軍容,尤其是他們眉目中流露出的氣質,那是一種傲視天下,擁有絕對自信的氣質,沉穩中透出一股獰猛,安靜中藏着一股狂熱,這和楊宵棟以前看到的那些死氣沉沉的衛所軍象是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這些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最讓他震撼的是普通百姓對這支軍隊的態度,在其他地方,民衆對軍隊通常只有三種態度,一種是厭惡,一種是鄙夷,還有一種是恐懼。而在這裡,卻完全不同,喜悅和仰慕明確無誤的表現在他們的臉上,一陣陣喝彩聲和掌聲響徹雲宵。“天啦,這到底是隻什麼樣的軍隊啊?我好象看到不得了的東西!這難道就是……!不會的,難道我真的可以……!難道是某位神祉的召喚,不對,我從來不信什麼鬼神……”無數的想法在楊宵棟的腦海裡迴旋,他隱隱感到有些頭痛。
突然人們的歡呼達到了**,放眼一看,又有隊人馬進了城門,這些士兵的鎧甲和前面所有的人都不一樣,楊宵棟也算的上見多識廣了,但就是沒認出來是什麼材料做的,鎧甲的顏色呈青灰色,上面呈現出明顯的經緯線,樣式也是全身甲,包裹住身體的部分只比前面的重裝騎兵少一點,但是明顯比重裝鎧甲輕甚至比前面的步兵鎧甲都輕,從騎兵的馬蹄和步兵的步伐就可以明顯看出來。幾名將領在這隊步騎兵的擁簇下正向這邊走來,他們很高興的向圍觀羣衆拱手致意。
周圍的幾名年輕將領個個都是神彩奕奕,英姿勃發。當中的一位老將身穿銀色魚鱗鎧甲,肩披滾金邊大紅披風,下跨踢雪烏騅馬,矍爍的眼神宛如劃破夜空的閃電,略帶花白的三縷長鬚非但不能使他顯出半分老態,更使得剛毅中平添幾分慈祥。如果說周圍的年輕將領象是出鞘的利劍,殺氣騰騰的讓人不敢逼視,那麼他就象一座巍峨的高山,是的,一座讓人感到無法逾越的高山,他一出現,就令周圍的一切顯得那麼渺小,只能懷着景仰的心情仰望那凡人無法達到的高峰。不錯,他就是大明頭號名將、帝國新型軍隊的締造者、16世紀最偉大的軍事家、雲臺凌煙閣第一人--戚繼光。
戚繼光還隔得遠遠的沒走過來,楊宵棟已經忍不住了,他哽咽着大喊:“戚帥!戚帥!晚輩……”還沒衝出幾步,就被旁邊的士兵按倒在地上。李雪隆一看見這傢伙被誤會了,一邊暗罵楊白癡,一邊向那些士兵的頭領表露身份,那個頭領模樣的傢伙要李雪隆拿出身份證明,可是李雪隆本來就是微服出門,印信這些東東都放在家裡,現在那裡拿得出來。那頭領一看李雪隆尷尬的樣子,還了個衛生球眼,不耐煩的說:“你要真是同知大人,就到王府來領人。”李雪隆看到連周圍的小兵和圍觀羣衆也用看假冒僞劣產品的鄙夷神情注視自己,剛剛纔被體溫烘乾的衣服又被汗水打溼了,不過剛纔的是熱汗,現在的是冷汗。正在他下不了臺的時候,一名年輕將領看到這邊有羣人圍着吵鬧,策馬過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這不是李大人嗎?末將陳鷹飛參見李大人。”陳鷹飛向李雪隆一拱手,轉身問那個頭領“李驚遠,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敢對大人無禮?!還不把人放開!”
那個叫李驚遠的傢伙一看這場面心裡暗叫慘了,馬上把剛纔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並一再聲明是誤會。李雪隆自己下了臺也就不想追究,立即向陳鷹飛說明楊宵棟與戚繼光的關係,並請他引見。
楊宵棟終於冷靜下來,戚繼光慈愛的拍着他肩膀說:“世子已先行到巡撫衙門繳令,你隨我到王府等候。兒郎們,讓兩匹馬給我世侄和李大人。”
在到王府的路上,李雪隆一直在和幾個年輕將領談論楊宵棟剛纔的“醜態”,還故意發出很誇張的笑聲。走在前面的楊宵棟想起自己剛纔撲在戚繼光懷裡放聲大哭的情景,感到後面幾個傢伙嘲弄的視線,剛剛恢復的一點點微薄自尊又象紙一樣被嘲弄的利箭穿透,現在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剛纔實在是太失敗了,我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樣丟臉的事!絕對!”楊宵棟心裡一面臭罵李雪隆的落井下石,一面暗暗發誓。
當年張居正死後被人誣陷獲罪,與他關係密切的戚繼光、譚倫、俞大猷等將領都受到降職、罷免的處罰。張居正死後7個月,他被調任爲廣東總兵,官職雖然依舊,實際上已經失去了拱衛帝都的重要地位。再過一年,清算張居正的運動達到最**,戚繼光的精神更加消沉鬱悶,於是呈請退休。可是當時的環境已經不允許他保持令名,他和遼東總兵李成樑同時作爲前首輔的黨羽而被參劾。萬曆皇帝原諒了李成樑而把戚繼光革職。戚繼光罷官家居以後,他的妻子遺棄了他。他以前統率10萬大軍,素以慷慨著稱,對朋友尤爲豪爽。他不事私蓄,在被斥退以後,竟至一貧如洗,甚至醫藥不備,而他又不願開口向以前的舊部和朋友求助。就在戚繼光貧病交迫時,蜀王世子朱翼卻帶着一個年輕軍官上門拜訪了。
朱翼來拜訪戚繼光的原因,是因爲他奉萬曆皇帝的命令準備組建一支精兵征剿四川“土蠻”。 朱翼接受組建“蕩寇軍”的命令後,因爲感到自己的人手、經驗都不足,而最好的朋友易烽那小流氓又在幾年前就被他小叔接走,迫不及待的實現他的海盜夢去了,因此急於想找幾個有經驗的人幫忙。在當然,他首先想到的人是一直以來當成老大哥的李如鬆,但是非常不湊巧的是李如鬆也正要調到遼東。李如鬆也不想讓小兄弟失望,把自己一直培養的一位的小將——陳鷹飛調撥給他,最重要的是又推薦了當時正在賦閒在家的戚繼光。
儘管後世的主流史料,都把朱翼與戚繼光的初會描述成“萬曆十七間,牟平茅廬中,龍虎喜相逢,風雲始際會” 。尤其是在帝國的大多數文藝作品中,更是寫得象三請諸葛一樣,就差沒把《隆中對》搬出來了,筆者作爲一名歷史愛好者,雖然對這種浪漫英雄主義作品是歡迎的,但是認爲對歷史還是應該抱着實事求是的態度纔對。儘管真實的歷史不是那麼讓人激動,但是它畢竟是事實,當時的朱翼帶着陳鷹飛去拜訪戚繼光時的確只是2個剛出道的楞頭青軍官,而我們的武賢王當時更是貧病交加,只有一個孫兒——戚烈斌在身邊照顧。當時的確是誰也沒想到,在牟平一間小屋會面的這四個人以後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