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天公司二十週年慶典驚動了整座城市。幾乎每個人都在津津樂道鼎天的發展史,電視臺甚至專門製作了一檔專欄,連篇累牘的介紹着本市的經濟傳奇。張有貴56年人生的每件事都被他們發掘了出來,甚至包括未發跡前他曾經在街邊擺過相面攤子。薛臨波嚴重懷疑此事的真僞,因爲她從來沒有聽張家任何一個人說起過此事,而薛觀潮則表示相信,他說:“若不是,他怎麼會和三清先生如此交好?況且,張伯母依舊健在,張家人口衆多,也沒見他們跳出來喊誹謗。”薛臨波不由也半信半疑,不過信也好疑也罷,總不能上人家家裡問去,只在心中暗自揣測罷了。不管如何,一場轟轟烈烈的慶典就此拉開了帷幕。
上午九點三十分,鼎天大廈的頂樓。
這注定是一場出人意料的盛會,薛臨波心想,來的人是預期的一倍,人滿爲患簡直要把樓頂踩踏。她計算自己所發出去的邀請函,不知道另三分之二都出自誰的手筆。而當她看到司儀的時候,更是驚訝萬分:三清先生。
怎麼會是他?三清先生穿了一身雪白的繭綢中裝,在一羣西裝革履的現代人中分外扎眼。他含笑與衆人寒暄,健步如飛的走上主席臺。
“諸位,你我今天相聚,乃是爲一盛會而來。”三清先生不改昔日的說話方式,也不管下面的人愛聽不愛聽,“老朽與已故有貴兄實有同門之誼,對當日兄長提攜之恩,一日不敢或忘,故今日忝顏司儀,與諸君共襄盛舉。”
臺下的人居然鼓掌,薛臨波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也附和了兩下。她實在無法喜歡這個裝神弄鬼的老頭,也不欣賞他不知所謂的酸腐派頭。看看周遭的人居然都在聚精會神的聽他說什麼“廿載偉業”“彪炳史冊”什麼“天縱英才”什麼“青出於藍”,她的胃液都快泛上來了。可惜,她的位置着實顯要,想溜號都不行。忍不住四處張望,突然覺得員工席上少了一個人。
參加慶典的員工代表都是公司中層或者跟隨張有貴兄弟打天下的老臣子,人並不算多,薛臨波個個都認識。可是她就是覺得少了人。誰呢?連張創業都來了,會是誰缺席?正在胡思亂想,聽見又是一陣掌聲:請鼎天公司總裁張創世先生致辭。
張創世含笑上臺,他今天穿了一身新西裝,還特地配了一條紅領帶——霍炎!是霍炎!薛臨波看見張創世的紅色真絲領帶,突然想起來到底缺了誰。她再也聽不見張創世那篇三易其稿、聽了不下10遍的發言,只想知道霍炎到底去了哪裡。
11點差一刻,所有的人都致辭完畢了,霍炎還沒有出現。
中午是照例的午餐會,薛臨波隨着張家兄弟到處敬酒寒暄,還是沒有看見霍炎。
下午,薛臨波的任務是陪同公司的大客戶上下參觀,從總裁辦公室開始看起。陪同的應該是市場部經理李克儉和銷售部經理霍炎。就在這時候,霍炎彷彿從天而降,他神態自若的和衆人打招呼,彷彿根本就沒有消失過一樣。
“你去哪裡了?”走在客戶身後薛臨波火冒三丈的低聲質問他。
“去辦點私事。”他笑眯眯的回答,看她又要開罵,提醒道,“別說話,小心把人家嚇跑。”
薛臨波簡直要氣絕。
一層一層的逛下去,無非大同小異的格局,只是在財務部出了一點小差錯。一出電梯,就聞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好象擱置了不新鮮的食物一樣。薛臨波記起鬧鬼那天她曾經“到”過這裡,就是這股味道。現在已經淡了很多,但還是能聞到的。幾個客戶雖然沒說什麼,但離去的步伐似乎快了許多。薛臨波落在後面,不悅的看着財務部的值班人員,他們極爲尷尬的解釋:財務部隔三差五就會出現這種味道,不知道原因——“揮發,”其中一個似有所悟,“好象是什麼東西揮發。”“什麼東西揮發?”薛臨波諷刺地說,“錢嗎?可笑!”她輕輕哼了一聲,幾個人都不敢說話了。
下午似乎很快就過完了,夜一點一滴的爲白天拉幕。
“觀潮嗎?你在家等我,我很快過去。”
薛臨波在辦公室打完電話時,整個十七樓已經空無一人。她看看腕錶:六點差十分。大家一定也是忙着去爲舞會準備了。今天晚上一定熱鬧非常。鼎天公司一般在新年纔會舉行這樣大型的活動。這次這樣隆重的慶典讓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她鎖好辦公室的門,準備下樓。
車轉身子,突然覺得眼前一花,好象什麼發亮的東西一閃又滅了。她往那邊張望了一下,什麼也沒看見。“也許是玻璃反光吧。”她這樣想到。
按下電梯向下的按扭,紅光一閃。
不對!
薛臨波激靈一下,腦子裡一根緊緊的弦“崩”得一聲斷掉了。她飛快的轉身,看着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如此的空闊,凌亂,昏暗卻又清晰,那些熟悉的桌椅、屏風、文具被黃昏的餘亮蒙上了一種奇怪的色澤。她看着,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是什麼在閃?
是什麼在閃?
這個問題在她腦海裡盤旋,放大,好象千百個人在吶喊——她的呼吸變的粗重起來,可是,卻有另外的聲音落入耳朵。
極小,卻清晰的不可思議。
咳嗽,推拉桌椅,水衝入杯子——
不要!
薛臨波後退一步
“叮——”
電梯的門開了,薛臨波猝不及防,尖叫一聲,一個趔趄幾乎仰倒,幸虧抓住門纔沒有摔在地上。。
裡面的人也嚇了一大跳,是保安經理和幾個手下。
“怎麼了薛小姐?”保安經理連聲問薛臨波,她簡直面無人色。
站在雪亮一片的電梯裡,薛臨波覺得簡直就是天堂,她看着身旁的幾個人,勉力平復呼吸,試圖微笑:“沒什麼,沒什麼。”
“薛小姐你的臉色很難看,發生什麼事了?”一個保安往電梯外探頭探腦。
“沒事了,走吧,去大堂。”她飛快的按鈕,合攏的門差點夾住那個保安的腦袋。
“抱歉!”薛臨波懊惱不已的道歉,今天的確是太失儀了。可是,她真的害怕了,從未這樣的害怕。她是如此的孤單,那種孤單與無助似乎侵入她的骨髓。可她還是要面對,只能一個人面對——
電梯在一樓停下,她飛快地走出去,完全不理會電梯裡衆人異樣的眼神。不少賓客已經來了,他們向她致意,可她視而不見。
繁華怎樣?熱鬧又怎樣?薛臨波啊,你所有的,不過是那樣一地寥落蕭條,空曠寂寞,還有那暗處的,未知的,虛無,乃至恐懼……誰?誰與你分擔?
她衝出大門,徑自走向自己的車子,無法言語,無法思維。只有恐懼,一層一層,細細密密,嚴絲合攏的包裹她……
“喂!這麼晚去哪裡?”一隻手阻住她開車門。擡頭,是霍炎。他的長髮在夜風中揚起,碧眸閃閃發光,嘴角勾出一個微笑。慢慢的,微笑消失了。
“出什麼事了?”
薛臨波瞪着他,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說什麼?說什麼?有鬼?害怕?無助?寂寞?薛臨波一下很想笑,於是,她笑了,笑的好不歡欣。
“笑什麼!”霍炎微怒,抓住她的肩頭。他不喜歡她這樣笑,這樣的笑聲不應該屬於薛臨波這樣的女人。它聽上去,着實的詭異淒厲。
薛臨波好容易收住笑聲,她冷冷地看他,冷冷地說話:“我笑我的,和你什麼相干?”
“廢話!我只是想告訴你,薛臨波,別笑得那麼神經兮兮的,難聽死了!”霍炎的火氣居然很大,他粗魯的拉開車門把她塞進去,自己也從另一側上車。
見他上了自己的車,薛臨波的心情竟緩緩的平復下來。她似乎忘了下一步要做什麼,怔怔的看他。
他,是那個可以依靠的人嗎?
……
“是不是要回家呀小姐?”他劍眉一挑,不正經的斜睨她。
“是啊,司機先生。”聽着他熟悉的調侃,她終於放鬆。
薛臨波呵,我看你還能撐多久!看着她緊張過後倦怠的神情,霍炎笑得非常不懷好意。
舞會八點三十分正式開始,男女主人——張創世夫婦還沒有出現。所以,當薛臨波光彩照人的出現在鼎天大廈的頂樓宴會廳裡的時候,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她穿着那天的白裙,妝容素雅,頭髮挽了一個簡單的髻,她並不算特別的美麗,卻別有一種出塵脫俗的氣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當然,她背後還跟着兩個風格迥異的帥哥,負責接受女孩子的注目禮。
雖然是這樣奇特的三人行,但是當事人自己都坦然自若,也輪不到旁人廢話。當然也可以樂觀的想薛家兄妹與張家的關係非同一般,薛觀潮是嘉賓,不是舞伴。
“是這樣嗎?薛先生?”一個女孩問他,雙頰微紅。不掩飾對本場第二帥哥的小小幻想。
薛觀潮但笑不語,女孩不放棄的繼續追問。
“按照通常的情況,不否認就是默認了。”是霍炎,桃花眼要命的勾了他一眼,可惜,薛家兄妹都對他免疫。只是累及無辜,女孩對薛觀潮的興趣徹底失去了。
看着兩個以眼神交戰的男人,薛臨波的頭都在痛。
“那個古里古怪的,是你的新追求者嗎?”
“繼祖哥哥?!”薛臨波着實驚訝,她千想萬想,都沒有想過竟會在鼎天公司裡面碰到張繼祖。她又驚又喜,“你——怎麼會——是誰?創業對不對?”
張繼祖大笑,說:“能看到你這種表情,就說明我來對了。——那個人是誰?”他下巴向霍炎的方向努了努。
“他是你的寶貝弟弟創業爲鼎天延攬的人才,你覺得怎麼樣?”
“不象!”張繼祖眼睛很毒,“你看他,表面好象斯文客套,笑容可掬,其實眼睛裡一點笑意都沒有。創業的生活圈子裡,絕對不會出現氣質這麼詭異的人。”
“不愧是哥哥!”薛臨波擊掌而贊。
“他肯屈居在鼎天,爲了你嗎?”張繼祖似笑非笑的看着世妹,“這傢伙雖然古怪,倒挺對我的胃口。不爲別的,也爲了他不怕死敢假公濟私啊!”
“你真這麼認爲?”薛臨波幾乎是苦笑了,她雖然沒有被追求的經驗,直覺也告訴她霍炎對她的接近絕對不是因爲愛情。張繼祖只當她女孩子矜持害羞,看着不遠站着的兩個人,忽又笑道:“觀潮終於覺察到威脅了嗎?這樣也好——臨波,你不妨實話告訴我,觀潮和那個古怪的傢伙,你比較中意哪一個?”
哈!薛臨波這次徹底的苦笑。她無可奈何的搖頭:“你今天來就是爲了滿足好奇心嗎?”
“當然了!不然這無聊的宴會有什麼趣味?!”
張繼祖話音未落,門口突然響起熱烈的掌聲——張創世夫婦駕到了。
他們滿面笑容的攜手而來,一個相貌堂堂,一個嬌俏美麗,看上去極爲登對,引來一片讚歎之聲。看他們互相扶持的樣子,誰知道幾天前還吵得沸反盈天?張創業穿着黑色的禮服,很巧妙的掩飾了已經發福的肚子,黃素瀅則是優雅的白色禮服——
白色禮服?!
薛臨波倒吸一口冷氣。第一個念頭是去把專賣店的導購掐死。
她們穿了相同的禮服。
她還罷了,黃素瀅一定無法容忍眼中釘居然和自己穿同一款的衣服。薛臨波試圖後退,第一時間換掉衣服,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黃素瀅的杏眼裡幾乎噴出火來。
“呵呵……”張創世連忙圓場,“巧合,巧合——”
好在大家還沒有來得及注意衣服的細節,簇擁着他們走上演講臺。
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薛臨波充分領會到這句話的正確性。她簡直要揚天長嘆,再也沒有心情去聽張創世廢話。
獨自踱上天台,夜涼如水,寒氣讓她裸在外面的雙肩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不僅拉了拉披肩,微微瑟縮。
隔着一層玻璃看裡面,似乎一個外人在偷窺人家的熱鬧繁華。薛臨波不明白爲什麼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她拼死拼活得來的一切,榮譽、財富、聲望,竟是那麼的不值一提。她時常覺得迷惘,自己似乎在追尋着什麼,可得到手的全部卻都不是,那麼,到底是什麼呢?如果每個人都有一個爲之追求的目標,自己的目標是什麼?
“看到什麼了?”
一件溫暖的東西圍住她。她低頭一看,是一條紅色的羊毛披肩。
“怎麼你隨身攜帶這種東西嗎?”薛臨波並不回頭,拉住披肩把自己包裹起來
“我是巫師——”霍炎低頭笑道,“你說的。”
舞會正式開始,第一支曲子當然是華爾茲。由張創世夫婦開舞。
“能不能陪我跳這支舞?”
天台上,霍炎彬彬有禮的約舞。
薛臨波沒有說話,把手伸給他。
星空下,聽着裡面隱約的舞曲,他們翩然起舞。
跳完舞,薛臨波這纔想起自己的舞伴是觀潮。慌慌張張的回到大廳裡,發現薛觀潮沒有絲毫不悅,正和一個老者聊得非常起勁。她細細端詳,發現那竟然是自己大學時代的經濟學教授,她和張創世都是這位經濟學家的座下弟子,張創世竟然連他也請來了。
“他是誰?”霍炎問她。
“我的老師——觀潮怎麼會認識他的?”薛臨波有些疑惑。
霍炎笑道:“去問不就知道了?”
兩個人剛想過去,迎面走來張創世,傍邊還跟着一個非常不愉快的張太太,他笑着說:“臨波,看到陳教授了嗎?他老人家居然也賞面子來了。看來我張創世還是有幾分薄面的。”他的臉微紅,呼吸間一股淡淡的酒味。看來已經有些醉意,說出來的話也不象平時那麼謹慎了。
“他在那邊,我正要過去呢!”薛臨波指了指方向,陳教授顯然也看到他們了,擺手向這邊致意。
張創世喜上眉梢,竟不顧妻子,拉着薛臨波就走,一邊還說着:“臨波,走,我們去和老師聊一聊。”薛臨波冷不防被他拖了踉蹌,大爲驚訝的看了霍炎一眼。霍炎沒有絲毫猶疑,挽住黃素瀅跟了上來。
“老師——哈哈哈……老師我們好多年沒見了——”張創世有幾分失態,但對老師還是非常恭敬的。
陳教授已近古稀之年,儒雅非常,他看着兩個學生笑道:“是啊,雖然同在一座城市,卻因爲交際圈子南轅北轍,這些年竟沒有碰過面。”
“老師怎麼會認識我哥哥?”薛臨波問道。
陳教授大感意外:“怎麼?你哥哥——”旋又恍悟,“哦,薛觀潮,薛臨波——哈哈哈,好一對兄妹啊!”
“我跟陳教授在飛機上有過一面之緣,”薛觀潮笑道,“沒有想到陳教授竟然是舍妹的老師——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張創世大笑,說:“哈哈……緣分,緣分,世上的事,就是這麼玄妙啊!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哈哈哈……”
“創世,你喝多了。”黃素瀅見丈夫搖搖晃晃,說話也語無倫次的,忍不住上來攙他,“去休息休息吧。”
張創世扶住妻子定了定神,又笑道:“怕什麼,都是自家人,還有誰笑我不成?——老師,你不認識她吧,她是素瀅,我的妻子。”
黃素瀅頷首爲禮,陳教授上下端詳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好好好,你,很眼熟,我們見過嗎?”
“應該沒有吧。如果見過,我一定記得的。”黃素瀅說。
“哦,對,對。”陳教授回答,但還是覺得自己見過她,忍不住又問,“你也是S大的學生嗎?”
“不是。是北京的J大。”
“不知道張太太大學學的什麼專業?”問話的是霍炎。他能忍到現在才說話,真是夠希奇的。
黃素瀅笑道:“我是會計出身,當然是會計了。”她轉向霍炎,反問道:“霍先生呢?主修什麼專業?”
“生物。”
什麼?大家都又吃驚又好笑,薛臨波驚訝的看他:“生物?你不是MBA?”
霍炎很輕鬆的聳聳肩,說:“很奇怪嗎?學生物的就不能同時也是MBA?”
“有理。”陳教授贊同的點頭,“人就是要多學習才適應競爭,我也曾經帶過一個學計算機的研究生。”
“我有一個語言學位。”薛觀潮也插嘴說。薛臨波更吃驚了,說:“我怎麼不知道?”他但笑不語。
“哈哈哈——你們都很厲害啊——”張創世哈哈大笑,“我,差點畢不了業——”
“創世!”黃素瀅見丈夫在人前出醜,出聲制止,可張創世毫不以爲意,又笑道:“你還記得嗎?臨波,我高你兩屆,還有很多問題要向你請教啊……還記得嗎?我還記得,你第一天進校就被封爲校花了——吃驚吧,是男生私下封的,因爲你太厲害了,沒人敢追求你,也沒人敢告訴你。我還記得我在你們宿舍樓下喊你禮拜天去我家吃飯,用單車載着你穿過學校,一起做考前筆記……呵呵……往事歷歷……”
“張創世!”黃素瀅氣得渾身發抖,要不是有陳教授幾個人在場,一定當場發作。幾個人都被張創世弄的很尷尬,就算再怎麼麻木,也聽的出張創世對薛臨波的感覺不是那麼單純的。尤其是不明就裡陳教授,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氣氛很是僵滯。
張創世推開妻子的手,後退幾步半靠在休息室的間牆上,嘴角含笑,雙目半垂,似乎真的沉浸在回憶之中。
“咳!”這一次輪到薛觀潮表現,他乾咳一聲,打個哈哈,走過去扶住張創世,說:“創世,上次說的贊助我們考察隊的事情,我們過去那邊說吧。”不着痕跡的拉着張創世走了。
“哈哈——”下面圓場的是霍炎,他似乎很有興趣的用手摸了摸牆面,說:“這個間牆是什麼材料的?”
薛臨波揉了揉眉心,強打精神迴應:“是石膏。”
“石膏牆?”霍炎屈指敲了敲,“不錯嘛!”
“是紙面石膏板,隔音效果很好,”薛臨波詳細解釋,只求把剛纔的尷尬氣氛沖淡,“很環保,而且絕緣隔熱。現在的裝飾業用的非常廣泛。”
“我研究室的間牆也是用這個處理的。”陳教授也說,做出感興趣的樣子,“不過顏色不同。”
霍炎轉向還在喘粗氣的黃素瀅,笑眯眯地說:“說道裝飾,我最近很有興趣在本市置產,張太太能不能幫我參詳一下?”
黃素瀅不好對外人發作,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是嗎?霍先生現在有中意的了嗎?”
“看過幾處,都不太滿意。張先生的房子在哪裡?改天我要去參觀一下,說不定我們會做鄰居啊!”霍炎眨眨眼睛,擺開迷魂陣。
果然,黃素瀅竟然連臉都紅了,她淺笑道:“那是我們的榮幸。”
霍炎又乘機恭維的兩句,黃素瀅心情大好,笑的花枝亂顫。天那!薛臨波看着霍炎,驚歎的想,要不是黃素瀅對張創世那麼緊張在意,她恐怕早被霍炎把魂給勾走了。既然情況結束,在這裡看這兩個人扯淡有什麼好玩的?薛臨波想招呼陳教授離開,卻發現他一直在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黃素瀅。
“教授?”她小心翼翼的叫他。
“唔——噢——楊老!”陳教授突然驚喜的叫了一聲,對薛臨波說,“我看到一個老朋友,過去一下。”
“老師請便。”
陳教授急匆匆的走了。
一個侍者託着托盤過來,裡面有三個杯子。
“紅酒嗎?”黃素瀅問道。
“是的。”
薛臨波取了一杯,霍炎伸手取兩杯——有一杯自然是張太太的,黃素瀅笑靨如花的接過來。迫於禮節,薛臨波只好向他們舉杯示意。
“我個人認爲,不管做事還是說話都要力求專業好一點。”霍炎兩個人剛纔不知討論了些什麼,繞到了“專業術語”上面。
“這也要分是對誰才行。”黃素瀅說,“如果是對業內人士當然好,如果是對外行,恐怕就有買弄的嫌疑吧。”
霍炎呵呵一笑,矛頭對準薛臨波:“薛小姐認爲呢?”
“我也認爲通俗一點比較好。”薛臨波隨邊附和着。
“但是很多通俗的說法都有常識性的錯誤。”霍炎拿出辯論的勁頭,桃花眼緊緊的盯着老闆娘,“尤其是在生物學中,這種事情更是常見。——比如鯨魚。”
“任何人都知道鯨魚不是魚啊!”黃素瀅笑道,“這些約定俗成的叫法其實也沒什麼對錯可言。如果非要用那些專業詞彙來說,反而更不知所謂了。好比醫學和化學術語,有多少人聽的懂?”
霍炎眼中突然精光一閃,他微傾身子,笑容端得顛倒衆生:“哦?比如說——”
黃素瀅中招,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比如說,比如說——呃……”見霍炎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不由退後半步靠在牆上,好象一下來了靈感,“比如說這個石膏板,主體材料自然是石膏,可要是說這是無水磷酸鈣,有幾個人明白?”
“哦——”霍炎“哦”了一聲。“哦”的意味深長,意味深長到無法形容。他看了莫名其妙的薛臨波一眼,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黃素瀅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蒼白,她強笑道:“我突然有點頭疼,失陪一下。”
“請便。”
音樂又一次響起。
“狐步?真是太適合了。”霍炎仰頭飲盡杯中酒,不由分說的拉起一頭霧水的薛臨波滑進舞池。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薛臨波並不太會跳,被他拖的跌跌撞撞的。回味剛纔他和黃素瀅的對話,他簡直就是在誘導她。
霍炎不回答,他笑,是那種邪惡又得意的笑,看他跳狐步的樣子,簡直就是天生的狐狸。薛臨波看着他,他的臉竟然在她的注視下變紅,越來越紅……
“你吃了什麼?”薛臨波吃驚的問,她不得不託住他的腋下,好叫他不要跌在自己身上出大丑。
霍炎醺然一笑:“是酒,剛纔的酒——你說,葡萄酒是葡萄做的吧,葡萄怎麼吃都不會醉,酒爲什麼就不行?”
“一口酒就醉了,你是不是男人?!”薛臨波罵道,看他這樣子,似乎並不是裝瘋賣傻吃豆腐,可是她快撐不住他的重量了。此時,他們正在舞池的中央,霍炎的頭耷拉在薛臨波的頸側,上半身和她幾乎要貼在一起,這曖昧的姿勢非常吸引人的眼球,連半醉的張創世都在看他們,目光幾乎專注。薛臨波暗暗叫苦,儘量把他拖離衆人的視線。
“不是,我不是男人,我連人都不是怎麼是男人?”在男賓休息室門口的角落裡,霍炎不肯再走,他靠在牆上,雙手圈定薛臨波,雙眼迷離,面紅似火,不復往日的俊美,到有幾分猙獰,就好象露出本來面目的妖怪,縱然百般俊美,終究是個假象。
薛臨波推他:“快放開我瘋子,借酒裝瘋在我這裡行不通。”
他笑,犬牙尖尖:“你想跑嗎?被我逮到還想跑?你跑不掉的,我已經吃盡了苦頭,也不介意再多吃一次。上天入地,你也休想跑——了因……”
“你在胡說些什麼!”薛臨波微怒,他竟然抱着自己叫別人的名字!什麼茵,是女人嗎?
“你知道的!因爲你和我一樣,都在恨,都在怨,都在尋找。可我比你幸運,至少我知道什麼是溫暖,什麼是美好,可是,我又不如你幸運!因爲我知道這種種美好的一切!”他改抓住她的肩頭,深碧的眸色轉淡,低吼道,“你欠我的!準備好償還了嗎?”
“沒有!”薛臨波冷冷的說,“不管你有什麼恨,什麼怨,那是你的事,和我薛臨波毫不相干!”她狠狠推開他,怒氣衝衝的走進洗手間。
霍炎被她一推,似乎清醒了一點,他怔愣的看着她的背影,似有所悟。
好巧不巧,薛臨波在洗手間躲了一會出來,迎面竟然碰上張創業。他陰沉了很多,看上去還有幾分憔悴。看見自己的死對頭,眼神比以前又多了幾分怨毒。
“心情好點了嗎?”
薛臨波問他。她並不恨他,以前和他作對,不過是討厭他頤指氣使的公子哥習氣,後來因爲佩珊的事差點被他扼死,心裡也是同情居多。他畢竟是張有貴的兒子,張繼祖的幼弟。
“用不着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他說,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突然神經質地一笑,“別再落單了,記住要緊緊抓住霍炎那個王八蛋的腰帶,否則,我一定殺了你!”
薛臨波一言不發看他踉蹌而去,覺得煩躁異常。怎麼今天會碰到這麼多的醉鬼!說到醉鬼,她四處尋找霍炎的身影,卻沒有看到他的人。她很想知道,霍炎究竟把她錯認成什麼人了?那些什麼恨,什麼怨究竟是怎麼回事?
薛臨波又回身想進洗手間補補妝,卻看見一個女孩臉色發白的站在門口,顯然聽見了她和張創業的對話。她認得她是業務部的文員,就是那天被“鬼”差點嚇瘋了的女孩,大家叫她小菲。見被當事人發現自己偷聽,小菲嚇得趕緊溜之大吉。
“別說出去。”薛臨波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小菲聽得清清楚楚,她雞啄米似地點頭,忙不迭地跑開。
她不怪張創業,至少,她可以確定,孫佩珊沒有愛錯人。
天台上已經燃起了煙花。市政部門這次真是給足了鼎天公司面子,居然特批可以燃放煙花。大家都簇擁上天台,一陣陣的掌聲、讚歎聲隨着煙花燃放的聲音此起彼伏。薛臨波向來不喜歡這種熱鬧,她覺得有些熱,便去休息室放下霍炎給自己的大披肩。想了想,又在鏡子前面把頭髮放下來,拿掉禮服上幾個小小的配件——“撞衫”確實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還是儘量的彌補吧。看了看還不滿意,索性把原來的禮服披肩折成窄窄的長條系在腰間,在右側打個蝴蝶結,長長的垂下去,到也別緻。
這時門開,黃素瀅走進來,兩個人從鏡子裡互看一眼,氣氛僵滯。
“你要什麼條件纔會離開鼎天?”黃素瀅終於忍不住了。
薛臨波早料到她會說什麼,依舊在鏡子裡看她,說道:“我爲什麼要離開鼎天?”
“告訴我你的條件!”黃素瀅咬牙切齒,恨不能咬她一口。
“告訴我你的理由。”薛臨波不急不躁,她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理由充分,我就走。”
黃素瀅冷冷一笑,但又是很得意的樣子,說:“理由?薛臨波,我要你走,其實爲你好知道嗎?看你好象很聰明的樣子,不過也是別人的工具罷了。被利用了這麼多年都不自知,我好心叫你離開還不肯,真是可笑!”
薛臨波聽她話裡有話,不由轉身看她,說:“別故弄玄虛,有話就說。”
“哼哼。”黃素瀅得意的笑,她不急於回答,施施然在沙發上坐下,手裡把玩薛臨波剛剛扔在那裡的紅色披肩。薛臨波知道她故意吊自己胃口,反倒越發的平心靜氣。
過了好一會兒,黃素瀅才慢悠悠的開口:“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我還真不知該從何說起呢!這麼說吧,你以爲當年老頭子臨死前的遺言是什麼意思?……”
“遺言?他——”
薛臨波一語未落,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是小郭的聲音:“薛小姐,快出來,出事了!”
裡面的兩個人都吃了一驚,薛臨波連忙打開門,小郭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掩飾不住滿臉惶恐,低聲說:“有人看見——看見——財務部有奇怪的東西。”
什麼?!薛臨波心頭巨震,想起下午的事情——
“誰?誰看見的?”黃素瀅的聲音極爲驚恐。
“是巡邏的警衛。”
“都有誰知道了?”薛臨波問他。
“警衛先告訴的李經理,李經理已經和張先生幾個人下去了,張總讓我來告訴你一聲。幸好大家都在看煙花,所以沒幾個人知道,我已經吩咐過那個警衛不要亂說話了。”
薛臨波顧不得再說些什麼,也不再管黃素瀅,率先走了出去。
“霍炎,到財務部來,出事了。”她撥打霍炎的手機,然後上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