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卓然趕過來的時候,慕容巖已經被李彥勸出了慕容瑾的寢宮。
“慕容將軍。”薛卓然連忙走上前拱手道。
慕容巖回禮道:“四王爺。”
薛卓然與李彥對視了一眼,垂頭思量了一下,笑道:“看來是我來晚了。”
“四王爺說哪裡話,現在來才正是時候。”李彥頷首笑了一聲。“既然慕容將軍已經看過皇后了,一路上車馬勞頓,還是先休息吧。”
“正是,就請慕容將軍隨我回府吧。”薛卓然向後退了一步,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慕容巖看着薛卓然,半晌才道:“那就叨擾了。”
聞言,薛卓然淡然一笑,轉身走在前面。他並不關心究竟在他到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只需要知道,慕容巖並沒有爲了慕容瑾的事情弒君,薛流嵐此時還好好的站在慕容瑾的牀邊,這就夠了。
李彥目送薛卓然和慕容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方纔的那一幕真是差點將他嚇死。
慕容巖驟然拔了手中的劍直直逼上薛流嵐的脖子,而薛流嵐竟就一動不動的站着任由慕容巖刺向自己。
李彥幾乎是連想都不曾想,直接衝上前去擋在薛流嵐的面前。刀鋒寒冷,劍氣逼人,這個文弱書生的手也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但,終究慕容巖沒有真的失了理智,他頓住了劍,惡狠狠的看着李彥。
“讓開。”
“既然慕容將軍沒有殺了在下,就請聽在下一句話。這一次皇后和小皇子的事情,背後主使者一定是郭尚忠。他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讓慕容家與皇上反目成仇,他則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彥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而毫無恐懼。
慕容巖飽經滄桑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冷笑:“我自然會去找郭尚忠算賬,但薛流嵐我也一樣不會放過。”
說着,他的劍又近了一步。
“慕容將軍。”李彥忙高聲叫道。“您有沒有想過,皇上可是皇后娘娘的命啊,若是您殺了皇上,皇后娘娘醒來之後會如何?”
“小瑾?”慕容巖的手抖了一下,很輕微但卻絲毫不落的被李彥看在眼中。
“皇上,您快走。”李彥低聲對身後的薛流嵐道。
“李大人。”薛流嵐的手搭在李彥的肩頭,拍了一拍。而後他側步從李彥身後走出來,徑直站在慕容巖的面前。
“皇上!”
“慕容將軍,的確是我對不起慕容瑾,你心疼女兒想要殺了我也情有可原。動手吧,若是慕容瑾醒來,請將軍至殷國找重華,取了旦夕給慕容瑾服下,這樣她便不會再記得我了。”薛流嵐一面說着,目光柔柔的落在安靜的躺在牀上的慕容瑾身上。
“你。”慕容巖眉峰動了一動。他以爲薛流嵐即便是心中對慕容瑾有千分愧疚也萬萬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畢竟只要他活着,享受的便是王朝萬里江山,榮華富貴。“你捨得下王朝江山,萬人之上的皇位?”
“若是慕容瑾就此不再醒來,我一個獨享這江山還有什麼意思?”薛流嵐淒涼的笑了一聲,揚起頭不願意讓淚水流下來。
沒有遇到慕容瑾之前,他以爲此生孤苦,高處不勝寒。然而遇到了慕容瑾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還可以有一個人陪在自己的身邊,任是朝廷榮辱,人情冷暖,她都會陪着自己,守着自己。
慕容巖的手漸漸的有些僵,終於頹然的落下劍,嘆氣道:“小瑾說過,你曾經答應她,若是功成名就,放她縱馬天涯。”
“對,我說過。但我也說過,慕容瑾是我的妻子,既然嫁了我,就要陪在我身邊。”薛流嵐眉眼之間滿滿的都是柔情。
“登基即位,薛流嵐仍舊是當年的薛流嵐嗎?”似是要確定什麼,慕容巖認真的盯着薛流嵐。
“此生不敢稍有差池。”
話音落,屋中死一樣的寂靜。李彥偷眼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薛流嵐只是自顧自的轉過身去照顧慕容瑾,而慕容巖只是遠遠的站着,沒有放下手裡的劍,也沒有繼續做出要殺了薛流嵐的姿勢。
猶豫了一下,李彥上前一步,想要將慕容巖勸出屋子去。畢竟他留在屋子裡對於薛流嵐是個巨大的威脅。
然而李彥才擡了腳步,猛地聽見牀上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忽然屋子裡的三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牀上。
只見慕容瑾緩緩的睜開眼睛,嘴裡仍舊不斷的咳嗽着。
“水。”慕容瑾啞了嗓子費力的說道。
薛流嵐就站在牀邊,居然只是呆呆的看着慕容瑾,恍若沒有聽見慕容瑾說話。
“薛流嵐,小瑾,她,要喝水。”慕容巖的聲音也顫巍巍的,激動得連一整句話都說不清楚。
“啊?哦。”薛流嵐猛然緩過神來,衝到桌子旁邊倒了水,又迅速回到牀邊。好像慢哪怕是半步,慕容瑾就會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從此再不能相見。
就着薛流嵐的手,慕容瑾小口的飲了幾口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受了傷的手臂,肩胛還有腰間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但是,最疼的還是心口,每一次呼吸對於她來說都是最殘忍的懲罰。
“騏兒,薛流嵐,騏兒呢?”慕容瑾柔弱無力的手拉住薛流嵐的袖口,一雙朦朧的眼睛死死的盯住薛流嵐,他的脣間吐出的任何一句關於薛騏的話,都關係着慕容瑾的性命。
“小瑾,其實騏兒他……”慕容巖連忙上前一步想要趕在薛流嵐說話之前阻止他。
慕容瑾此時才甦醒過來,身體還沒有好,精神上更是難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打擊。倘若她得知了真相而無法承受,那麼將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
“騏兒已經夭折,你所知道的都是真的。”薛流嵐手臂一伸攔住慕容巖,偏了頭將眼睛閉上道。
“薛流嵐。”慕容巖咬牙叫了他一聲。
“慕容瑾是一個寧可知道傷人真相也不願意被人欺騙的人。”薛流嵐的淚水已經在開口的瞬間沿着面頰落下來。“即便此時不面對,以後也還是要面對的。”
慕容巖啞口無言,薛流嵐說的的確是他的女兒。可是,便是如此,也一定要說出真相嗎?
對上慕容瑾驀然失神的眼,薛流嵐的心裡一緊,忙俯下身小心的將慕容瑾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
“慕容瑾,若是難受就哭出來。”薛流嵐低聲安慰道。
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木然的盯着前方,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滾落出來她也沒有任何的感覺。蒼白的面頰此時更加沒有血色,唯一的反應就是手死死的攥住身下的被褥,強迫着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慕容瑾,哭出來。”薛流嵐吼道。
“皇上。”李彥忍不住想要出口攔住薛流嵐。對於現在的慕容瑾,薛流嵐的吼聲也許會讓她受驚。
薛流嵐越發焦急起來,索性扯過枕頭讓慕容瑾靠在牀頭,對着剩下的兩個人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先出去。”
“小瑾才醒過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慕容巖的態度異常堅決。
薛流嵐的眼睛眯了一下,冷聲道:“慕容瑾的生死我比誰都在乎。”
“若是你真的在乎,如今小瑾就不會躺在這裡了。”慕容巖大聲反駁道。“薛流嵐,如今小瑾已醒,我定要將她帶走。”
“你敢。”薛流嵐沉聲一哼,雙目之中已然通紅,墨黑色的眼眸中透出濃烈的煞氣。
李彥覺得,此時無論誰想要將慕容瑾從薛流嵐的身邊帶走,下場除了死亡,不會有第二種,包括慕容巖。
“慕容將軍。”李彥不得不再一次站在兩個人中間。“既然皇后已經醒了,剩下的事情您就可以放心了。皇上若是對皇后沒有半分情義,也不至於這十天幾乎是不眠不休的陪着皇后。”
“哼,貓哭耗子假慈悲。若是他此時出去尋歡作樂,如何向天下悠悠之口交代?”
“若是皇上真的在意那天下的悠悠之口,又何必從前一任自己成爲衆人口中的笑柄?”李彥的聲音也驀然高了起來。
慕容巖語塞,一時間竟也無可奈何。
“不如,讓慕容瑾來決定。”薛流嵐忽然回身走到慕容瑾的面前,伸手將她已經發白的指尖握在手中。
慕容瑾渾身一抖,呆滯的目光轉向薛流嵐,陌生而帶着十足的防備。
薛流嵐心中一痛,卻還是強裝出笑意來:“慕容瑾,你是願意留在這裡,還是想要和你爹回慕容府?”
他說的是慕容府,而不是武川。武川是慕容瑾心心念唸的地方,此時出口慕容瑾必定會選擇隨慕容巖一起離開。
“小瑾,爹帶你回去,好嗎?”慕容巖也幾步上前盯着慕容瑾問道。
慕容瑾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面前的薛流嵐,最後目光落在遠處李彥的身上。
李彥躲閃開目光看向門口,心裡卻爲慕容瑾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原來在下意識中,她並不敢相信身邊最親近的人。在她眼中的,甚至作爲一個外人的他更爲安全。
“我想,去看看,騏兒。”慕容瑾嗚咽了一聲,忽然用手捂住臉低低的啜泣起來。
薛流嵐胸口一窒,忙將慕容瑾攬在懷中,手緩緩的拍着她的背。
“我會帶你去的,一定會。”薛流嵐不斷的輕聲安慰着,一面擡起頭看着慕容巖。
這大概就是慕容瑾的選擇吧。即便是這個緣由如此的讓她痛苦,她也在努力的找到一個在自己父親與薛流嵐之間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