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斐言在回金都的路上,就已經聽說了在金都皇宮發生的一起驚天動地的血案。而同時,他七皇子的名號也已經是譽滿金都。
和談成功,不必歲歲給他們東西就能夠讓儼狁後退到他們的老巢去,聞者皆言七皇子膽識過人。
金都的城門口,寒風中立着一班文武臣子,都是爲了迎接七皇子的回京而特地在這裡恭候的。而官道之上,兩匹馬悠然的邁着腳步。
“一別金都幾月,你覺得金都之中情形將會如何?”薛斐言鬆鬆的勒着馬繮,一面回頭問凌燕道。
凌燕垂着眼眸騎馬跟在後面,見問,於是擡起頭來道:“主子與五皇子正是棋逢敵手,此去儼狁數月,金都空虛,五皇子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
“說的不錯。”薛斐言滿意的點了點頭。“那麼你可有應對之策?”
“回主子,屬下愚鈍。”凌燕拱手回答。“如今五皇子有擒獲儼狁刺客這樣一件功勞,只怕風頭應該更盛一些。”
薛斐言輕笑一聲,點了點頭。現在外患已經解決,剩下的就只是他們的家事了。到底他要與薛流嵐正面交鋒,一分高下了。
一面想着,薛斐言朗聲喝了一聲“駕”,一面催動胯下的馬。那馬兒感覺到了催促,頓時騰起四蹄,風一樣的掠過兩旁的枯樹,沿着筆直的官道直行了下去。
凌燕望着薛斐言一時間意氣風發的背影,抿着的雙脣綻出一抹笑意。他一直都是這樣豪情萬丈,從來不曾變過,似這世間的事情再沒有能夠難住他的。
“這七皇子怎麼還不來啊?”已經等了許久的官員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按照路程,此時應該到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吧。
“誰知道呢。不會路上出什麼事兒吧?”另一個官員接話道。“聽說最近金都附近常有賊人出沒啊。”
“胡說,斐言哥哥那麼厲害,就算有個把毛賊,又怎麼能奈何得了他呢?”忽然一句斷喝從旁邊傳過來,女子的聲音尖銳而傲慢,直要刺穿兩個官員的耳朵。
“琴語,不得胡鬧。”站在鄧琴語身邊的鄧衍皺眉斥責了一聲。
“爹爹。”鄧琴語偷眼看了一下鄧衍,嘟着嘴低頭不再說話。她是有些怕這個父親的,平時都是一副吹鬍子瞪眼睛的架勢。相比之下,還是爺爺對她更好呢。
鄧衍看着面露委屈的鄧琴語,心下微微感嘆了一番。
鄧琴語性子單純,雖然是個女子,卻是他鄧家的嫡出,自小就備受寵愛。她的脾氣直到如今長這麼大也沒有改過半分。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即便日後他們鄧家將七皇子撫上了皇位,又真的能保證鄧琴語能夠坐穩皇后之位嗎?
正想着,馬蹄聲遠遠的傳過來,由遠及近的兩個身影漸漸的在衆人眼中清晰起來。
“是斐言哥哥。”鄧琴語的臉上立刻顯現出歡呼雀躍的表情,提起裙裾跑到衆位官員的最前面,翹首企盼着薛斐言的止步。
“是鄧姑娘。”凌燕無意識的說了一句,只是很低的聲音自語着。
薛斐言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口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現在不是時候,說什麼也都不過是空自許諾。不過,終有一天他會告訴凌燕,自此之後定不會再讓她受半分委屈。
勒繮,下馬,薛斐言向前走了幾步,拱手笑道:“有勞諸位大人久候了。”
“恭喜七皇子載譽而歸。”一衆大臣都躬下身,不管是不是發自內心,說出來的話都帶着十二分的真誠。
薛斐言頷首,揚聲道:“就請衆位隨我一起入宮拜見我父皇吧。”
一隊人馬跟在薛斐言的身後,鄧衍與薛斐言幾乎並肩而行,旁側是鄧琴語,不時的偏過頭來,隔着父親看向薛斐言。
薛斐言目不斜視的向前走着,手中鬆鬆的拉着繮繩,只作不知鄧琴語的頻頻顧望。
“不知七皇子可聽說了前些日子金都宮中的一件刺殺案?”鄧衍忽然轉過頭來看着薛斐言道。
“略有耳聞。五哥如今倒是越發能幹了。”薛斐言溫和的笑言了一句。“只是不知這一次五哥立下如此功勳,父王獎勵了他什麼?”
“說也奇怪,五皇子竟然拒絕了皇上的所有封賞,但只求了皇上一件事情。”
“哦?”薛斐言揚起眉看向鄧衍。“鄧大人可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據說是年下前後,請皇上容他攜妻子在皇后故居小住幾日。”鄧衍也不甚明白薛流嵐此番的用意。“真是奇怪了。按理說五皇子此番預先探聽到有人要刺殺皇上,與郭尚忠練手全殲了刺客,即便是爲封地秦陵索要一分兵權,想必皇上也不會不同意。如何竟放棄了這大好的機會呢?”
薛斐言安靜的聽着,思索了一會兒問道:“父皇答允之後可有說什麼?”
“聽宮中當時在場的太監說,皇上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說道,想不到竟然連最後的念想也沒了。”
“最後的念想?”薛斐言低低的重複了一句,不解的看着鄧衍。“鄧大人可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嗎?”
鄧衍搖了搖頭:“如今,皇上的心思越發難猜了。”
“莫非是五皇子住了慕容皇后的故居,皇上便不好再去那裡懷念慕容皇后了嗎?”忽然,鄧琴語笑眯眯的插嘴道。
“琴語,朝廷上的事情哪有你插嘴瞎猜的份兒?”鄧衍橫了眉毛瞪着鄧琴語。
鄧琴語委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爹爹,嘟着嘴向後退了半步跟在鄧衍的後面,一面走還一面嘟囔着:“我哪有瞎猜,是姑姑說的。”
細細碎碎的聲音落在薛斐言的耳中,腳步停了一下,向着鄧琴語笑道:“你說,是皇后娘娘說的?”
“是啊是啊。”鄧琴語見薛斐言終於理她了,樂呵呵的跑到薛斐言的身側,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我有一次去姑姑的寢宮,聽見姑姑在自言自語什麼畫像還在宮中,皇上忘不了慕容皇后什麼的。”
薛斐言與鄧衍都愕然,相互對望了一眼,各自懷着自己的心事。若是皇上仍然對慕容皇后舊情難忘的話,說不定會因此將感情移到嫡子薛流嵐的身上。彼時薛流嵐不成氣候也就算了,可如今他可是奉了聖旨監國,而且作爲非凡。這樣,就不得不防了。
“七皇子以爲如何?”鄧衍低聲問道。
薛斐言沉吟半晌,搖了搖頭:“容後再想,如今先去拜見父皇纔是正經。”
說着,徑自牽着馬加快了腳步,將鄧衍父女撇在了身後。
鄧琴語詫異的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又疑惑的將視線轉向薛斐言的背影,雙眼間的神色漸漸的暗了下去。她永遠都只是在望着這個男人的背影,而縱然這個男人對她很好,她也能夠感覺到那藏在溫柔背後的疏離。
薛斐言,我努力的想要幫你,到頭來你卻還是從不曾將視線從天下收回,落在我身上半分。
入宮朝拜,三呼萬歲之後,薛斐言直立起身來,平靜的看着皇上。
“下詔,賜七皇子河洛封地增兵一軍以示嘉獎。”皇上高高端坐着,朗聲道。
“謝父皇。”薛斐言恭敬的叩謝。
如此,他河洛封地便是兩軍之兵了,恰好與薛流嵐和慕容瑾封地之兵的總和相等。以兵力相互牽制而言,他縱然不佔優勢也已經不落下風。
“去後宮看看你母后吧。”皇上似乎神思有些倦怠,懶懶的揮了揮手。
薛斐言告退,自大殿出來之後,沿着旁側宮中小路向着鄧皇后的寢宮走去。途徑御花園時,一個正在觀賞梅花的身影落在眼中。
梅花紅豔,她亦是紅色披風,靜靜的佇立在那裡,彷彿是綻開在雪地之中的一朵高傲的紅梅。
“斐言見過皇嫂。”薛斐言上前對着慕容瑜躬身見禮。
慕容瑜木然的看着薛斐言,涼涼的笑了一聲:“不過一年多光景,竟就與我生疏至此了嗎?”
薛斐言平推出去的手緊了一緊,勉強笑道:“一家子骨肉,皇嫂怎麼說生疏二字呢?”
“骨肉?”慕容瑜緊了緊自己的披風,企圖將寒風擋在外面。她的臉上絲毫不掩飾那嘲諷的笑意。“薛斐言,你不覺得這兩個字從你的口中說出來,很好笑嗎?”
薛斐言垂着的眼眸驟然擡起,凝視着慕容瑜。
“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慕容瑜靠近薛斐言,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明明知道我要殺太子,卻選擇了袖手旁觀,甚至着了人幫我去偷旦夕。薛斐言,你可真是你大哥的骨肉至親啊。”
薛斐言的脊背僵直着,手垂在身側。
“你想如何?”薛斐言偏了頭,直視着近在咫尺的慕容瑜。
“不想如何。”慕容瑜向後退了一步,眉眼彎彎的笑着。“只是我寡婦無依。”
說着,慕容瑜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髮髻,緩步離開。
宮中規矩,冬日雪天要着紅色豔妝,慕容瑜自然不能違抗。然而她內裡仍舊是雪白喪服,鬢旁一朵白紗簪花。
薛斐言靜默的看着慕容瑜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來。看來,有些事情已經不能再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