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夜晚,雪映了月色,院子中更加顯出冰寒刺骨來。凌燕站在長廊屋檐下,靜靜的看着眼前的景色。一陣寒風掠過,她黑色的衣袂隨風翻飛起來,然而她渾不在意,只是出神的看着,有些蒼白的脣抿在一起,緊緊的,似乎想要將什麼話攔在裡面。
書房中,燈光將屋中那個人的影子映在了窗紙上,輪廓如此的清晰,讓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觸碰。凌燕看着那一剪影子,眉眼間濃濃的哀傷。
忽然,那影子消失在眼前,凌燕一怔,那人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來。
“外頭風冷,有話進來說。”薛斐言開了書房的門,淡聲說了一句,繼而轉身走回到書案旁坐下,執起桌子上的醫書,心無旁騖的看起來。
一直這樣站在冷風裡面,是想要試一試他能夠承受折磨多久嗎?
凌燕木然的轉過頭,只挪動了一下腳步,就能夠感覺到從書房中撲面而來的暖意。然而,這樣的暖意讓她有些卻步不前。習慣了寒冷的她反而對一直渴望的溫暖莫名的抗拒。
“不要等我動手抱你進來。”薛斐言的手翻過一頁書,眼也不擡一下的道。
凌燕垂了一下眼眸,擡步走到屋子中,回身將房門掩上,阻隔了外面的砭骨寒風。
“過來。”薛斐言仍舊淡淡的,似是着了氣的樣子,只是眉眼之間半分也不曾顯露,讓人摸不到頭腦。
凌燕依言走到薛斐言旁邊立定,手攏在袖子中,手指反覆絞纏着。
薛斐言終於從醫書中將頭擡了起來,看了凌燕半晌,伸手拿過她的手腕,三指搭上她的尺寸關。雖然只是三指的指尖點上她的腕,然而那鉗制的力道讓她無法逃開。
過了好一會兒,薛斐言放開手輕輕嘆了一句道:“總算沒有繼續嚴重下去。”一面說着,一面盯着凌燕,明眸中滿是責備。
凌燕自顧自的別開頭不說話,復又將手攏回袖子中,站在薛斐言旁邊。
“我上一次對你說的,可是全都忘了?”薛斐言無奈,站起身來正對着凌燕,目光直直的落在她躲閃的眼眸上。暗暗的一股怒氣,讓薛斐言的手想掐上這個不顧死活的女人的脖子。
“屬下不敢。”凌燕忙垂下頭拱手道。
“不敢,我看你倒是很有這個膽量啊。”薛斐言沒好氣的說道。“若是我沒有發現,你是不是就替雪狼去了?”
“事關重大,屬下還是親自走一趟更放心些。”
“放心?你倒是很放心了。凌燕,你有沒有想過我?”薛斐言一把握住凌燕的肩膀,另一隻手捏着她的下頜,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屬……屬下……”看着他幾乎氣得發紅的眼眸,凌燕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窒息的疼痛無法遏制的蔓延開。
“爲了去執行這次任務,你居然一口氣吃下五天的止咳藥。凌燕,你到底是去執行任務,還是去找死?”薛斐言看見凌燕房中那五個空空如也的玉瓶時,幾乎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雙手。他以爲他的心意凌燕已經明白了,可到頭來她依舊這樣任性的不顧自己的性命。
“是,我是去找死。”凌燕忽然一把推開薛斐言,而自己也顯然一個踉蹌跌在地上。
“凌燕。”薛斐言才伸手要扶她,卻又被她打開了手。
“我現在已經沒有用了。無聲無形是作爲一個刺客最基本的能力,可我連這樣的要求都已經達不到了。主子教我九年,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回報主子。”凌燕的手按在桌子上,深深的將頭垂了下去。淚水沿着她的臉頰一滴一滴的落在桌面上,屋中寂靜,只聞凌燕低低的啜泣聲。
薛斐言震驚的看着凌燕,那淚彷彿打在自己心上一般,頓頓的痛。
“好了,傻丫頭,不哭了。”薛斐言走到凌燕身邊,伸手將她攬入自己的懷裡。“誰說要你回報了?怎麼又這樣自作主張?”
凌燕死死的低着頭不回答,手卻抵在薛斐言的胸口想要推開他。
“還說你不敢忘了我說過的。”薛斐言將凌燕的手握在手中,輕輕嘆了口氣。“對你說不只是刺客,對你說不只是屬於夜刃,你都聽到什麼地方去了?”
“十年磨一劍,凌燕不想廢了主子這麼多年的心血。”
“你怎麼就知道我這九年的心血就白費了?”薛斐言溫和的笑道,一面將凌燕扶正,指腹將淚水從她臉上抹去。
“當年主子就我回來不就是爲了我能夠成爲您最厲害的一把刀嗎?我一直都不想辜負了主子的心意,可如今到底還是毀了。”凌燕越說聲音越低,到了最後幾乎沒有了聲音。
“你卻是辜負了我的心意。”薛斐言認真的點了點頭。“但還不算是毀了。”
說着,薛斐言近前一步,將額頭抵在凌燕的額頭上,輕笑道:“我對你的心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這是不是辜負了我的心呢?不過,這並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你仍在我身邊,所以終有一天你會逃無可逃。”
“主子。”
“斐言。”薛斐言指尖點在凌燕雙脣之上笑道。“自今日起改口,喚我名字。”
“屬下不敢。”凌燕怔了怔,忙又垂下頭。“主子的名諱凌燕不敢直呼。”
薛斐言無奈的嘆了口氣,攔腰一把將凌燕抱在懷裡,溫和的笑道:“既然不喚名字,那麼喚我夫君如何?”
凌燕聞言張口結舌,更加說不出話來。他笑得很得意,甚至還微微帶了幾分孩子氣。
“雖然現在還不能將你明媒正娶到身邊,但是我會盡快做到。”薛斐言的聲音清朗,比往常更加的認真。“我還不夠強大,所以很多事情暫時都不能自己去選擇,需要給我一些時間。凌燕,願意等我嗎?等到我明媒正娶你的那一天。”
兩個人對面而立,凌燕直直的瞪着薛斐言如水眸子,他眼中只有她驚喜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凌燕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確定的問。
“對,你,凌燕,與我薛斐言朝夕相伴九年的人。”
“我不明白。”薛斐言身旁從來不缺鶯鶯燕燕,爲他容顏消瘦,相思憔悴的也不在少數。
“也許,是日久生情吧。”薛斐言笑答。
然而真的是日久生情嗎?已經無從去考證了,他只知道當他發現的時候,眼前這個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女子就已經進入了自己的心裡,從此便再離不開了。
“那麼,鄧姑娘怎麼辦?你如何向鄧家交代?”緩了緩神,凌燕有些擔憂的問。
“若我當真不得不娶鄧琴語,也會在登基之後廢了她的正室之名。況且,鄧家終究是外戚,我不會養虎爲患。”
凌燕怔怔的看着薛斐言,一時間忽然心裡生出一種恐懼來。那個鄧琴語他不在乎,而那位愛着他的慕容瑜他亦不在乎。在他的心裡,愛着他的女子就都如此不值什麼嗎?那麼她呢?會不會時光荏苒之後,她也不過是他生命中一個曾經的過客?
“在想什麼?”薛斐言看着凌燕的神色漸漸的變得嚴肅,心裡有些疑惑,也驀然覺得有些忐忑不安。
“如果有一天,我也如慕容瑜,鄧琴語一樣,請明白的告訴我,可以嗎?”凌燕問的有些小心,也問的有些蒼涼。
薛斐言心中一痛,終究她還是不能對這份感情充滿信心。
“不會有這樣一天。”薛斐言負了手淡聲笑道。“這二字我從不曾要求過誰,從前不會,以後亦不會。凌燕,你之於我不是她們。”
“嗯?”凌燕有些糊塗。她是凌燕,自然不是別人。
薛斐言溫柔的笑了一聲,伸出手在凌燕眉心輕輕的點了一下道:“傻丫頭,因爲你纔是那個對的人。我不能愛上每一個愛我的人,我所能夠保證的就只是全心全意愛那個我認爲對的人。”
而這個人是凌燕,不是別人。
“我知道你仍然不相信。夜刃教出來的人若這樣輕易就相信了別人,可就未免太失敗了。”
“我相信。”忽然,凌燕開口,眼眸明亮的瞪着薛斐言。“但這不是失敗。因爲,你對於我,不是別人。”
聞言,薛斐言一時間怔住,連笑都不曾反應,手已經先於意識將凌燕緊緊的壓緊懷中。
一個人一生所想要得到的東西很多,若定要依照順序來滿足,那麼此時薛斐言已經覺得,此生無憾。
次日送走了薛流嵐,慕容瑾仍舊在慕容皇后的故居中安靜的呆着,在這寢宮之中閒逛了一陣子之後,便瞞着所有人去看住在不遠處的慕容瑜。
開了門,慕容瑜微有些驚訝的看着門前的慕容瑾。
“你身上不方便,怎麼還過來了?”
“表姐這些日子還好吧?”慕容瑾拉着慕容瑜的手笑道。“想着表姐獨自一個人在這裡,就過來看看。”
“尚好。”慕容瑜應聲,口氣卻遠不如她說的那樣好。“你還如小時候那樣,自己呆不住。”
慕容瑾也笑了一笑,隨着慕容瑜進了屋子。目光在她房中掃了一眼,慕容瑾心裡輕嘆了一聲。即便是太子薛流雲已經逝去一年多了,可慕容瑜仍舊素衣淡食,如同守靈。只怕這祭日在慕容瑜的心裡是永遠都過不去了。
正想着,慕容瑾猛然聽見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似乎是幻覺,但慕容瑾已經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