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目光,越過彭心平,看向站在他身後的連虎。這位當年先皇執政時的文武雙狀元,曾經一夜成名,轟動天下,如今卻家破人亡,他該如何補償他呢?
“連愛卿,你雖然風華正茂,正值當年,卻是名副其實的兩朝元老,先皇御筆欽點的文武雙科狀元,如今這般落魄,是朕的不是,朕會對你有求必應。”
連虎那恍如刀削斧鑿般的剛毅臉龐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皇上,臣的確是有一事相求。”
康熙大喜過望:“連愛卿,你說,朕定會準你!”
人,只要有慾念,就容易滿足,身爲君王,最怕的,就是無慾無求的賢臣良將,因爲無慾無求,他就沒辦法去籠絡他的心。
連虎不卑不亢地躬身施禮:“皇上,臣只求,從此後能父子相依,浪跡天涯,四海爲家。”
康熙是大失所望:“這——這——這——連愛卿——你——你……”
連虎:“皇上,臣已經是身心俱疲,從此後,只想父子相依,共享天倫之樂!”
從從前的名門望族,到如今的孤家寡人,這中間的大起大落,堆積着多少刻骨銘心的傷痛,只有他自己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一遍遍咀嚼品嚐着,現在,他只想徹徹底底地放下,守着唯一的兒子,好好活到老。
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固然人人夢寐以求。但是,擁有,卻沒有命去享受,又有什麼用?如果他早在年輕時,就能看透這一切,又怎會似今日這般,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寂寞貧窮又如何?只要一家人能朝夕與共,共享天倫之樂,就是這世上千斤難求的幸福呢!
康熙終是明白,什麼叫做覆水難收了!當年鰲拜假傳聖旨,借他之手,傷了他們的心,他今日縱然付出十二分的誠意,想挽回這一切,卻終究還是爲時已晚了!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連虎身後的邵文,那個年輕俊朗,冷酷剛毅,武功高深莫測的年輕人,就這麼埋沒於江湖,隱身於市野,豈不是暴殄天物,太可惜了嗎?
邵文似乎會讀心術般,居然能讀懂康熙的心思:“皇上,草民父子離散多年,,如今有幸重聚,只想相依相守,寸步不離。”
康熙喟然長嘆:“也罷!也罷!朕就遂了你們的心願吧!”
父子二人,皆是不卑不亢地,深施一禮,以示謝意。從此後,天下之大,任我逍遙,再也無拘無束了。
康熙的目光,移向了孟伯風:“孟將軍,你也早已預備好了說辭,是不是?朕洗耳恭聽!”
孟伯風:“皇上,我是俗人一個,所以,我很看重虛名浮利。我已經決定,追隨我心愛的妻子和兒子,縱橫草原,做他們部族的族長,爲皇上固守一方天下。”
康熙:“孟將軍,雖然這招是以進爲退,但是,朕終究還能覓得你的身影,知道你身在何處,朕也該心滿意足了。朕所有的賞賜,數月後,會送到你的部族裡,治家如同治國,希望你能治理的風生水起,井井有
條!”
孟伯風哂笑:“皇上放心,這一方安寧,皇上大可高枕無憂。有我鬼才孟伯風在,定會免除你的後顧之憂!”
俗話說,天高皇帝遠,老子說了算,康熙知道,孟伯風能這麼說,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終究要的,還是逍遙自在啊!
康熙的目光,最後看向了趙哲:“多海,當年,你曾是御林軍的副統領,前塵過往,是非對錯,咱們一概拋開不論,今日,朕只想問你,跟朕回京城,繼續做朕的御林軍統領,你可答應?”
多海躬身施禮:“喳,,卑職謹遵聖命!保護皇上的安全,是卑職不可推卸的責任!”
康熙微笑點頭,看來,俗話說,野雞不打滿天飛,家雞再打亂轉悠,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因爲,只有多海,依然在此時此刻,無怨無悔地,維護了他皇家的尊嚴,維護了他皇上的臉面,否則,被所有人當面拒絕,他顏面何存啊!
餘下衆人,一一封賞,是想走的走,想留的留。想走的,留也留不住;想留的,編入清軍隊伍,繼續留下鎮守雅克薩。待所有的封賞,都欽點完畢之後,整個軍帳,瞬間是屏息凝神,寂靜無聲,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孕榮身上。因爲這個功高震主的王爺,究竟是該賞還是該罰,還是個未知數呢,沒有人,能揣摩透皇上的心思,大家都在拭目以待,不知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康熙的目光,亦是幽深而不可測,那犀利如劍般的雙眸,幾乎讓人無從遁形。他目不轉睛地緊盯着孕榮,眸光裡,閃爍着難以割捨的痛。
該來的,想躲也躲不掉,既然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麼,孕榮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瀟灑地離開,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留下超然和灑脫,供世人評判是非對錯吧!
昔日親密無間的君臣二人,此時四目相對,竟是千言萬語,竟在不言中。一個是高高在上,君心難測;一個是坦坦蕩蕩,無愧於天地,兩個人在氣勢上,竟然是不相上下,難分伯仲。
康熙幽幽長嘆:“孕榮,朕該拿你怎麼辦?”
孕榮依舊維持着雲淡風輕的笑容:“皇上,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臣絕無怨言!”
康熙:“孕榮,你設身處地地爲朕想想,朕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何以服天下?”
孕榮:“皇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臣甘願領罪,無怨無悔!”
康熙:“孕榮,這一次,你爲什麼錯的這麼離譜?”
孕榮:“皇上,心會跟着感覺走,不由自己控制,所以,臣是寧願犯錯,也不願錯過!”
康熙:“你——你——你簡直是死到臨頭,還執迷不悟!”
孕榮:“皇上,臣是在實事求是地陳述事實。犯了錯,臣會勇於承擔,絕不逃避;而錯過,臣會終其一生,後悔不迭!”
康熙:“這麼說,你是心甘情願地伏法認罪了?”
孕榮:“是,皇上!”
康熙:“大清國的律法,你每條每款,都熟記於心,這欺君之罪,意味着什麼,你該心知肚明吧?”
孕榮:“皇上,臣希望,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由我負全部責任。”
康熙:“這不可能,若開此先例,此泱泱大國,民衆數以萬計,朕以後該如何治理?”
孕榮:“皇上,請你法外施仁,放過我額娘,放心我的妻子彭心安。”
康熙:“孕榮,朕並非是不近人情之人,以你我這麼多年的情誼,朕自是不會一干子打翻一船人。所以,你的額娘銳王妃,朕不會牽連在內,非但如此,朕還會爲她侍奉天年,養老送終。但是,你的妻子彭心安,卻必須和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因爲她是因,你是果,沒有她這個因,就沒有你今日的果。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領頭各自飛,今日,朕不想看到這悲情的一幕,在朕的眼前上演,所以,朕要看到的,不論是天上,還是人間,你們都要生死相依,做一對神仙眷侶。”
孕榮神采奕奕的雙眸,依舊平靜無波:“皇上,我的妻子彭心安,是一屍兩命,如果用這種方式陪我共赴黃泉,恐怕會天怒人怨。”
康熙:“那又如何?朕情同手足的兄弟,爲了一個女人,不惜拋家捨命,以身試法,若然這個女人不能和他生死與共,那朕的兄弟,豈不是死的太不值了?”
孕榮:“她與你,也曾有過救命之恩。”
康熙:“並非是朕,知恩不報。她女扮男裝,混入軍帳,已是犯了死罪,朕對此事,既往不咎,等於已是功過相抵,一命還一命。但是,她誘惑你,欺君罔上,擾亂朝政,卻是罪無可恕,所以,並非是朕不想法外施仁,而是朕,真的找不到饒恕她的理由。”
孕榮:“她是彭振嶽的女兒,彭心平的妹妹。”
康熙:“那又如何?你說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會一視同仁,以正視聽!”
孕榮:“皇上,算是臣求你,請你網開一面,饒恕彭心安!”
康熙斷然拒絕:“不行,朕不想你黃泉路上,形單影孤,隻身一人!”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軍帳之中的諸位將軍,心思靈巧些的,都已經從康熙眼中,看出了戲謔之意。因爲他一直緊緊抓住孕榮心中最溫暖的柔情,來擾亂孕榮的思路,令他失去判斷力。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孕榮,正如康熙所設計的那般,一步步踏入了爲他預先設好的陷阱裡。
孕榮,你膽大包天,連朕都敢算計,朕總的扳回一局,找回點面子吧?
彭心平,脣角微揚,將彭心安,緊緊擁在自己懷中。彭心安幾次欲言又止,幾次欲邁向孕榮的腿,都被他成功地阻止了下來。因爲,他也想看看,孕榮在這齣戲裡,究竟會如何演繹好這個角色?而自信滿滿的康熙,在這出自導自演的戲中,又該如何收場?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無論如何,他都會坐享其成,做最後的大贏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