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忙完清潔打電話叫外賣,低頭一看小狼偏着腦袋豎着小耳朵萬分不解地看着我,似乎爲我剛纔的自言自語而感到奇怪,小狼當然不明白人類用來溝通的電話爲何物。我蹲下來撫摸他好奇的小腦袋,他爬到我身上隔着衣兜反覆嗅聞着我剛纔用過的手機。我哈哈一笑,乾脆把手機掏出來放到他鼻子跟前,他認真地聞了聞,又伸出薄薄的粉紅小舌頭舔來嘗一嘗,回味了一下,突然張開嘴一口咬住搶了過去,四爪並用一通亂啃,軟綿綿的按鍵磨着乳牙的感覺好極了,每咬一口按鈕還會發出尖利的滴滴聲,就像一個在他口中垂死掙扎、呼救的獵物,聲嘶力竭的按鍵音似乎是對他的努力撕咬作出的最大鼓勵。
小狼越玩越興奮,這手機在他眼中簡直就是一個殺不死的活物。無論怎麼咬都會有叫聲。咬着咬着突然手機那頭響起了歡快的彩鈴,接着一個渾厚的男人聲音從話筒中響起:“喂?”小狼嚇了一跳,豎起耳朵望向門口,手機“當”一聲掉在了地板上,小狼嚇得連連退步,像每次聽見陌生人闖入一樣縮進了牀底下潛伏起來。“喂?”又是一聲,小狼這才發現聲音的來源並非門外,而是來自這對自己毫無威脅的“小獵物”當中,他匍匐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小鼻子一探一探地嗅着。
“喂?說話啊?”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焦急起來。
小狼興趣盎然,低垂了腦袋擺動着耳廓,像一隻大狐狸聆聽地下鼴鼠的動靜一樣,全神貫注地聽着手機裡的聲音,突然他一躍而起,一口咬住手機猛地甩頭,“啪”的一聲,手機摔在牆角“粉碎性骨折”。小狼迅速上前把每個肢解部分都嗅了一遍,又咬了幾塊起來偏着腦袋嚐了嚐,眉頭一皺“呸呸”地吐了出來。破壞完畢,他對再沒了聲響迴應的手機頓時失去了興趣,似乎是覺得那個“獵物”已經被他咬死了。
小狼終於玩累了,他費勁地爬上沙發,鑽到我懷裡,打了個哈欠就睡起覺來。我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就聽得有敲門聲,小狼一個翻身跳下沙發就縮進了牀底下。我揉揉惺忪睡眼起身開門,是亦風。他進門就喊:“你沒事吧?”同時把我的手腳脖子每個零件都掃視了一遍,然後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你剛給我打電話又不吭氣兒,我聽電話裡動靜很大,‘啪’的一聲掛斷就再也打不通了,擔心你是不是出事了,趕緊跑過來看。”
“小狼剛纔玩手機來着。”我笑了,“你怎麼那麼緊張啊?”
亦風提心吊膽地嘆口氣,進屋坐在沙發上:“你一個人跟狼在一起,我怎麼可能不擔心?我最近老做夢,夢見你睡覺的時候一隻狼照着你的脖子咬下去。”
小狼已聽見是抱過自己的亦風的聲音,親親熱熱地從牀底下跑了出來,皮球一樣滾到亦風跟前,張開小爪子把他的腿抱了個結結實實,一邊哼哼唧唧撒嬌,一邊把肚子翻過來左扭右扭地讓他摸摸。
“他還記得我?”亦風有點意外,小狼僅僅見過他一面。對小狼的認知發展而言,三個月是一個重要分界線,前三個月的小狼崽會一一記住來探望他的同伴的味道,將這些味道歸類爲夥伴和親人——因爲三個月前的小狼崽都是在狼媽媽的嚴格保護下,被允許接觸到的東西都經過負責的狼媽媽的篩癬過濾和引導,因此這些事物的味道都被小狼歸類爲無害的、友好的,而這期間的重要認知會在小狼的腦海中銘記終生,即使長大後多年不見,他也能認出兒時的親人。同時,牢記母親和同窩兄弟姐妹的味道也能避免日後過近血緣的繁殖。
亦風伸手摸着小狼細嫩無毛的光滑肚腹,如同嬰兒般的奇妙觸感令亦風緊張的表情愈見舒展,我感到他的心微微動了。小狼用前爪愉快地捧着亦風的手掌搖來晃去,後爪子在他的撫摸下舒服得直哆嗦。亦風避開小狼尖利的爪牙,輕輕地把他抱在懷裡,目光裡浮現出少有的溫柔:“小東西叫什麼名字?”
“沒名字。”
“那你怎麼叫他呢?”
“嗚、嗚、嗚、嗚……”我叫了幾聲,小狼立刻朝我身上爬過來。亦風驚異地聳聳眉毛,學了幾聲,小狼歪起腦袋盯着他——“聽不懂”。一番努力後,亦風苦笑着:“我學不來你的聲音啊,看他這麼聰明靈性像個孩子一樣,咱們給他起個名兒吧。”
我心裡漾起一陣感動,名字是一種認可,是一種親密感情的維繫,亦風給小狼起了名字就意味着接納。但起名真是個費腦筋的活兒。
“叫阿狼?”
“最好別帶狼字,要低調1
“黑豹?”
“也別用其他動物的名字,混淆視聽。”
“疾風?”
“那是馬的名字。”
“亦風呢?”
“找揍啊?”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坐在那兒起着名兒,小狼站在我倆中間,好奇地聽着,翻過後爪子撓着小腦袋,打着哈欠似乎也沒聽到令他滿意的名字。無聊之餘爬下地開始撕咬起拖鞋來。看着他的尖牙,亦風又有些擔心起來:“瞧瞧,他可是吃肉的,哪天趁你睡覺時把你給生吞了。”
“拉倒吧,我又不是小紅帽。”
突然,亦風一拍手:“我想起一個名字1
“我也想起一個1
“格林1亦風搶先說了出來。
我連連點頭,格林兄弟《小紅帽》的童話不知造成了多少人從小對狼的偏見、莫名懼怕與仇視,狼外婆的恐怖形象深入人心。從前純粹爲了娛樂而編造的故事變成了主流意識,偏偏這些欺騙人的概念卻向着缺乏辨別能力的兒童灌輸,在最初的時候就影響了他們對客觀事物的判斷。對我的狼子,我希望重新寫一篇屬於他自己的真正的《格林童話》,記錄他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英文就叫“Green”,小狼眼睛的顏色,草原的顏色。
“格林1小狼的耳朵豎了起來,聽着我們發出只屬於他的獨特呼喚。
“格林!格林1我們一聲聲呼喚着,小格林翻身起來抖抖毛髮,親暱地跑了過來,把傷痕累累的拖鞋叼給我,對我倆又親又舔,似乎他也喜歡這個名字。
亦風掰着格林的牙齒細看,尖尖的乳牙像鋼釘一樣,上半截微微透明。亦風輕輕放開小狼嘴,心情頗爲複雜:“回家吧,你一人在這裡我很擔心。你可以每天來看他,給他送飯。”
“那不成探監啦?我離開一會兒小狼都到處找我,而且資料上都說了,狼媽媽是相當負責的,在前三個月裡,母狼除了喝水可是寸步不離地照顧幼崽的。”
“那要是‘母狼’自己都餓死了呢?光啃餅乾能過日子嗎?”亦風氣呼呼地來回跺着腳,拿起錢包鑰匙一開門走了出去。
“你去哪兒?”
亦風頭也不回地揚揚手:“公狼給你們打獵去1
我心裡有一陣暖意慢慢激盪開來,格林又多了一個人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