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媽手裡一顆顆撥着佛珠,露出不忍的神色:“最可憐的是後來那隻母狼,剛生狼崽沒多久……”
“還有一隻帶崽的母狼?”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是呀1阿媽回答,“所以公狼纔會去偷羊。”
我點點頭,從我對狼生活習性的瞭解中,我知道,母狼生育幼崽期間都是待在狼洞裡,而打獵養家的任務就交給公狼。這隻初爲狼父的公狼有一家子要養活,獵食育幼是每個狼父親的本能。可即便如此,狼也是從不願意與人爲敵的,難道祖先們血的教訓還不夠嗎?我深爲同情但很不贊成公狼獵取家畜的冒險行爲:“真傻,公狼死了,那一窩狼怎麼活?他去抓野牛野羊不行嗎?”
“野牛野羊?”大鬍子牧民乾笑了幾聲,“你一路走過來,看見有嗎?”
“斑羚呢?麂子?青羊?狍子?鹿子……”我把我能想到的,作爲狼的食物的野生食草動物名字問了個遍。大鬍子搖着頭:“這些稀罕物要有的話,早就被人打光了,還輪得到狼下手?”
我心裡一沉,頓時明白了公狼甘願冒死偷羊的原因,我突然憎恨起人來。
牧民大哥接過大鬍子的話:“那公狼死了以後,母狼就像瘋了一樣,大白天都敢闖進牧場,接連咬死了三四隻羊。晚上,母狼就跑到山頭上或者在公狼被殺的地方一聲接一聲地哀嚎,嚎得牧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
我追問:“有人看見那隻母狼了麼?”
“怎麼沒看見,大白天都來,狗也攆不走她,見了人也不躲,那母狼純粹是在跟人玩命。”牧民大哥擺擺手,示意我不要打斷他的話。我立刻閉嘴靜聽,生怕錯過了哪一個細節,牧民大哥的講述把我帶回了數天前:
那幾天裡,飽受喪夫之痛和飢餓折磨的母狼夜夜哀嚎,讓牧民惶惶不安,加之母狼自殺式的挑釁,天生不可調和的牧民和狼之間的矛盾更加尖銳。爲了免除後患,有經驗的獵人們到處搜尋,找到了狼窩,幾番試探,發現母狼不在,但窩裡分明還藏有小狼崽。有人建議掏了狼崽,炸掉狼窩!有人怕招致母狼更瘋狂的報復,建議留下一隻活的狼崽,母狼愛子心切,一定會帶着僅存的小狼遠走他鄉躲避災禍,但是要把小狼的一雙後腿折斷,讓母狼養一隻永遠站不起來的狼,一輩子身心疲憊,再也別想捲土重來;有人還是不相信這幾乎亡命的母狼會護着崽子離去,應該主動斬草除根,先留下這窩小狼崽,引誘母狼回來,再一網打盡,這樣又能多一張大狼皮。
牧民大哥咬了一口糌粑,慢慢嚼着,看了看老阿媽,似乎有點不忍心說下去了。我急切地望着牧民大哥,想聽他繼續說完。
牧民大哥猶豫了一下,接着道:“獵人後來投了毒肉,本來想毒死的狼皮最完整,可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中毒的母狼竟然自己用牙把背皮撕爛,死都沒讓人得到那張狼皮1
老阿媽手上滾動的珠串滯澀了。“母狼臨死還爬回狼窩,挨個舔她的小狼崽,緊盯着圍上來的人嗥叫,嗥得噴血,嗥得人心顫,一直嗥到嚥氣。”老阿媽搖搖頭說,“其實母狼根本不是‘被’毒死的……”阿媽特別強調了那個“被”字。
“怎麼講?”我仔細聽阿媽的說法。
“狼又不傻,慣用的那些毒藥味道大,連狗都騙不過,草原上的狼早就不上那種當了。而且母狼咬死了牧民那麼多隻羊她不吃,卻偏偏去吞有毒的肉,爲什麼?——公狼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我心頭一陣陣地擰痛:“可母狼畢竟還有一窩狼崽啊,她死了難道不心疼小狼嗎?”
“心疼有什麼用?沒公狼幫着找食,落單的母狼哪兒有能力養活一窩狼崽啊,拉家帶口的,搬家搬不遠,近處又沒食,狼窩又被人發現了。母狼最愛崽,從不會像豹子熊貓那樣丟下幼崽自個兒逃命,眼看遲早是個死,還不如同歸於荊”
“那小狼崽呢?死了嗎?”此刻我最關心的莫過於那幾條小生命。
“這就不清楚了,聽說是被掏走了,六隻小狼崽都沒睜眼呢,多半活不成。”牧民大哥回答。
這幾隻小狼崽的命運立刻牽動了我的心,我急急追問:“這具體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被誰掏走的?那人住在哪兒?聯繫得上嗎?我想看看那窩小狼崽。”
“昨天才聽河邊過來的人說起。牧區沒電話,沒辦法聯繫誰。具體哪家也不太清楚。你要想打聽不如沿河往上走,再問問或許還有人知道。你想見小狼崽?母狼都死了,你只能見到一窩死狼崽了。”
我的眉頭蹙了起來,這故事如果出自城裡人茶餘飯後的吹牛,我也許只當獵奇般聽聽,不會太留心,可對於有信仰的人說出的話,我堅信不疑。事情發生不久,我耳邊似乎響起了狼崽輕微的呼救聲。我心中忽然升騰出一個強烈的願望,一定要知道這幾隻小狼崽最後的命運。
主意一定,我立刻起身收拾行囊,灌上一大壺水,再次跟牧民確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