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婧立刻走到馮子昂身邊, 輕聲道:“走吧, 晚了路上車子不好開。”
馮子昂還是沒有表情的臉,但聲音似乎比平常溫和不少:“嗯,我開車會小心。”他開車會很穩當, 她坐他的車,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許寧已經得到了馮子昂的口頭承諾,不好意思再硬擠上去。
陳曦承受了他家多多的掐肉手, 愣是裝聾作啞。他心道, 哥兒們, 我盡力了, 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哎喲,多寶啊,輕點兒輕點兒。那小子沒那狗膽,不敢對你姐動手動腳來着。
馮子昂車子停的並不遠, 就在許家後門口。一溜的三輛鋥光瓦亮的小車, 白天裡不知道有多扎眼。這也是李強那一聲嚎叫, 把周邊人都吸引了過來的原因。許家這是發達了, 小車都這麼多。
許婧一直把人送到車門口, 眼瞅着人要上車走了,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喊住馮子昂。
馮子昂聽到自己名字從她嘴巴里流淌出來, 竟然覺得說不出的好聽。他其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小時候老聽人拿他的名字跟他哥比,揣摩着一個馮峰一個馮子昂,到底是誰壓了誰一頭。他煩透了, 甚至自己跑到警察局去要求改名字,改成馮已死,此人已死,有事燒紙。
結果接待他的民警沒說他胡亂搗蛋,直接一句話,他還未成年,改名字只能由監護人過來操作。
馮子昂直接蔫吧了。
等到他自己年滿十八歲以後,他又覺得叫什麼名字壓根沒意義。因爲即使改了名字,他也不能改變他是他父親兒子的事實。即使他將身上的血全部換成新的,三個月以後血液依然會被骨髓新造出的血代替。這是根植於他骨髓深處的東西,就算他死亡,都無法磨滅的東西。
馮子昂轉頭看着許婧,後者似乎有些緊張,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她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訥訥開了口:“那個,馮子昂,對不起。”
她結結巴巴地說了下去:“不好意思,我恐怕沒有辦法將來爲你工作了。那個,我家出了點兒事情。我弟弟妹妹都還小,還在上學,我不能這樣一走了之,我得照顧他們。”
越說到後面,許婧的思路越慢慢清晰起來。
是的,她曾經考慮過擔任馮子昂的私人營養師。這意味着她的服務對象只有馮子昂一個人,而他恰好不是一個難相處互動人。儘管他不善言辭,一天都說不了幾句話,但他從來不曾對她抱怨過什麼。無論她做什麼給他吃,他都吃的一乾二淨。
許婧曾經瞭解過電競選手的生活狀態,他們需要一天十幾個小時坐着打遊戲做練習。其實他們的工作環境跟程序員差別不大,都是鼠標手電腦族。許婧特意用休息時間去中醫理療科專門跟醫生學習了按摩理療的手法。她覺得,自己應該能幫馮子昂放鬆心情。
從本質上講,許婧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馮子昂經常去各地打比賽,隨同的她,其實額外獲得了去世界各地旅遊的機會。這是一項隱形福利。
對,這份工作比起在省人醫當護士,缺乏穩定性,隨時有可能被炒魷魚。可是她還這麼年輕,就算失去了一份工作,並不代表她失去了全世界啊。她依然有機會重新開始。
在上夜班忙到生無可戀的時候,在被不講理的病人跟家屬糾纏恐嚇的時候,在想到幹一輩子護士一眼即可望到頭的時候;馮子昂的出現,他帶來的全新的工作機會,對她而言無異於是一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蘋果。她心中的那條蛇誘惑着她,吃下去吧。可理智卻不允許她肆意。
現在,心中的天平的一端,加上了砝碼,她笑着對馮子昂說抱歉,對自己心中曾經浮現出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說再見。
馮子昂皺起了眉頭,只說了一句話:“你才十九歲,你只比許多大兩歲。”憑什麼要她去照顧那雙弟妹,他們好手好腳的,爲什麼不能照顧自己。
許婧笑了,鄉村的冬夜,天上看不見月亮,連星星都沒幾顆,更不若都市燈火通明;她白淨的面孔卻像是在黑夜中也能發出瑩瑩的光。她笑渦乍現:“可是我是姐姐啊。”就算只大幾歲,但她依然是姐姐。她怎麼可能在這個家庭搖搖欲墜的時候,丟下弟弟妹妹不管呢。
馮子昂的眉頭皺的更加緊了。他完全不能理解許婧的邏輯。大概女孩子都是不可思議的生物吧。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硬邦邦的吐出幾個字:“你還有一年半才畢業。”
許婧愣了一下,不明白馮子昂的意思。
馮子昂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面吐:“一年半以後再決定。”他有點兒傷心也有點兒憤怒,他這就是被許婧放棄了?他纔不允許,一個好的私人營養師是很難找的。他現在就覺得許婧最合適。其他的,尤其是他家裡給他找的,都不好。
許婧卻不想拖延下去:“不好意思,我已經想好了。非常抱歉,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如果不是我拖拖拉拉的話,說不定現在你已經找好合適的營養師了。真的對不起,我浪費了你的時間。”
馮子昂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我說等你畢業以後再決定。”說着他鑽進了駕駛座,迅速點火走人。雖然陳曦的媽媽說,不應該對女孩子發脾氣。可是他現在真的非常不高興,他怕控制不了自己,讓許婧發現了他的憤怒。
許婧被汽車丟在了路邊。她看着汽車尾燈的閃爍遠去,心裡頭空落落的,好像親手斬斷了一份希望。她動了動嘴角,無聲地對自己說了句,讀不起,辛苦你了。
那一瞬間,許婧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很快擦乾了眼睛,默默地告訴自己:沒關係,只要好好過,無論怎樣的人生,都能活出不一樣的精彩。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才轉身往家走去。到了大門口準備開門時,身後風風火火地來了個人。達子從她家前門的方向而來,藉着院子裡走廊上的燈光,他認出了許婧的臉,欣喜道:“你怎麼出來了。”
達子覺得這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剛往許家走,許婧就出門接他。
許婧愣了一下,失聲問:“你怎麼會過來?”
達子面上一紅,好在燈光暗淡的很,遮掩住了他的窘態。他揚了揚手裡的袋子,笑道:“我有朋友從海南過來,給我帶了不少水果。我今天清理車子的後備箱才發現有這個榴蓮。我媽不讓我帶進屋子裡頭去。我琢摸着,人家都說女孩子喜歡吃這個,我就給拎來了。不然它長這麼大也不容易,我給丟了有點兒心疼。”
許婧只得請達子進屋坐。榴蓮這東西,的確是喜歡的人愛若珍寶,不喜歡的人聞着就想吐。真要丟了,的確可惜。
許家人連着陳曦在內都目瞪口呆。這,送走了一個居然又有一個登門的。再看到達子帶過來的禮物,許多都崩潰了。這是什麼畫風啊。馮子昂抽風跑過來拎着一袋子鹿肉也就算了。達子竟然把榴蓮都給拎過來了。他怎麼不捧着,順便扎死他啊。
許爸許媽對達子都不陌生。一直坐在堂屋角落裡不說話的許媽更是總算看到了能搭上話的人。她熱情地邀請達子坐下,親自去泡了茶,又拿出家裡的零食盒子,抓了碧根果什麼的招呼他吃。
達子受寵若驚。他丈母孃居然對他這麼熱情,他一時間幾乎都要渾身打哆嗦了。
許媽開始跟達子拉家常,問他這一年過得怎麼樣。還跟他叔叔跑運輸不?現在運輸掙不掙錢啊?
達子高興的不得了,他正愁該怎樣打開話匣子呢。他告訴許媽,他現在已經自己出來單幹了,跟人合資弄了條船跑內河運輸,估計今年再幹個兩三個月就能把本錢收回來。這樣以後就是吃純利潤了。
許多默默地聽他說的話,辨別裡頭信息真假。在2008年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到來之前,航運業是蒸蒸日上的。不少人都在裡頭掙到了錢。當然08年金融危機之後,航運業就一直沒能真正意義上緩過氣來。等到她重生前夕,還有大型航運集團不堪重負最終破產了。
達子嘴甜會說話,一點兒小事都能被他描述的妙趣橫生。他一面挖空心思地討好着自己的丈母孃,一面小心翼翼地覷他家婧婧臉上的神色。奈何婧婧似乎有些害羞,一直側着臉,抱着懷裡的小狗玩兒。
達子等了這麼多天,纔有機會登門見許婧一面,哪裡願意把時間全花在丈母孃身上。他藉着機會跟小狗打招呼:“喲,小東西,還認識我不?”
小黑黑看了他一眼,這人它見過,聞過身上的味兒,但是這個叔叔不陪它玩,小黑黑纔不要理他。作爲一隻高冷的犬科小姑娘,小黑黑乾脆利落地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達子心道,哎喲,這小狗,真成祖宗了,脾氣可真夠大的。
許媽微微皺了下眉頭,招呼達子喝茶吃東西:“你甭管這小東西,架子大的很呢。養個小孩都沒比它難伺候的。”
她家的兒女們,居然還特意買奶糕跟羊奶粉給小狗吃。要知道,她當年生孩子,奶水不夠的時候,哪兒來的什麼奶粉。她孃家送過來的麥乳精都被她婆婆拿走吃了。
許媽心裡頭冷笑,這還沒掙上錢呢,就一個比一個會糟蹋東西了。狗吃的比人都好。可憐她單位發一箱牛奶,她纔不辭辛苦地搬到孩子們的租房裡,給他們補充營養,她自己一口都捨不得喝。倒是她過的,連條狗都不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姐姐啊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