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的聲響持續響着,空氣裡越發悶熱稀薄,叫人喘不過氣來,袁芳單手放在一邊桌子上撐住身子,她就這麼面色蒼白看着眼前發狂亂叫,恍若已經變成個瘋子的朱菡萏,她腦海裡晃過一些片段,曾經……曾經……她們是姐妹,儘管她知道朱菡萏想力爭上游,不願甘居人下的心思,她亦一直沒有強迫她去掉這雜念,只是勸誡她,後來她被封美人,她只得一個寶林,就說了些刺人的話,兩人之後才逐漸淡了交情,然而袁芳心裡……仍是拿她當姐妹,是真心的姐妹,而非後宮內一轉即逝的曇花情誼。
可這纔不過多久……
她容色裡融上些許悲愴悽色,曾幾何時,她們倆坐在牀頭說着體己話,說着那些京外過往,聊以慰藉,而現在……一把殺氣盈滿的刀刃,居然從她拿真心去當做姐妹的人手中舉起來朝向她,差一點,就要了她的命。
“菡萏妹妹……”她嘴脣輕輕發顫,像是許多話想從口中道出,可看着朱菡萏凌亂瘋狂的樣子,竟再說不下去,她低下頭,忽然似感應到一道目光,猛地扭過頭去,見門口站着一人,驚了一驚,“沈姐姐……”
沈夙媛沉着一張臉大步走進來,她來到袁芳身旁,眼神複雜地看了袁芳一眼,隨後同她說道:“你退到一邊,此事讓本宮來處理。”
“沈姐姐……”她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說不明的光,很快,光被熄滅,只剩一片黯淡。
隨沈夙媛一道入內的林嬤嬤吩咐人將袁芳扶到椅上,一邊打量她身子,並沒找着傷口,心裡鬆了一口氣,然見她這般失魂神態,是又氣又覺得心疼這小姑娘,手撫着袁芳顫抖的肩頭,安慰道:“袁美人,您還是先休息一下……娘娘會替您討一個公道的。”
公道?袁芳一愣,隨即手慢慢抓緊,“我……”她剛道出一字,聲音就嘶啞得令她無法講下去,而這時候她又聽到朱菡萏嚷嚷起來:“哈!袁芳!我真是看錯你了!你現在有皇貴妃娘娘給你撐腰,還有太皇太后寵你,你不需要我了對吧!你那些話根本就是騙人的吧!說什麼幫我,說什麼要一起在這後宮裡好好活下去,可現在呢!現在呢!你這個騙子……騙子……你這個賤人!”
她尖聲嘶叫,淒厲刺耳。
在場的人面色猛變,都被朱菡萏的尖叫給驚了驚,沈夙媛卻像是沒聽到似的,坐在搬來的柔軟大椅上,背靠椅背,姿態悠閒,眉眼裡卻夾着一絲冰涼的寒氣,她看向被衆人拿下的朱菡萏,神態不變,慢騰騰說:“讓她跪下。”
“派個人去外頭看着,任何人不得入內。”她緊接着吩咐,伺候袁芳的侍女立馬聽命,快步走出屋外,隨後左右一張望,再關上門,如一座雕塑般挺立門前。而這門一關上,沈夙媛打狗的意思就十分明顯了。
她低頭,地上的朱菡萏雙肩被人按住,她掙扎的很厲害,旁邊人唯有狠勁將她兩肩往裡折,才能將狂躁的人給壓制住。然即是將她的人壓制住了,朱菡萏狂笑發癲的模樣卻絲毫未曾改變,她一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樣子,一股兇狠如野狼般的眼神瞪着沈夙媛:“怎麼,想要在這將我就地正法麼!”
沈夙媛聽她伸着着脖子大聲叫道,嘴邊一聲輕哼似笑,眼裡未曾進了一點笑意,涼絲絲如冬日霜雪,輕飄飄一片落於朱菡萏的身上,饒是她氣焰恁得張狂逼人,在沈夙媛這不疾不徐的廝磨力道之下,沸騰的焰火竟不知不覺中降下去。
“朱寶林,你不妨猜猜,本宮打算怎麼罰你?”
朱菡萏咬緊牙:“大不了就是一死!”
“死?”聲音裡帶點困惑,沈夙媛垂落的視線裡逐漸浮現一絲淺淡的笑意,調皮頑劣似想到一個精妙的主意,“人一死,生前過錯便會消磨的一二乾淨,你不妨等先還了債,本宮再考慮是否要大發慈悲,賜你一死,你覺如何?”
平素裡總笑吟吟,態度溫和友善的人,連發起火來亦是這般溫吞模樣,然從她嘴裡輕易道出的話,聲音明明如奏樂般靈動悅耳,內容卻是六月飛霜寒遍全身每一寸筋骨,她身子僵硬,之前尚還掙扎的手臂都不再動彈,瘋狂的眼逐漸鎮靜下來,再慢慢被恐懼所取代。
“說起來本宮待你不薄,袁美人先前更是拿你當親生姐妹對待,你雖只封一個寶林,可這秀女中你個五品嫡次女的背景,加之你父親任得又非要職,能得這個封號都是天大福氣。你這般瘋鬧不休,是不是覺得……這寶林的封號還讓你受了委屈,你覺得……你應當和袁妹妹一般,至少封個美人?”
朱菡萏犟嘴道:“皇貴妃娘娘本就偏心袁姐姐,一個寶林,連皇上的面都見不着……”
“你當袁美人這封號是本宮給賜的麼?你是本宮親自舉薦給皇上,而袁芳妹妹是本宮舉薦給太皇太后的,同樣都是本宮親自舉薦,爲何袁芳妹妹這麼快就封得美人?”
朱菡萏閉緊嘴巴,眼神裡的兇狠勁不再似方纔那般厲害,激烈的抗爭發狂過後,停歇平緩下來,心底裡那點被刻意忽視的害怕於這一刻逐漸冒出來,寒涼入骨,似將身體裡的流動血液都給拖得幾欲停滯。
她嘆口氣,幽幽道:“袁美人於太皇太后跟前伺候數十日,貼心周到,這是看得着摸得到的,而你,卻盡鼓搗一些旁門左道,趁着皇上路徑御花園時,故意獻寵。”她此話說出,屋內人都是面色大變,唯有深知內情的林嬤嬤面不改色,只不過眼色裡對朱菡萏的鄙夷越漸加深,本來林嬤嬤心裡最討厭的人是蘭嬪,但朱寶林這戰鬥火力過於強大,直接將蘭嬪從首位給轟下去,真個是不作就不會死。
“你真當以爲這樣做能引起皇上的注意?朱寶林,你怎麼不想想,本宮一句話就讓皇上封你個寶林,那便能一句話讓你連寶林都做不成。而你父親往宮裡砸太多錢給你開路,只消本宮在這一天,你就鑽不進任何空子接近皇上。早和你說過,別耍那小心思,你的那點伎倆,早被人翻來覆去地使太多遍,根本不會作效。”
她咬着牙,渾身都疲軟下來,惶恐驚懼沾滿內心,令她容色分外悽楚:“可是……可是您分明說過……”
“本宮說過要幫你,但不是無止境地讓你索取。朱寶林,你以爲你是本宮什麼人,看在袁妹妹面子上,給你三分顏色,你便自鳴得意,以爲從此便能飛黃騰達,連私下勾搭皇上的行徑都做出來了,你是拿本宮當踏腳石了嗎?”她說到這,聲音依舊平靜,如一片毫無起伏的湖面,偶爾一點水花濺起,一疊疊波紋泛開,很快恢復如初。
“妹妹……妹妹不是這樣想的……妹妹只是想……”
“你怎麼想的已經和本宮無關,你這瘋也瘋過了,鬧也鬧過了,本宮先前臨走前給你的警告你不聽,這唯一的生路,不是本宮不想給你,而是朱寶林你……自己給折騰掉的,怨不得誰。”
“姐姐……沈姐姐……”她慌了,徹底慌了,神情似狂似顛,她手腳慢慢掙動起來,見沈夙媛表情不變,從頭至尾都一副冷淡至極,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半死人般,朱菡萏終於對自己這一遭發瘋感到懊悔不已,她不能失去寶林這個位置,她不要當人下人,她不要……不要!
忽然臉上狠狠捱了一記,朱菡萏從魔怔裡醒過來,呆住了,一擡起頭就見林嬤嬤威嚴赫赫的臉龐不滿輕蔑嫌惡,冷冰冰地衝她說道:“娘娘好心助你,你卻恩將仇報,還對曾經真心拿你當姐妹的袁美人下毒手,你,不配和皇貴妃娘娘互稱姐妹,別玷污娘娘的名聲!”
袁芳聽到林嬤嬤的話,僵冷的心似乎緩了緩,她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是一片悽楚,她將眼角淚光拭去,漸漸坐直身子,腰板脊樑豎起,像一根鋼釘固定在那,她心裡對朱寶林最後那一點寬容,此刻亦被這血淋淋的真相給撕毀得一點不剩。
朱菡萏眼見事情的走向已朝着她最不願看到的形勢前行,她想要攔住,她後悔了!
“妹妹、妹妹……妹妹求姐…皇貴妃娘娘,娘娘饒了妹妹這一遭吧,妹妹是糊塗了,是豬油蒙了心,犯了天大的錯,竟做出這般錯事來,但是娘娘……看在曾經那點情面上,娘娘您饒了妹妹吧,妹妹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求您、求您了……”她用力掙扎着,大吼着,神態倉皇,一雙紅腫的雙眸瞪得如牛鈴般大,瞳孔邊血絲遍佈,趁着她一張臉看上去是那般的可怕可怖,
“貪心不足蛇吞象,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本宮幫不了你,誰都幫不了你。”她語氣平淡地下了結論,隨後轉頭吩咐林嬤嬤:“將她的嘴封起來,壓下去打二十個板子,嬤嬤您親自監刑,讓那些打板的不用手軟,都是她該吃的教訓。”
說罷,朱菡萏整張臉就白了,白得徹底,同鬼一般,悽慘悽慘,當林嬤嬤抽出一張長巾上前要來,用手箍住她腦袋時,朱菡萏這驚覺般瘋狂地大叫大喊,似拼勁全身氣力掙扎:“不——不——娘娘!娘娘您不能這麼對我!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真的知錯了!娘娘、娘娘——!”
這一聲尖細的嘶叫幾乎要穿破雲霄。
袁芳挺直的身子以察覺不到的微妙一顫,心口繃緊,喉嚨滾動幾下,將一咕嚕的話都努力咽回去,她知道,她不能爲朱菡萏說情,以前的菡萏妹妹或許是有心眼,她都看得到,現在的菡萏妹妹……骨頭都黑漆漆的,她看不到了。
林嬤嬤也不同她客氣,用手抓住朱菡萏的下巴使勁扭過來,朱菡萏大慌中尖叫道:“不、不要——袁姐姐、袁姐姐,妹妹錯了,袁姐姐你求求皇貴妃,菡萏不要挨板子,菡萏怕痛的,袁姐姐……姐姐你救我啊……你不救菡萏,菡萏就要死了——!”
“二十個板子,還死不了,不過讓你躺上十天半個月還是夠分量的。”沈夙媛說道,她的聲音聽上去淡如清水,猛一潑倒到朱菡萏身上,她瘋了似的用爪子撓,頭亂晃,連牙齒都用上了,嘴上叫嚷不休,最終還是讓林嬤嬤一捆把嘴堵,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似一頭待宰的棉羊,很快就會成爲板上釘釘的一塊鮮嫩肥肉。
“沈姐姐……”袁芳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
林嬤嬤作爲手上的工作,一聽到袁美人那聲沈姐姐,心激淋淋一晃,立馬張嘴:“袁美人,這朱寶林待您這般狠毒無情,您切莫不可心軟了啊!”
“不……袁芳……不是要替朱寶林求情。”袁芳深吸氣,再慢慢吐出,說話語速逐漸平緩下來,她大概已經調適好心情,仰首眼神平靜地緩緩道:“袁芳只是想請姐姐暫先緩會兒,妹妹想和朱寶林說幾句話。”
沈夙媛聽罷,神情微妙,等了半刻,眼神亦是林嬤嬤,林嬤嬤心裡極不甘願,怕這朱菡萏嘴巴里又冒出些膈應人的說辭,便捏住她下顎,警告道:“若你再敢對袁美人亦或是娘娘說半句不敬之言,老奴立刻就叫人縫住你的嘴,讓你從此開不得口!”說罷,將好不容易綁上去的長巾用力往下扯,露出她嗚咽着的嘴。
這唯一的生機擺在眼前,朱菡萏現在不敢再發瘋,她似乎於這瞬間全然忘記了她剛纔差點用簪子刺入袁芳身體裡的事兒,眼神淒涼悲苦,當袁芳蹲□來時,眼裡的淚水忽然一下子都從眼眶裡洶涌地流出來,淚溼滿臉。
她顫瑟瑟地說着,眼裡豆大的淚珠子一串串地落到地上,濺開來,一些甚至打在袁芳的腳面上。
“袁姐姐……自小我們都頑在一塊,菡萏的性子袁姐姐都知曉的,菡萏只是一時、一時昏頭犯渾,絕對不是真的想要害袁姐姐……袁姐姐就原諒菡萏這一遭,菡萏、菡萏這一輩子都會記着姐姐恩情……來世給姐姐做牛做馬,做什麼都成,袁姐姐……菡萏不想死……不想死……”她的嗓子一通折騰過,似被人用手勒緊,掐得細聲細氣,可憐的不行,若換做往前,袁芳的心定是軟了,可經過方纔那事兒後,朱菡萏痛哭流淚的對她敘敘求饒,這反悔之情瞧去分明情深意切,可不知怎麼的,袁芳心中……竟平白生出一絲淺微的厭棄來。
事到臨頭,她仍求着自己,仍不知真正悔改,以爲她一再容忍原諒她,她曾想過,菡萏性子急躁,容易衝動,但這些都不是大毛病,多勸勸都會改的……可現在看來,真是她想錯了。她心裡不由想到皇貴妃提醒她的話,她今時今次,真正吃了大教訓。
思及此,她的眼神越發趨於平靜,如一杯燒不沸的水,恆溫不變。
她嘆息,語聲一陣渺茫:“……說到從前,姐姐其實就知道,妹妹是個有野心的,是想成大事的人。人有志向並非壞事,但妹妹壞就壞在……能力不足以支撐你的志向。姐姐勸過妹妹,還不如安心過日子,皇貴妃娘娘宅心仁厚,不會刻意來爲難誰,可妹妹卻依舊沒聽進去……”
袁芳的話說得朱菡萏又心虛又憤怒,她到現在心底裡還是下意識地覺得她這麼做是沒錯的,她不過是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她想要的,她只是遵從她自己的心而已,這進到宮裡來的哪個女人不是這麼想的?她說得好聽內心說不準和她是一樣的呢……而她,只是這次嘗試失敗了!
當然,這些話朱菡萏不會說的,她藏在心裡,一邊不屑地嗤笑,一邊面上悽慘可憐地鳴泣:“妹妹……妹妹而今聽進去了……妹妹知曉自己大錯特錯,皇上心裡只有皇貴妃娘娘,怎會看妹妹一眼……妹妹往後再不敢做出此等以上犯下,大逆不道之事,袁姐姐……就這一遭,幫妹妹挺過這一遭……求你了袁姐姐……”
“沒用了。”她淡淡出聲。
朱菡萏猶自痛哭,哭得肝腸寸斷,乍一聽,這哭聲還未停止,就被她的話給噎了下,她擡頭,淚水令眼前人變得十分朦朧,即便她離得這般近,於朱菡萏瞧來,她的表情似遠在天邊。
那天邊,輕輕傳來一句:“既然犯了錯,就得受罰,姐姐幫不了你,也不能幫你。”
“袁姐姐……”她的人往前一躥,剛要掙扎,林嬤嬤眼尖,手下絲毫不帶遲緩的,立馬將一條長巾給她嘴綁起來,而袁芳的眼神此時轉過來,定在她臉上,淡淡地一笑:“沒關係的菡萏妹妹,二十個板子,撐過去就好了。”
說罷,袁芳站了起來,因蹲久的緣故,腿骨頭痠軟,身形微晃,不待林嬤嬤伸手來攙扶她,袁芳自個就站穩了,她衝林嬤嬤笑着搖頭道:“無礙,多謝嬤嬤。”
林嬤嬤抿着一張脣,瞧着這蒼白虛弱的人,心頭升上一絲不忍。
“妹妹都說清了。”袁芳轉身,輕聲對沈夙媛道。
她那一句讓朱菡萏渾身都僵住了,瞬時,她腿上使力,撐起膝蓋,妄圖站起來,然而肩上那兩隻手宛若五指山般,壓得她完全翻不了身。她一雙眼眸通紅腫脹,裡頭的淚似乎都流盡了,只剩無邊的驚懼惶恐。
沈夙媛揮揮手,道:“叉出去,別在院落裡打,離遠點兒。”
她如是說,表情異常平靜,像是這殘忍的話並非從她口中道出般,朱菡萏被人架起來,兩條纖細的手臂被折起,硬生生地將拽拖出去,裙襬在地上劃出嚓嚓的聲響,直到人從屋裡被拖到外頭沒了人影,袁芳直立的背脊才猛然一顫,如散架般跌坐椅上。
到底是自小頑在一塊的姐妹,袁芳天性心軟,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將袁芳的反應看入眼中,沈夙媛的心卻非常平靜,對於懲治一個對她心存惡意之人,她不會手軟,且沒必要手軟。
她給過朱寶林機會,奈何朱寶林不僅心胸狹隘,更是心腸狠辣,連最好的姐妹都能夠無故遷怒,這完全就是不作死就不會死的標本典範。
就是可憐袁芳姑娘……這一顆脆弱的少女心了……
“妹妹……可會怨怪姐姐心狠?”聲音從背後傳過來,沉陷哀傷中的袁芳猛然驚動,她轉過身來,將眼淚的淚抹去,勉強一笑:“沈姐姐怎麼會這麼想,方纔姐姐都瞧見了……菡萏妹妹……朱寶林她,她那般行徑,姐姐已是手下留情。”
二十個板子,和殺害未遂比起來,的確算不得什麼。
不過說她手下留情……沈夙媛心中低笑,她會派林嬤嬤監管,就是要這二十個板子,每一板都要足夠的分量,打不死朱菡萏,也要打得她魂不附體,三竅離身,叫她往後都不能再有能力生事。
“說起來,妹妹差點被朱寶林傷到,多少有姐姐的緣故。回頭,姐姐捎帶些補藥給妹妹壓壓驚吧。”
她搖搖頭,低聲溢出:“無礙的……只是……妹妹剛纔忽地想起姐姐曾經的話。”
沈夙媛沒搭上她的話,反倒是給自己斟一杯茶,她方纔說了些許話,口都有點渴。
“……姐姐說妹妹心眼明透,是個明白人。”她淡笑,似自嘲,語氣略悲,“今日,妹妹纔是真真明白姐姐苦心,其實這一切就算姐姐不出手,終有一日還是會發展到這一步。姐姐只是提前讓妹妹看清,儘管這事實殘酷……甚至是噁心。但妹妹……還是謝謝姐姐……”
之前不論怎麼震驚傷心都未曾落淚,而此刻這樣平靜說着話時,袁芳姑娘的淚從那睜着的眼裡一顆顆砸到桌面上,暈開於手邊,她一邊無聲地哭一邊輕聲說:“姐姐的恩情……妹妹無以回報……若哪一日姐姐受到陷害,妹妹定會拼了命阻在跟前。”
“別想那麼多……今日一事確是姐姐不慎牽連於你,若早些覺出朱寶林心思不正,亦不會差些傷了妹妹性命。不過朱寶林是何等人,妹妹如今瞧清了也好,剩下日子來,就讓她呆在寒蟬閣,若熬得過,屆時將她遣出宮去亦不是不可。”
“沈姐姐——”袁芳失聲,她怔愣片刻,喉嚨幾番滾動,聲音終是哽咽:“事到如今……姐姐還爲朱寶林謀生路……然妹妹知道,她那性子……是不會甘心的……”
“甘不甘心,人都遣送回去,好歹保一條命。這幾年在宮裡先冷着她,性子再橫也得給磨平了。”說罷,外頭隱約傳來一聲慘叫,她喝茶的手一頓,眼睛朝面對的袁芳看去,袁芳應是聽見了,神情一變,手有些抖,她怔怔過了會,才掏出手帕擦淨臉上的淚漬。
她擡起臉來,目光正視:“姐姐說得對。”
沈夙媛淡淡笑道:“你心裡不介意就好,姐姐不想袁妹妹因爲朱寶林一事對姐姐生了嫌隙……”
“怎麼會!”袁芳搶過話茬,馬上又低下頭去,語氣憂傷裡帶些欣慰:“今次,姐姐特地趕過來,是爲妹妹的安全憂心,姐姐有這份心,並且還顧及到妹妹的心情,這已是天大的殊榮。朱寶林……是咎由自取,誰都怨不得的。倒是妹妹希望姐姐不要因爲此事而生氣,惱壞身子。”
“袁妹妹真當姐姐是個病美人不成?”她笑着說道,背景的慘叫聲逐漸退卻,只餘女子聞聲軟語的閒談聲,那頭林嬤嬤命人將打得昏厥過去的朱菡萏給擡回去,立馬就快步回屋來,一入內,屋內的人就轉過頭來問道:“人如何了?”
“足足二十個板子,最後一下的時候,朱寶林沒承受住,一下昏死過去了,老奴已經命人給擡回寒蟬閣了。”林嬤嬤回稟。
“是麼,送點藥膏過去罷。”
林嬤嬤心下不解,擡眼看看自家主子,沈夙媛表情平淡,懂林嬤嬤的疑惑,道:“……她身上那些傷,看來都沒怎麼用藥,這一頓許能要她的命,她的罪……尚不致死。”
殘了倒是好,可若死了,回頭必有人會說起這事,她得早做考慮。
林嬤嬤應下,心道郡主莫非是心軟?不過轉念想這朱菡萏是令人痛恨,然確是不至於到一個死罪,再者這二十個板子她是監管執行,一個板子都打得她嘶叫慘呼,十幾下時就滲出血來,最後那暈死過去的模樣,若非她探了探朱寶林的鼻息,還道她真就叫給杖斃了。
“……”而一旁的袁芳聽到後,最終苦笑一聲,沒說什麼。
如今袁芳姑娘的心境在經歷被刺殺,背叛,破裂後,層次明顯有所提高,她已能夠將面部表情控制好,不再泄露太多情緒。而沈夙媛想着袁芳姑娘這次受到不小的驚嚇,她本意也是怕朱寶林做出點什麼,既然人都罰過了,交心都交了,她便和袁芳告別,離開蘭婷軒回到敬央宮。
之後隔日,沈夙媛就送上一份十全拼裝大禮盒給袁芳姑娘壓驚,袁芳姑娘深切感激,見推辭不過是好收下,內心暗暗給自己多添上一筆人情,想着有朝一日定要還給皇貴妃娘娘。
朱寶林事件不過是海潮裡一朵水花,根本翻不起多大的波浪。說起來,知道內情的人恐怕連手指頭都數的過來。至於每日例行早會依舊如常進行,除去第一次林皇后嬌弱得被欺負哭了,後頭倒是異常順暢。幸而林皇后最近壓住她的小脾氣,有模有樣地和她演繹起姐妹的角色。反正沈夙媛無論演什麼,代入感都很強,故而她亦一副拋卻前塵往事,咱們往前看的樣子,和林皇后暫時爲止的相處還算和諧融洽。
林姑娘不作死的話,其實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起碼,一張顏還算養眼。
而蓉貴人的劍舞活動,開始如火如荼地進行起來,炎夏的熱度似乎對她毫無影響,蓉貴人一日日地鑽研舞步幾乎到入魔的程度,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時不時擺動起羅袖,半夜裡隨着咿咿呀呀的唱詞,舞出了屬於蓉貴人的青春。而作爲受邀參加當領舞的沈皇貴妃,同樣很認真地在研究,她在研究怎樣減少她的動作次數,以達到用最簡單的招式跳出最完美的舞來。
時光如梭,很快,邁過這炎熱的八月裡,就到了同樣暑氣難消的九月。
九月的日光依然明媚灼人,擡頭往上看,刺目的白光像是無數把飛舞的大刀不斷閃現的鋒芒。
劍舞的排練,已基本定型,沈夙媛試演過一次,衆人間配合融洽,效果不用說定是槓槓的,她覺得跳得酣暢淋漓,想着既然都已練好,便查人去通知皇上,皇上的日程表就如海綿,灌入水後沉重歸沉重,不過擠一擠還是有空的。喻德海後頭來傳報,說兩日後就能過來。
這一消息自是令蓉貴人集合來的幾位嬪妃振奮不已,心裡暗戳戳都有打算,未免吃醋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蓉貴人直接了當的警告她們不要有非分之想,跳好這隻舞,給皇貴妃娘娘做好配,哄得皇上高興,那時誰都有果子吃,若心念着要自己徒手去摘果子,那她會立刻上報娘娘,將這梯子給撤了,有本事自己爬樹去。
話放在這,團隊中除袁芳蓉貴人玉嬪都是明白的,其他的幾個,眼中雖有不服,但蓉貴人尋人是從身段柔韌性等各方面考慮下思考很久後找來她們,並且亦提前打過招呼,但就怕總有不聽話的,故而還是得多說一遍,哪個真到時候敢放肆,嗬——冷宮大門敞開歡迎你!
都說到如此清楚命明瞭的地步,就算是心有不甘……那也得幹。
話說,近些日子來,林皇后明面上不敢動,小動作不少。一直有空沒空地就往敬央宮裡塞人,不斷利用權利往她裡頭陸陸續續地調換人員,這小動作很快被每日清點人數的玉瑩給發現,從此那幾個被塞過來,而非她和林嬤嬤親自挑選亦或者是皇上賜下來的人員,其待遇遭到羣衆們一致的欺壓侮辱。
輕則言辭嘲諷,重則杖棍伺候。
不怪人狠心,誰叫線人的行動比普通人要扎眼,分明不是伺候寢宮裡的人,天天玩忽職守,以爲林皇后給撐腰,就肆無忌憚地跑過來偷聽,本不打算急着就打臉的沈夙媛在一次換衣時差點被偷窺後終於吩咐下去,讓林嬤嬤不要手軟,利索點給打壓下去。
若還有不長眼的要躥場子,那就該哪回哪去!
林皇后氣啊,氣得撓心撓肺,天天有事沒事摔杯子玩,直到有人將蓉貴人私下裡組合舞團的事告知於她,且沈夙媛於裡頭當的還是領舞,她細思極恐,立馬派人聯繫同一陣營的張太后,兩代皇后,一代婆媳,約面商談。
那還是在沈夙媛通知皇后前,八月底的時候,林皇后覲見張太后,鳳儀宮內,將閒散人等剔乾淨後,林皇后當即一股腦兒將事情告知於張太后,聽罷,張太后臉上並未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既然此事有人會通傳於林皇后,那麼又怎會忘記張太后?
張太后比她要鎮定得多,手捧着冰鎮花茶,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見她說得都口乾舌燥,便微笑着將手放在她手上,輕聲道:“皇上在意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還能如何,真個親自出手去拆了她們?屆時,皇上只會給你安一個善妒的罪!之前吃的教訓都忘了?皇上對我們多有顧慮,生怕誰會欺了他那心肝,哼……就算我們不動手,難道其他人就不想?”
“其他人……您是指?”她倒是知道,那蘭嬪似乎對沈夙媛抱有敵意,然蘭嬪那身妖嬈裝扮至今爲止叫她不能釋懷,她可不想走了沈夙媛,回頭又來個騷-賤的媚狐狸!故而蘭嬪的不斷示好都沒讓林皇后對她產生一絲的好感,保持着一邊嫌棄一邊聯繫的尷尬關係。
“有個叫朱菡萏的,之前和那袁家的一道,前陣子聽說是故意趁着皇上經過御花園時耍花招,想勾引皇上,後跑到那袁美人的蘭婷軒裡一頓鬧,被杖責差點去了半條命。養了這些日子,大概已能下牀走動,不過聽說,她叫人給特意看管起來,想必是敬央宮裡的人怕朱寶林會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吧。”
“朱寶林?她一個小小寶林,能有什麼用處?”林皇后疑惑不已。
張太后同看朽木般瞪了一眼林皇后,心中哎地一嘆,想她之前心思還活泛得很,這怎麼一下子又轉不過腦筋來?
“別看這螞蟻雖小,該派上用處時那就是一把最好的武器。再者,她一條賤命,身子都敗得七零八落,爭不到皇上寵愛,如今必定對袁美人和沈夙媛恨之入骨。人這一旦沒顧忌了,做起事來才放得開。她們不是想要向皇上獻舞,好,那就讓她們獻,而我們,就借朱寶林這把毫無顧忌的刀刃。能捅到沈家的那自是最好,就算捅不到,這麼鬧上一場,讓她們獻不成舞,讓沈家的嚐嚐挫敗的滋味,那也是讓人舒坦的事!”說罷,張太后挑起一抹笑,暢快中帶着冷意。
林皇后聽罷,頓悟,這法子好,朱寶林本就和她們有恩仇,她到時許她個恩惠,反正她一無所有,只能抓着這一點希望拼上一番,若朱寶林真得手了,她當她的替罪羔羊,和她們誰都沒關係。就是得不了手,如太后所言,叫她們這些個不要臉的狐媚子獻不成舞也好!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那是否讓煙兒此刻就去派人……?”林皇后說道。
張太后眼中寒光泛起,道:“那倒是不必,就等她們獻舞前一日去。”
“這……這是爲何?若那朱寶林要不答應怎麼辦?”林皇后想提前準備,不想張太后卻讓她不用急,她心中不解。
張太后茗茶,誘導般問道:“你覺得……這唯一的生機,她朱寶林會不要嗎?就給她一晚上的考慮時間,那時……正是她最爲焦慮浮躁之時,她是不答應也得答應。若多給她時日待思慮清楚……事情……才恐生有變。”
聽罷,林皇后不由歎服,心道太后果然比自己深謀遠慮。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十足,俱是陰測測地笑起來,如兩張鬼魅臉譜,透出光怪陸離般的邪光。
太陽高掛,那天氣,熾熱旭日照得人不用動渾身就似要汗淋淋了。
獻舞的日子終於到來,朱炎受邀前來,林嬤嬤將人領到青竹林間,樹蔭下會顯得涼快不少,中間剛好有一塊寬敞的空地,兩旁是翠林密佈,將這日頭帶來的暑氣驅散一大半。
朱炎有些奇怪,心中又有幾分小期待,這連着幾日乾旱問題擾得他困擾不休,又是下撥銀兩,又是派人監察,他頭疼許久,今兒好不容易抽出這空擋子來,朱炎想到她特意爲自己擺弄這一出,心中的浮躁消褪不少,他耐心等候。身上兩名伺候的宮女舉着龐大的蒲扇,一下接着一下緩緩地扇着。
此時涼風怡人,期待中的人終於自遠處出現。
“皇上,娘娘來了。”喻德海躬身提醒。
朱炎聞言立馬轉過頭去,遠方里一身緊身束衣,腰身纖細如柳條,身形曲徑蜿蜒,顯得她格外玲瓏有致,那青衣裝扮颯然灑脫,手裡執劍,身姿挺直如青竹,她昂首闊步朝這邊走過來,朱炎眼中閃過一絲驚豔,她這身打扮……
直待她走到跟前,衝朱炎一拱手,笑吟吟道:“皇上有禮。”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第一枚炮灰正式領盒飯,娘娘將會有十分霸氣全漏的一幕,還是喜歡英姿颯爽的娘娘!
話說爲毛乃們只訂閱不吭聲,喵叫也好啊……孤單的魚妞兒在呼喚你們的留言!
ps:新文開始更新,歡脫的宮廷文,男主鬼畜,女主蠢萌
蹭蹭~收下人家的作者專欄噠~
魚妞作者專欄:實時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