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將沐初送回到寢房的時候,沐初已經閉上兩眼,昏死了過去。
他的脈搏弱得如同不存在那般,任由她如何給他喂藥、施針、掛水,甚至連強心針都用上了,那點氣息卻始終弱得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消失無蹤,甚至,她絕望地發現殘餘的氣息還在一點一點弱下去。
到最後無計可施之下,她忽然取出寒月刀,一把掀開衣袖,在自己雪白的藕臂上一刀割了下去,猩紅的血頓時溢出,速度這麼快,讓無名想阻止都來不及。
七七捏開沐初的薄脣,將她的血一點一點全都滴入他口中,她沒有忘記,曾經他蠱毒發作的時候,吸了她的血,蠱毒便被壓制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爲何有這樣的功效,更不知道現在這血是不是還能救他,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她都不願意放棄。
傷口上的血幾乎流盡了,從源源不斷變成緩慢的一點一滴,她又把刀拿起來,繼續劃開一道血口,讓血滲入到他的脣中。
無名只是安靜站在一旁看着她,想阻止卻又不敢,可再見她第三次把寒月刀舉起來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伸出大掌握上她的小手,眼底痛色一閃而過,沉聲道:“這方法不知道可不可行,可若再繼續這樣下去,連你也會倒下。”
“放開。”七七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聲音冰冷如霜。
只是淡淡兩個字,無名竟下意識鬆開了自己的大掌,只怔怔看着她,心頭萬般揪痛。
寒月刀刀尖劃過,又一道血口被劃開,鮮血沿着七七的手臂滑下,幾乎沒有遺漏地全落在沐初的口中。
她把寒月刀扔在一旁,執起他的手腕,指尖落在他脈門上,脈象雖然還是那麼紊亂虛無,但似乎比剛纔好了些。
她眉心一亮,總算尋回了一點信心,她的血對沐初來說竟真的有用!
無名也注意到沐初那張蒼白的臉,在喝了她的血之後,漸漸尋回了一點點紅潤。
但這還是遠遠不夠,他現在這張臉看起來還是白得跟死人沒什麼區別,這模樣就是他看到,心裡也免不了有幾分難受,更何況是與他朝夕相對的慕容七七。
忽然,一聲低沉的輕咳響起,沐初那兩片覆在眼簾之上的長睫毛微微抖了抖,竟緩緩睜開眼眸。
看到視線裡那張清晰的臉孔後,他目光柔了幾分,想要說話,薄脣一動,才發現有什麼溫熱的東西一直沿着自己咽喉滑進肚子裡。
再定睛一看,竟看到七七手上溢出來的鮮血,正一點一點落在他兩片薄脣之間。
心頭一緊,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艱難地伸出大掌,握上她的手,輕輕一拉:“療……傷。”
聲音沙啞無力,可七七和無名都聽得清清楚楚,七七卻不管不顧,將他大掌扯開,依然要強迫他將自己的血嚥下去。
沐初卻閉上雙脣,不願再喝她半點血。
七七把心一橫,右手落在他下巴上,只輕輕一捏,他便又被逼着張開嘴,將她滑落的鮮血全部嚥了下去。
等她手臂上那道傷口的血流的差不多,七七鬆了指上的勁之後,含糊不清的話語立即從他脣邊緩緩溢出:“你再繼續,我便自斷筋脈。”
這話驚得七七頓時心頭一寒,緊緊盯着他,一臉驚恐地道:“不,只有這些,只剩這些了!阿初……已經傷了,把它喝完好不好?阿初,求你了,喝完它,我不會再傷害自己了。”
沐初沒再說話,脣被她捏着,哪怕她用力不大,他說話也是太艱難,那麼含糊的話語,她能聽懂已是萬幸。
又過了一會,七七手臂上三道傷口流出的血已經不多,她才緩緩鬆開他的脣,從天地鐲取出一瓶金瘡藥,隨意灑在傷口上,再拿紗布一包,打了個結,便不再理會。
拿起軟巾給沐初把脣邊鮮紅的血拭去,她急道:“阿初,你覺得怎麼樣?哪裡難受?”
沐初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她。
七七又執起他的手腕,脈象還是那麼弱,雖是比剛纔好了些,可是,比起正常人來卻還是虛弱太多。
對於這種巫蠱之術,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救治,她真的不懂。
忽然,她站了起來,就要轉身離開。
牀上的沐初卻啞聲道:“她……受了重傷,你現在去求她,和取她性命……沒什麼區別。”
七七腳步一頓,掌心捏得緊緊的,下脣被自己銀牙咬出了一道猩紅的血跡,鮮血滴落,可她卻完全注意不到。
深吸了好幾口氣,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纔回頭走到牀邊坐了下去,將他的大掌執了起來,握在掌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阿初,沐如雲她……她……”
“她死了?”沐初視線落在她嘴脣上,見她受着傷,忍不住便想伸手將她滑落下來那滴鮮血拭去。
七七卻將他的手抓了下來,依然握在掌中,閉了閉眼,沉重地點了點頭:“她死了,被楚四海所殺,一槍正中心臟,已經氣絕。”
哪怕再怎麼努力佯裝平靜,這一刻也完全平靜不下來。
沐如雲死了,沐紅邑身受重傷,阿初怎麼辦?誰來救救她的阿初?有誰可以救他?
沐初沒有說話,此時的他說話顯得異常艱難,胸口上的痛似乎已經麻木了,身上的力氣也在一點一點流失中,自己的身體自己很清楚,這一次,他怕是躲不過去了。
“我有話想跟你說。”他緊了緊五指,想要握緊她的小手,才發現自己連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哪怕只是用力握着她這麼簡單的動作,他竟都做得異常吃力。
“不,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留到以後我們再慢慢說。”七七深吸一口氣,想要衝他擠出一點笑意,可才發現這一點笑她根本擠不出來。
忙轉過身背對着他,長袖輕拂,將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淚拭去。
她將天地鐲裡所有能用上的東西全都取了出來,本來想要檢測他的心跳,可唯一一臺檢測儀都在秦風那裡,這裡竟沒剩下多少能用得上的東西了。
把氧氣罩取出來,想要往他臉上罩去,沐初卻艱難地伸出手,將東西從他臉上推開,依然看着七七啞聲道:“我真的……有話想要跟你說。”
“別說了!”這話七七幾乎是吼出來的,這個時候要跟她說話是什麼意思?她不要聽,不愛聽,永遠都不想聽!
看到她眼底的絕望,無名緊握着大掌,慢慢退到一旁,遠離着他們,也想把這一點空間留給二人。
可他不敢離開,生怕慕容七七等會又要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萬一……萬一沐初不行,她會不會絕望到想要跟他一起去?
七七卻還在搗鼓着什麼。
沐初看着她的側影,輕聲道:“和我說說話,說說話……便好,別再忙了。”
輕咳了聲,又是一口猩紅的血液涌出。
“閉嘴。”七七連頭都沒回,把她的手術箱取了出來,往矮几上一放,從裡頭取出針筒,把針頭放上。
沐初料到她想要做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紊亂不堪的氣息平復下來,才無奈道:“沒用的,你不知道它在什麼位置,除非,你把我身上每一塊肉,每一條血脈都刨開看看。”
七七閉了閉眼,終於忍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
要她怎麼辦?現在她究竟還有什麼辦法?除了動刀子把他皮肉割開,看看有沒有可能將那條蠱蟲挖出來,她還能做什麼?
沐紅邑如今這個情況,如何能爲他醫治?就連她身體好的時候也不敢保證能救他,更何況是現在!
她已經沒有辦法了,這世上爲什麼會有蠱蟲這種東西?是誰發明了這種害人之術?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傢伙?好端端的爲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害人?
她的阿初,人雖然冷了些,可他救過的人數也數不清,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至少基於這一點上,老天爺也不該將他的命早早取去,老天爺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針筒拿在手裡,指尖卻在不斷顫抖着,沒有辦法,根本想不到任何辦法!
沐如雲怎麼可以死去,她爲什麼要死去?爲什麼?
她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真的沒有了……
忽然,一隻大掌落在她手腕上,沒多少力氣,只是輕輕拉了拉,那根針筒便從她指尖落了下去,跌落在地上,針頭跌碎了,針筒也不知道滾落在什麼地方。
她一把握上他的大掌,回頭看着他漸漸失去光澤的雙眸,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滑了下來:“我沒用,對不起,阿初,對不起,我一點用都沒有,我不知道怎麼救你,對不起,對不起……”
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流眼淚,可她忍不住,她真的忍不住。
“誰說你沒用?對我來說,你是天底下最厲害最出色的人。”
“阿初……”
沐初淺淺笑了笑,視線裡的她漸漸變得模糊,那張臉也快要看不清了,他摸索着想要伸手去觸碰她的五官,手擡到半空,卻無力地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