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這天, 篷葉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就是篷葉的父母官趙知府對京都來的彭士茂推崇備至, 認爲彭士茂才學出衆、胸懷寬廣,爲人光明磊落又頗有頭腦, 篷葉若是由彭士茂治理,一定會更加安定繁榮,特向豫王請辭去知府一職,希望彭士茂能擔任知府。豫王準了,任了彭士茂做知府,並竭力挽留趙大人繼續爲篷葉效力, 於是, 趙大人留了下來, 任同知,給彭士茂做下屬。
第二件大事更爲驚天動地, 張王李三家鄉紳按照往年的慣例在延慶樓宴會, 不知爲何三家竟然發生了火拼, 三位老爺當場死亡, 其餘人衆死傷無數,最慘的是,延慶樓還燃起了大火,裡面的人一個也沒能活着出來。
轉眼之間,三家人就只剩下了各家的長子,不說三位老爺, 連府中重要的管事都死在了延慶樓。
還沒等着三家悲痛欲絕的長子做什麼, 就被新上任的彭知府投進了大牢, 罪名是涉嫌延慶樓的謀殺大案,三家宅院也被查抄了。這一查抄,就抄出了不少罪證,樁樁件件加起來,足夠定個全家抄斬,三位老爺已經死了,三家的長子關在大牢,定在了明年秋後問斬。
橫行篷葉多年的三家惡霸被連根拔掉,百姓們舉城歡慶,載歌載舞燃放鞭炮,更是把新上任的彭知府當成爲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爺。至於那些和張王李三家勾結的官員,則是嚇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彭士茂這上任知府的時機可真好。”葉芊披着厚厚的梅紅色披風,披風上的兜帽罩在頭上,一圈蓬鬆雪白的風毛圍着她的小臉,顯得那小臉又白又嫩。她拉着蕭言風的手,走在王府的花園,去看那雪後的梅花。走上一段,她就停下來看看身後,潔白無瑕的雪地上留下兩串腳印,一大一小,並排印在沒有一絲瑕疵的雪地上。
蕭言風也回頭看了看。小丫頭有個怪癖,她喜歡踩雪,還得是一整片沒人動過的雪。前世兩人住在皇宮,只要下了雪,御花園就不許人進去了,只等着葉芊去踩,整個後宮裡只有她一位皇后娘娘,自然也不會有人跟她搶,他要是剛好有空,也會像現在這樣陪着她去踩雪。在京都時,這兩年的冬天也是如此,凡是下雪,豫王府的花園裡就不許人走動,別處大路小路上的雪可以掃,花園裡的雪是誰都不能碰的。每到這個時候,葉芊不用豫王請,就會主動跑來,因爲侯府的花園沒有豫王府的大,而且侯府也不像豫王府,只有一個主子,葉芊也不會任性的要求把花園裡的雪留下來,大家都不許穿過花園什麼的。
葉芊滿意地看看地上的兩串腳印,抿着脣一笑,臉頰上的小梨渦一閃,拉着蕭言風的手繼續走,“彭士茂上任第一天就遇上這麼大的事,真是運氣太好了,要是晚了一天,百姓們肯定要把功勞歸到趙大人頭上了,到時候,彭士茂把救百姓於水火的知府大人擠下臺,日子肯定不好過。”在百姓眼裡,這件大事發生時,誰在任上,那就是誰的功勞了。
蕭言風輕笑一聲,“什麼運氣,是特意這樣安排的。”他怎麼可能讓彭士茂手下有一個救苦救難的英雄同知呢,那樣的話,青天大老爺到底是知府還是同知呢?
“啊?特意安排?言哥哥早就知道延慶樓火拼的事會發生,故意讓彭士茂在火拼當日上任?”葉芊驚訝地擡起頭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兩下,不解地看着蕭言風。
蕭言風把她的兜帽向上遮了遮,“不是早知道會火拼,而是,那火拼是我安排的。”他握着葉芊的手,一邊走一邊慢慢給她解釋,“那三家關係十分緊張,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只要有一點點意外,就可能引發一場大戰,所以,我派人在他們宴會的時候,把張老爺給殺了。”之所以選張老爺先下手,是因爲上次葉芊遇刺,那些蒙面人就是張老爺派出來的,他早就想殺張老爺了。“至於彭士茂,上任不能早,不然就會引起那三家的警覺,也不能晚,不然這功勞就會落在趙大人頭上,所以,只好選在當天上任了。”
“原來如此,言哥哥安排得好巧妙。”葉芊恍若大悟,“就是可惜了好好的延慶樓,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延慶樓狀況慘烈,蕭言風可不想小丫頭又想到那上面去,上次刺殺留下的陰影這纔剛消除了,小丫頭剛剛恢復了好胃口,“延慶樓本就是那三家合夥辦的,燒了也好,我準備在篷葉再建個酒樓,正好取代延慶樓。”
“言哥哥建酒樓做什麼?賺銀子嗎?”葉芊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
蕭言風笑了起來,“嗯,賺了銀子給芊芊做聘禮。”
他笑起來十分好看,鳳眸中流光溢彩,薄薄的嘴脣翹了起來,皮膚在雪光的映襯下更顯得如無暇美玉一般。葉芊看得愣神了片刻,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哼了一聲,小鼻子皺了皺,“言哥哥在取笑我。”他的金礦都開出金子來了,還用酒樓賺銀子?自己問了傻話,他就戲弄自己說是賺聘禮,皇子的婚事都是禮部主持的,哪裡用得着他自己準備聘禮。
蕭言風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觸手有些涼,鼻頭凍得有些紅了,他的拇指在那小鼻頭上摩挲了一會兒,給她暖了暖,解釋道:“賺銀子倒是其次,主要是酒樓是一個收集情報的絕佳之地,人們推杯換盞之際,往往會說出不少秘密。有些人商議事情也會選在酒樓,尤其是剛剛開始結識的人,一般不會去到家裡,都是選在外面。”
“三家惡霸就算倒了,篷葉也沒有十分平靜,到時候,這酒樓就交給彭士茂,他自然知道怎麼利用。”兩人說着話,到了一大片梅林,紅、白、黃的梅花,上面落着一層雪,煞是好看。
葉芊平時最喜歡白色的梅花,下了雪卻最喜歡那紅色的,小小的紅色花瓣上堆着一點點白,最是有趣。樹幹上面也是雪,蕭言風沒有抱着她坐上去,而是採了一朵紅梅,遞到她的手裡。
葉芊低頭嗅了嗅紅梅,擡起頭看着蕭言風,大大的杏眼裡滿是認真,“言哥哥,我覺得你特別聰明,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厲害的人。”從蕭言風幫她從千里迢迢的女邏國把父親找回來,她就覺得他特別厲害,好像沒什麼能難得倒他的事情。這次到了篷葉,蕭言風雖然沒有跟她說細節,但大致的佈局都會告訴她,她眼看着他把盤根錯節的三家勢力連根拔起,還沒有引起一絲的動盪,安安穩穩地換了知府,除了惡霸。
小丫頭的眼睛裡全是信賴和崇拜,蕭言風愉悅地笑了起來,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在雪地上轉了幾圈,葉芊嚇得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又是叫又是笑,手裡的紅梅都掉了,飄落在無暇的雪地上,妖嬈又純潔。
這是葉芊第一次和蕭言風一起過年,除夕夜她下了決心要守夜到子時,用過晚膳就拉着蕭言風一起下棋,論棋藝,她自然是下不過蕭言風的,當然蕭言風也不是認真要和她論輸贏,不過是陪着她消遣時光罷了。兩人一邊下棋一邊閒話,結果熬到亥時她還是睡着了。蕭言風輕手輕腳地把她抱到牀上,除了外衣,將她攬在懷裡,低頭看看她香甜的睡容、圓鼓鼓的小臉,暗暗嘆了口氣,小丫頭明天就十一歲了,離及笄還有四年,日子過得可真是慢啊。
葉芊無意識地往他懷裡拱了拱,他的懷抱溫暖又舒適,帶着熟悉的味道,即使是睡夢中,也是她最留戀的地方。
蕭言風輕輕在她毛茸茸的發頂親了一下,小就小吧,他很慶幸這一世自己在她還小的時候就出現在她的身邊,她最親的哥哥還活着,母親還活着,父親也早早地回來了,甚至還多了個可愛的弟弟出來,她不是可憐的孤女,她有家人,有父兄撐腰,不像前世那樣端莊拘謹,而是活潑的、乖巧的、可愛的小丫頭,有時候甚至有些淘氣,她是這樣的鮮活靈動,他活了一世的心也跟着她一起生機勃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