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芊提着小藤藍, 拿着大剪刀,繞過耳房,從旁邊的入口進了正殿後面的花園。這花園她來過很多次了, 一點兒都不陌生,玉妃所說的葡萄架她以前也見過, 知道大致的方向,在園子裡走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找到了。
葉芊把小藤籃放到旁邊的地上, 拎着大剪刀打量着葡萄架,從下到上仔仔細細地挑選了一遍, 看中了一串特別漂亮的葡萄, 個頭最大,一顆顆圓鼓鼓的,看上去就好吃, 就是長得稍微高了些。
葉芊用剪刀比劃了一下,有些夠不着,她踮起腳尖,小心地不碰到架上的其它葡萄, 但是這樣卻不好瞄準用力, 她努力了半天, 也沒把葡萄剪下了。
葉芊嘆了口氣,退後兩步, 回身看了看, 朝着空蕩蕩的園子問道:“你能幫我把那串葡萄剪下來嗎?”她再剪別的葡萄也行, 可那串已經被她剪過了, 藤上留了口子,不剪下來恐怕會白白壞掉的。以前吃的葡萄都是豫王幫她剪的,她不知道剪起來那麼費勁,估算錯誤,又捨不得那串葡萄浪費掉。
園子裡寂靜無聲,並沒有人應她。
葉芊舉着剪刀,又輕聲問了一遍:“不能幫我嗎?”
片刻之後,一顆大樹後面露出一片藍色的衣角,一箇中年內侍緩緩地走了出來,他身材修長高大,臉上卻極爲嚇人,似乎是被火燒過,兩邊的臉頰和額頭都皺巴巴的,只有那雙眼睛,漆黑清亮,葉芊一看就覺得十分親切。
他慢慢地走到葉芊身邊,接過她手中的大剪刀,走到葡萄架前。
葉芊把自己剛纔努力半天沒弄下來的葡萄指給他看,“就是那串,被我剪過了,要是不弄下來,也會白白壞掉的。”
那人沿着她剛纔剪刀留下的痕跡,“咔嚓”一聲,就把那串葡萄剪了下來,一回身,葉芊已經提着小藤籃等着了。他輕手輕腳地把葡萄放進了藤籃,只見那小丫頭仰頭朝自己一笑,大大的杏眼裡滿是歡喜,“謝謝你。”
他稍稍愣了一下,“你不怕我嗎?”他的喉嚨好像也傷過,聲音聽起來乾澀嘶啞。
“不怕。”葉芊搖搖頭,“言哥哥說了,你是自己人。”
“自己人啊。”他的目光變得幽遠,“他說我是自己人……”
“這花園都是你打理的嗎?你可真厲害!”葉芊欽佩地看着他,“這葡萄也是你種的了?和豫王府的那架葡萄真像,不過,豫王府的那個葡萄是最好吃的。”她只見過這兩架葡萄,不知道天底下所有的紫葡萄大抵都是相似的。
那人輕聲笑了起來,“這架葡萄也很好吃。說起來,豫王府的葡萄就是這一架的分枝。”當初豫王開府的時候移過去的,原來不知不覺都已經長大了。
“這樣啊?”葉芊的眼睛轉了轉,“那我回去後,要從豫王府的葡萄架上摘上個分杈,種到侯府去,這樣,到了秋季我就能天天吃葡萄了。”
那人詫異地問道:“豫王府的葡萄不夠你吃嗎?”還是說豫王太小氣,不肯給小丫頭吃?按理說不可能啊,看豫王寵她的樣子,恐怕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想法子給她摘下來,怎麼可能捨不得幾顆葡萄?
葉芊撅起嘴,哼了一聲,“言哥哥變壞了,那葡萄特別多,就是不肯送到侯府去,要我親自去王府才能吃到。”
“原來如此。”那人又是一笑,聲音雖然不好聽,但葉芊卻聽出來他十分愉悅,“果然是變壞了啊。”
葉芊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那個,葡萄是不是剪上一枝,插到地上就能活了?”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那人指了指一旁乾淨的石凳,兩人走過去坐下,雖然小丫頭未必會親自去種,自有管理花木的僕從幫她,他還是把如何種好葡萄細細地說了一遍。
秋風涼爽,空氣中有桂花的香氣,兩人說說笑笑,從葡萄說到豫王府的康公公、阿黃,又說到濟平候府的武狀元哥哥、死而復生的父親、還有母親肚子裡快要出生的妹妹。
“芊芊。”也不知道說了多久,聽到豫王喚她,葉芊纔回過神來,扭頭看去,豫王正站在不遠處,含笑看着她。
“言哥哥!”葉芊拎起自己裝着葡萄的小藤籃,還有那把大剪刀,“我先走啦。”
那人朝着豫王默默行了個禮,退後了幾步。
葉芊跑到豫王身邊,豫王幫她拿着剪刀,拉着她的手離開了。
那人看着兩人的背影,一高一矮,卻意外的協調,他微微一笑,也轉身離開了。
“言哥哥,那人是被燒傷了嗎?”等走出一段,葉芊輕聲問道。
豫王一笑,“不是,那只是他的僞裝而已,他生得……很好看的。”
儘管葉芊聽了好多如何培育葡萄的知識,她的栽種計劃還是沒能施行,因爲小氣的豫王竟然不肯讓她移枝,非說是自家的葡萄還小,不到開枝散葉的時候,氣得葉芊好幾天都沒理他,後來豫王連送了幾筐葡萄纔給哄好了。
很快,葉芊就顧不上葡萄的事了,因爲在葉承浤和老太太死後,二房和三房也搬出了侯府,而母親的肚子越來越大,眼看就要生了。
葉芊和休假在家的葉礪都很緊張,葉承源倒是不慌不忙,他有過兩次經驗,知道要準備什麼,產房早就打掃乾淨,穩婆也早早地就請到了府裡,連奶孃都預備好了。
到了臘八這天早上,正喝着香濃的臘八粥,葉芊就聽說母親發動了,她手裡的碗一放,顧不上漱口,拔腿就跑,綠翡在後面抓了個斗篷追她。
在思遠堂門口正遇到葉礪。
“哥哥!”葉礪一看妹妹跑得氣喘吁吁,頭髮都掉下來幾根,粘在白嫩的臉頰上,後面還有人在追她,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忙將她護在身後,擡頭再看,才發現是綠翡,手裡拿着她的斗篷,一路跑一路還喊她。
葉礪被她氣笑了,指頭在她腦門上點了點,“至於跑這麼急嗎?這麼冷,連斗篷都不披了?”
葉芊已經顧不上斗篷了,拉着葉礪的手直跺腳,“哥哥,快點兒,母親發動了!”
葉礪心中也急,一手扯過綠翡手中的斗篷,一手拉着她進了院子。
“爹爹,妹妹生出來了沒?”葉承源正站在院中,聽見小女兒的喊聲,嗤的一聲笑了,“芊芊別急,最快也要好幾個時辰呢,慢的話也許要到晚上或者明天。”他當然希望越快越好,妻子也少受些罪。
“這麼久?”葉芊又驚訝又失望,她還以爲跑來就能見到妹妹呢。
葉礪一聽這話,也不着急了,把手裡抓着的斗篷披在葉芊身上,繫帶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他自幼帶妹妹長大,常常幫她穿衣服,這蝴蝶結也比旁人打得好看。
因爲孟氏的產房在西廂房,三個人都不想進正屋去,大冷的天也非要待在院子裡,葉芊躡手躡腳地走到產房門口,仔細聽了聽動靜,什麼都沒聽到,小心地喊了一聲:“娘,我就在院子裡,需要我做什麼你就喊我。”
孟氏正忍着疼,她不想發出喊叫聲,一個是要攢着力氣,一個也是怕嚇到小女兒,葉芊這一句逗得她一笑,一下子就破功了,一聲痛呼出來一半,又硬生生讓她給憋回去了。
葉芊沒聽到,葉礪是習武之人,五感敏銳,卻聽見了,他知道母親難受了,忙把妹妹拉開,“芊芊別急,咱們耐心等等。”
產婆在屋裡說道:“夫人還要幾個時辰呢,要不先吃點東西吧,等會兒也好有力氣。”孟氏早上還沒來得及喝粥就發動了,到現在什麼都沒吃。
孟氏正想着吃什麼好,就聽見小女兒在門外大聲道:“娘,要不吃麪條吧,澆上厚厚的滷子,黃花菜、鮮木耳,再切上一點兒細細的肉絲,紅亮濃稠的滷汁澆在彈滑筋道的麪條上,可好吃啦。”這是她出痘時沒胃口,豫王哄她吃飯時說的話,被她原樣拿來哄母親,在她看來,不舒服的時候吃麪條最好了。
孟氏有些好笑,不過讓她這麼一說,還真想吃了,點了點頭,趁着不疼的間隙,“就按芊芊說的吃麪條吧,一聽就好吃。”
得了母親的話,葉芊忙去吩咐廚娘,沒多會兒,兩碗熱氣騰騰的麪條就送了過來,還有幾碟小菜,一碗送進了產房給孟氏,另一碗是給濟平候的。
等孟氏用完飯,得到消息的豫王把鹿醫正也派來了,他提着個藥箱子,裡面全是催產和救命的藥物,孟氏畢竟年齡大了些,有備無患。鹿醫正黑亮有神的小眼睛把在場的人都看了一遍,遺憾地發現,濟平候、世子、小王妃都不需要他的診治。
過了兩個時辰,到了正午,葉芊有些着急了,葉礪能聽見母親越來越密集的輕呼聲,也有些着急。
濟平候在院子裡一圈圈地轉着,突然,一聲嘹亮的哭聲打破了寧靜,葉承源、葉礪、葉芊都激動起來,齊齊聚在產房門口。
房門打開一條縫,穩婆高興地說道:“恭喜侯爺,夫人生了個小少爺,母子平安!”
“小女兒,爹爹來啦!”濟平候一臉興奮地擠了進去。
葉礪眨眨眼,他聽見的明明是“小少爺”啊,哪裡來的“小女兒”呢?葉芊也眨眨眼,疑惑地看看哥哥,現在他們還不能進去,要等屋裡收拾好了才能見到母親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