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好長時間的路,差點沒把人的下巴凍掉了,從清晨一直到日暮西山,連半口水都沒喝過,嘴脣被風吹的都乾裂了。胡強和他的父母都還好些,可憐了那護士鍾彤彤,大城市長大的孩子,還從未沒受過這份罪,看她臉色被凍得發白,估計等回去的時候也要大病一場。
離着村子還有幾百米遠的時候,就能遠遠地瞧見樹林背後冉冉飄起的炊煙,等下了公路上了村裡的小道,村子裡面散放的家狗家豬,似是看熱鬧地就圍了過來,湊着大鼻子過來聞你的鞋子。
嚇得鍾彤彤立即就把腿給縮了回去,並拉着胡強的胳膊不放,那看起來很像要是狗撲上來,她會立刻將胡強當做擋箭牌。胡強見她被嚇得面如土色,笑呵呵地安慰她道。
“放心,那些狗啊豬啊的,不過上車來吃你這位大小姐的。在農村裡面放出來養的狗,在路上都不會咬人的。”
鍾彤彤半信半疑地望着胡強,希望能夠從胡強的表情上看出點端倪來,可他卻始終是在那裡嘲笑着,似乎把她當做了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所以她使性子地將腳又伸了回去,任憑那些路上的狗去聞着。
“哼,這我早就知道!”
胡強無奈地攤了攤手,也不去拆穿她那點小伎倆,女人本身就有不講理的本錢,而男人就只有認命的份兒。
馬車終於突破了村內豬狗們的圍攻,進入了村內的砂石路上,在這種路上行車很是顛簸,大家屁股下面沒有什麼墊着,只好保持着半蹲的姿勢,以免屁股被撞得流血。
農村的村子都不算太長,東頭的狗叫了,西頭的人都能聽得見。北方的農村的房屋很有特點,在這個年代裡磚瓦房是富有的象徵,胡強所見這個村子裡面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土坯房,土坯也就是黏土做成的土塊,價格非常低廉,但禦寒效果和兼顧程度沒有磚瓦好。所以看來這個村子應該是不太富裕。
這一路上看到許多的房子都是空着的,門上都掛着一把上了鏽的大鎖,玻璃都被不知道哪裡去了,寒風吹進無人居住的房子裡,發出嗚嗚類似女人哭泣的聲音,這要是換作了半夜時分出來,非要把人嚇個半死不可。
胡強向王喜貴詢問爲何村裡面空了這麼多房子,王喜貴耐心地爲其解釋了一遍。原來近些年來莊稼的收成不是太好,農民很少能夠賺到錢的,農民一年也就都在莊稼地裡忙活了,到年頭上連幾千塊錢都攢不上,更何況家中有兒女的,要娶媳婦辦嫁妝之類的。
打從兩年前有一批人就到城市裡面去打工了,聽說年底回來的時候賺回來不少錢,把村子裡面的人都羨慕壞了,看人家全家老小歡天喜地過年,又是殺豬又是宰羊的,聽說還買了21吋大彩電,就連我家的幾個小子都跑到人家去看帶彩的電視去了。
年關才一過,村子裡面的人都就跟他們走了,這幾年也賺了不少錢,他們整年都不回家,也不種地了,那田地和房子就這樣都荒廢了,有的房子裡面都成了狐狸窩了,上次老張家就有隻雞被叼去了,後來在村東頭的空屋子裡面找到了一窩的小狐狸崽子,當時我們也沒敢動,因爲我們這兒的人都信狐仙,現在也就不知道還在不在那兒了。
胡強聽王喜貴這麼一講述,明白了他們村子裡的情況,看來現在國家還沒有對農民種地的優惠政策,土地稅還佔着很大一塊稅收,農民普遍都種不起地了,都紛紛遠離農村去城市打工爲生,這也是早期的進城務工潮,可能這時候正是熱的時候,不然也不能空了這麼多的房子。
聊了這麼多閒話,馬車已經到了王喜貴的家門口,籬笆隔的小院,幾片破木板釘做的大門,中央用撿來的碎石塊鋪成的小道直通屋內,左側用泥土砌了個小狗窩,一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一條全身上下黑黝黝的大狼狗從裡面突然鑽了出來,對着門前狂吠了一陣。
王喜貴大概是怕那狼狗把鍾彤彤給驚着了,忙走在前面來到門前,衝着屋裡面喊着老伴兒。須臾,從屋內出來個頗爲敦實的農村婦女,她個頭不高邊往前奏邊用紅綢子綁着腦後的馬尾辮,見王喜貴身後有客人要來,忙從柴火堆裡撿了一根拳頭粗細的木棍,對着那黑黑的大狼狗喊叫着。
“大黑,進去,進去,別咬了,再咬,揍你了。”
她佯裝作愈打,高高舉起那木棍,那大黑果真如她所願,乖乖地縮進了狗窩中,“哽哽”地抱怨着。
見大黑進了狗窩,但她也沒敢扔了手裡的木棍,她是深知大黑的狡猾,所以忙向院外喊道。
“你們快進來吧,大黑我看着,咬不到的。”
她的嗓門極大,衆人聽着耳膜都被震得嗡嗡直響,不過可以看得出來,她是個誠實憨厚的女人,胸中沒有什麼心機,這種人是最值得交往的,所以第一眼胡強就對此人頗有好感,所以待他一進院就親切地喊了聲。
“大娘,您好啊!快進屋吧,外面挺冷的。”
王喜貴的媳婦見大家都快到屋了,也就扔了手裡的木棍,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來,她非常高興地上來首先拍了拍胡強,大大咧咧地笑道。
“哎呀,這就是我大侄子吧,你看看這麼多年了,我還沒見過呢。看看長的多俊,這要是在我們村,那小姑娘可勁兒挑。”
這位大娘的力氣實在不小,胡強那身板一下就被她推進了門,看她那粗糙的雙手,怕是沒有少操勞地裡面的農活,那臉色也似總蒙了一層灰塵。鍾彤彤與她比起來,簡直就跟才從麪缸裡面提出來似的。
王喜貴家的農家小屋內還是比較暖和的,這還是要歸功於大娘,她自己一個人從外面抱了一大捆的乾柴,沒了命似地往竈坑裡面填,母親李秀琴想上去幫手,也被她生拉硬拽了回來,說怎麼能讓客人幹活。
幾個人才進屋的時候,坑上就坐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她手裡面拿着一根針做着針線活,見來了客人她也顯得非常熱情地從被櫥下面拿出一小盆油瓜子,笑嘻嘻地朝着胡強和鍾彤彤笑,還不斷地誇着鍾彤彤的皮膚好。
鍾彤彤也覺得那女孩挺可愛,也就跟她在那邊磕着瓜子聊着。不大一會兒,屋子也燒得熱乎了,所有人才擠上了那張大坑上來,都圍在一起磕着瓜子,談着這些年不見的思念之情。
說了半天的閒話,胡強才意識到,進門之後還沒見到王喜民說的大丫頭,正想着這事說曹操曹操就到,有個大姑娘頭上插着一朵塑料花,穿着一身喜氣洋洋的紅色大絨毛衣裳,樂呵呵地就從外面進來了。
她大概沒料想到家裡面來了客人,進門就喊他父母的名字,可等一進屋才發現,屋裡面都坐滿了陌生的人,她當時小臉一紅就愣在了原地。大娘見此忙擔任起負責介紹的工作。經大娘這麼簡單一介紹,胡強才知道原來這個姐姐才比自己大兩歲,按說該是上大學的年紀,沒想到人家現在馬上就要結婚了。
未曾蒙過面的姐弟顯得有些生疏,只是禮貌性地問候了一下,而後她就似想起了什麼,忙向王喜貴問道。
“爸,爸!我託你買的喜糖,帶回來了沒有?”
王喜貴高興地從背後提過來一個綁得結結實實地口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他解開抓了一把先塞到了胡強和鍾彤彤的手裡,笑呵呵地說道。
“年輕人先吃一塊,粘粘喜氣。”
胡強和鍾彤彤忙領情地接了過來,可拿到手裡才發現,只是簡單的紙包糖塊,他倆人互望了一眼,以爲會是什麼稀罕的糖,最不濟也是什麼喔喔奶糖,或是金絲猴什麼的。
大娘見胡強倆個孩子也不吃,笑呵呵地對胡國富夫妻說道。
“你看這倆個孩子,是不是省不得吃啊,放心吃還有那麼多呢!”
胡強呵呵地笑了笑,撥開外面的糖衣,將糖塊塞進了嘴裡,您還別說,那糖吃起來不比那些名聲響亮的糖差多少,而且還透着濃厚的奶香味,胡強納悶這麼好的糖,怎麼包裝做的這麼差,於是撿起剛纔扔到地上的包裝紙,瞄了瞄生產廠家竟然是個叫廣源純奶奶糖。
胡強笑了笑如果要是自己絕對不會給這糖起這麼俗氣的名字,根本就不容易記得住,現在中國的消費羣體都是喜歡名牌的東西,只要是有一些知名度的商品,都是不愁銷路的。再看了一下上面的廠址,還是縣裡面的一個廠家,這又是改革開放處處開花結果的傑作。
王喜民不緊不慢地在糖塊裡面挑着撿着,可看那大丫頭似乎有點等不及,腦袋左看右看晃得跟波浪鼓一樣,她見王喜民沒完沒了了,就隨便上前抓了一把,衝出了家門。
王喜民衝着他女兒的背影喊着。
“丫頭,慢點跑,這忙的是啥!不是說好了,好糖留着家裡面過年用嘛!”
胡強湊過去看了看王喜民身後放着的挑出來的那堆,的確跟口袋裡面一些很不一樣,挑出來的都是像胡強嘴裡面含的那種奶糖,而裡面現在剩的水果糖居多。水果糖畢竟很少人愛吃,而王喜民上來就抓了一把給胡強和鍾彤彤,胡強略感有些過意不去。人家當做好東西的,他們卻沒當做一回事兒,真是罪過無比。
“大爺,我姐這是去哪了?”
王喜民笑着答道。
“哦,大概是去鄰院寡婦家去了,要說咱大丫頭的心腸就是好,八成是給她家裡面那兩個小鬼頭送糖去了。”
胡強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想着,看來現在農村的姑娘還是樸實善良的多,但卻不知道這次的新郎長得什麼樣,所以他好奇地又問道。
“大爺,我姐照婚紗照了沒?”
王喜民似乎對此不太瞭解,忙轉過頭去向他老婆求救,大娘見說要看照片,笑嘻嘻地忙從一摞書下面抽出來個影集遞了過來。然後,非常自豪地拍着影集說道。
“這是男方家裡面送來的,聽說花了不少錢呢,可千萬別弄破了。”
胡強心中略有不爽,但他知道大娘並沒有別的意思,也只有笑着接過了影集,鍾彤彤似乎也挺喜歡湊熱鬧,於是探過腦袋來看,她左右看了看那影集,然後誇了句。
“咦,這影集真不賴,在市裡也要賣好多錢呢!”
大娘有些得意地說道。
“這姑娘挺有見識,也是城裡人?”
鍾彤彤抿了抿嘴,也沒說什麼,反倒是胡強接了一句。
“她是松江市的人,醫院裡面當護士的,我身上受傷了,所以她負責給我護理。”
胡強之所以這麼說,就是避免再讓人誤會,她們倆個是小兩口,他個大男人倒是無所謂了,怕的就是被說着說着,萬一鍾彤彤喜歡上自己怎麼辦,那以後的日子可就太尷尬了,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的好。
大娘聽說鍾彤彤是松江市的人,還是嚇了一跳的,忙抱歉地說道。
“呵呵,我們鄉下這地方,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你看這房子也破破爛爛的,招待不週,千萬別在意啊。”
鍾彤彤瞪了胡強一眼,看樣子她本打算不說出來的,現在被胡強這麼一搞,跟這些人說起話來都顯得有了些隔閡,她忙笑着說道。
“阿姨,沒關係的,我家也就親戚是農村的,現在不都是這樣嘛,我還覺得你家挺好的呢,你看那小院被您收拾的多幹淨。”
大娘被鍾彤彤一張巧嘴說得笑了笑,又誇了一句。
“這姑娘可真招人疼啊,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
胡強心想這女人要是看誰對了眼,那就是好得不了,要是看不上你,非要把你扁低得什麼也不是,這要是讓她們互相誇起來,估計到明天也停不住。所以胡強立即將影集翻開,指着一張照片向鍾彤彤徵求意見。
“彤彤,你看這張照得怎麼樣?”
鍾彤彤似乎對照相很有研究,將胡強指着的幾張照片的優缺點都指了出來。胡強問她怎麼沒去學攝影專業,反倒現在當了護士。她笑着解釋她喜歡見到病人笑着走出病房的樣子,而對照相之所以如此的在行,因爲他父親以前是記者,現在是市裡面一家報社的總編輯。
胡強立即雙手合什向她拜倒。
“哎呀,失敬失敬,原來是書香門第出身。”
鍾彤彤用手背捂着咯咯笑了笑。
“你這人還真挺會搞怪,什麼書香門第,現在哪還有人論這個。”
這兩個年輕人正談得不亦樂乎,大丫頭從鄰院的寡婦家回來了,並且還帶了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回來,大丫頭一進屋就把那最小的女娃抱到了炕上,然後從坑對面的桌子上拿了面小鏡子,笑呵呵地對那女娃說道。
“現在姐姐就給你化妝,化的漂漂亮亮的,等過幾年你也就能嫁出去了。”
那女娃似乎看起來挺高興,坐在坑頭上自己把棉鞋脫了,站在坑上興奮地跳了起來,大丫頭忙過來拿起那雙棉鞋瞧瞧了,她用手指在鞋的前端掏了掏,竟然有個大拇指大小的窟窿,她走到那女娃的跟前,用手握着她的小腳丫,親切地問道。
“丫頭,怎麼不告訴姐姐鞋破了呢?姐姐好給你補上,這不凍腳嗎?”
女娃就像是犯了什麼錯,那份高興勁兒立即就沒了,她癟着嘴憋了半天才說道。
“我娘說,姐姐要出嫁了,要給你做個大紅袍子,可我家沒有布料,娘說把今年做棉鞋的錢省下來,然後給姐姐做新衣裳。”
大丫頭聽到這裡眼眶一紅,一把就將女娃抱在了懷裡,淚珠噼裡啪啦地往下掉。
母親李秀琴更是觸景生情,忍不住地也抽泣起來,用手撫摸着那女娃的凍得紅彤彤的小臉蛋。
女娃卻挺懂事,不斷地哄着大丫頭。
“姐姐別哭,不然就嫁不出去了。”
大丫頭哽咽了片刻,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將女娃又重新放在了炕上,然後說道。
“姐姐,不哭,不哭了!等着我去拿口紅,給你畫個紅嘴脣。”
女娃高興地拍着小說點了點頭,看着大丫頭去找口紅。可能屋裡面突然出現這麼陌生人,她覺得挺好奇的,所以挨個地瞅了兩眼,等到她看到胡強的時候,她立即蹦了起來,像是發現寶藏一樣,衝着胡強懷裡撲了過來,口裡面親切無比地喊着。
“大哥哥,終於找到你了。”
胡強面對突如其來這一切,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等他看清了那女娃的臉蛋,和那如明月般皎潔的眼睛,才認出她來,那不就是求自己救她哥哥的小女孩嗎?他又看了看那正在扒着糖吃的小男孩,可不就是那落水的孩子。
胡強是明白了緣由,剩下其他的人卻是還矇在鼓裡呢!他們見女娃突然叫胡強大哥哥,還以爲她認錯人了。特別是大丫頭,忙跑了過來將女娃抱了起來,然後說道。
“快,丫頭,別去煩那個哥哥,你不認識。”
女娃忙晃了晃腦袋,指着胡強對大丫頭說道。
“前一陣子,我和小哥去抓魚,小哥掉水面了,就是這個哥哥救的。”
這一刻,胡強成了這屋子裡內所有人關注的對象。
“胡強,這是怎麼回事啊?什麼時候發生的,我怎麼就不知道!”
胡國富頗爲意外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