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從不貪圖享樂, 對於美食自是沒有什麼講究。而看在他的徒兒與白菜包苦了那麼多日子,還是在一個較爲熱鬧的鎮上尋了個看起來菜式比較齊全的酒家。
因着白菜包要吃肉,司命本想爲他點上一隻燒雞, 可那是個高級的山野酒家, 專供山珍野味, 根本沒有那些家常的菜式。不得已, 他只得吩咐小二有什麼肉便上什麼。
最後, 白菜包抱着一隻烤白鷺,實際上那隻白鷺與奶牛精的徒兒有着淵源,而他哪裡知曉那些事!此時, 他既不知小白鷺是何方妖孽,更不認識她的親戚, 他只是餓得委實不清, 顧不得一切, 獨自啃得不亦樂乎…
阿梨則還是一如既往歡喜素食,她爲自己點了一大盤山野菜丸子, 一大碗山花粥,還有山野果等……
司命對吃並無講究,只輕輕地瞥一眼阿梨,眼底暗藏着一絲奇怪的意味,轉而對小二說, 我與她一樣!
也不知怎的, 阿梨本是個見吃忘義的人, 再加上又餓了好久了, 此時的她本該形似白菜包, 然她竟頭一次無法埋頭將心思全部放在吃上。
她只嚐了一小口菜丸子,便不由自主將目光瞥向師父, 而他偏巧正看着她。彼此都那麼熟悉了,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還是讓她有那麼一種被電閃了的錯覺!
她忙低下頭,假意繼續全神貫注去食那丸子,假裝一切都如同尋常。
而沒過多久,不知是腦袋不受控制,還是心不受控制,她情不自禁地又去瞧他…
他的目光也不知是沒有挪走,還是隨即又撞了過來,見她吃的不甚專注,頗爲不解地問到,“梨兒,飯菜不合胃口”
阿梨好似做賊心虛一般,來不及將目光躲閃,只得強行對視着他,支吾道,“啊,沒…沒有不合…好吃,師父…好吃呢!”言罷,她便埋下頭,努力不去想其他,吃了起來,不再看他!
司命微微點頭,“那就好…”
他沒有注意到阿梨已將偷偷漲紅的小臉幾乎埋在盤子裡,不敢再偷瞧他,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吃得極不正常。
與師父共處兩年多了,怎麼突然間在他面前就慌張起來,甚至連丸子都夾不穩,她不知心裡那從未有過的異樣衝動是什麼,是難過還有幾分欣慰,是焦急還有幾分釋然,是期盼還不知盼着何事!
……
此時,不遠處的一座妖山上,一個神秘的老婦正端着那山上的特產,聲色俱厲地對着一個小丫頭,賣關子仍在繼續……
“把這杯奶喝了,我就告訴你!”
小白鷺總被奶牛精師父逼着喝她的奶,這也不是頭一回忍痛喝奶了,她到也並未覺得什麼異常,索性依舊一飲而盡!
不曾想,意外就那樣發生了……
只聽她繼續咬牙道,“司命的到來倒是提醒我想起了他,這幾日,我要出去走一走,不日當歸。你也不要閒着,我給你一些時間,去將那小狐狸勾來山上。還有,你不是很想知道你要問的那些問題嗎,就趁此一併去打探清楚吧!”
“師父,也沒那麼想知道啦,只是隨便問問,徒兒可不可以不去,就在這山上等你回來!”
奶牛精面色一沉,“別以爲我不知你整日裡都在想什麼,這一次你非去不可,記得回來找我拿解藥!”
“什麼,師父的奶有毒!”
“你的奶纔有毒呢!”
“啊……”
“爲師是在奶中下了毒……”
“師父……你……”
“你以爲,問了我問題的人,我是可以放過的嗎更何況要報的愁還多着呢……”
……
自打他們回去後,對於阿梨來說,諾大的南華仙山,沒有因爲那一次轟轟烈烈的捉姦而有所改善,而是愈發冷冷清清。
尤記得赴傾畫生日宴前的那些日子,“虎精”師父每日不顧她的強烈抗議,夜夜來搶她的空氣。而後來,也不知從何時起,她不知不覺地習慣了,認爲餘下的空氣也剛剛好,甚至後來,她下意識地有些忐忐忑忑地期待那樣被搶……
如今,他反而又一次打破她的習慣!
自打回來後,他就忙了起來,白天晚上不搭人影,他不是兀自思索着什麼,就是在一些本子上寫着亂七八糟的東西。除了下筆那一點聲響,靜得頗有些可怕!
難道他在創作話本子
而當他踱步而去,她偷着潛伏過去翻開來看,那本子上面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莫非他除了在上面比劃,什麼也沒做!
他這人是有多無聊……
另一方面,白菜包小狐妖也不似以往那般粘着她了。自從師父那廝抱過他那廝後。
這些日子,他彷彿更願粘着他,去請教些這啊那的……
難道白菜包沒有體會到她也是個比較有文化的人嗎
有什麼事不能請教她嘛,簡直狐眼看人低!
以往還有個叫阿蘿的傢伙,從前總是來找她玩,最近聽聞她迷戀上了煉藥,真是個比操勞師叔還好色的人……
話說操勞師叔哪裡好色了
總之,將不好的詞語都用在那些人身上就對了!誰讓他們最近都不愛理她了呢!
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生活,竟是這個樣子!每個人各自操勞,橫豎就她一個閒人顯得頗爲多餘。若是這樣的話,當真沒人在乎她的存在,她乾脆離師出走算了……
想什麼就做什麼,左右她在不在都好似對其他人沒有影響一般!更有甚者,她走了,他們都不會察覺吧!
阿梨越想越委屈,委屈過度就什麼都做的出來!
她胡亂將一些瑣碎打了個包裹,提起那些有用沒用的,就那樣胡亂地出走了……
同樣重量的包裹,同樣熟悉的山路,也不知爲何,走起來那般沉重……
而儘管她頂着沉重如是拖沓,直到將走到山腳下,也未見有人來送行,那些人果真都不管她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師父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突然間就冷了呢!雖說那些日子他頗爲莫名其妙地獨自出門,害得她與白菜包好找!可前陣子剛尋到他的時候,他還爲自己擦臉上的泥水呢!看起來頗爲着緊她的形容!
這會兒說冷又冷起來了,真讓人寒心。離師出走,她也只是出走給他看的嘛,怎麼還當真放任她出走呢!好壞的師父,她簡直要氣暈了,氣着氣着小臉上便泛起了淚花,“壞師父……”
“既然你師父很壞,爲何還不快些離開?”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驚得阿梨一個哆嗦…
她是要離師出走的,可這和別人又有什麼關係,哪裡輪得到他說三到四。阿梨擡眼,四下望了望,想要教訓那人一頓,卻看不到什麼人影。難道是聽錯了了?不是錯覺又是什麼?
她抹了一把小臉上的淚花,頗爲難以置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她站在那裡掂量了好一會兒,才繼續慢慢向山下行去,邊走邊回頭瞧,只盼着師父能不能鬼使神差地將她捕捉回去…
“現在要去哪?”那個聲音非但真真切切,還如影隨形,怎麼跟着來了?又一次響了起來…
阿梨聞言,確信沒有聽錯,即刻頓住腳步,這一次她雖仍尋不見問話的那人,但的確有人在近前,“你是誰?爲何在此處?”
她隨師父修行了一陣子,但除了在包子鋪,從未與人真正交過手,也不知來人是敵是友,接下來是兇是吉?可那人明明就在眼前,卻看不見蹤跡,想必妖法了得!她頗有幾分惶恐地循聲左右搜索,“你是不是在跟蹤我?”
“是又如何?”四個字就那樣肆意地迸出!
在師父的妖山腳下,敢這般妄爲的是什麼人呢?
她是不是碰上了什麼狠角色,自己打得過他嗎?一念至此,阿梨頗有些後悔了,師父不理她便不理她嘛。至少有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是安全的,幹嘛非要離師出走,找麻煩呢?
轉念又一想,這還沒動手呢,怎知打不過他?再不濟,她還會咬人呢!幹嘛要怕成這個樣子,“有本事就出來見人,畏手畏腳的,算什麼英雄好漢?”
“好…”
“好什麼好?你究竟在哪?”
阿梨正在四處張望尋找,卻發覺自己突然間被什麼人從背後抱住……
她忙試着用手去掙脫,可那人的力道卻無比之大,她根本無半點招架之力。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去呼喊了,即便他或許不那麼在意她了,“師父…”
“師父…”
然任由她如何喊,除了挾持他的那人繼續囂張地抱着她,山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山腳下與山中,對於凡人而言,或許有些遠。而對於師父來說,憑藉她以往的經驗,他是足以聽得到的。
他爲何還不來救她,難道真的不管她了嗎?
阿梨心中的苦澀頃刻間難以言表,甚至覆滅了此時的不安與恐懼。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竟讓師父對她前後判若兩人?
呼喊了一會兒,嗓子有些聲嘶力竭,她發現這樣下去毫無用處,便也放棄了求救,動又動不得,只得任由那人抱着。
也不知怎的,那一刻,彷彿有什麼利刃扎入心中,刺入了眼底,頃刻間,她便絕望地連淚水也流不出來了。
而後面的人只是抱着她,還來不及劫財或是劫色…
阿梨趁着這個功夫,驀得想到,自己還有必殺絕技尚未派上用場呢。是以,她細細體會着背後的動靜,等了一會兒,趁其不備,卯足了勁,抓起那人的手就往齒縫中塞…
果然被她得逞,牙齒用力咬了下去,惹得他下意識鬆開雙臂…
此時若往山上跑,太過吃力,不肖片刻,就要被他逮個正着。她唯有向山下拼了小命地逃去…
阿梨沒有想到的是,她向山下跑着順利,追她的人亦是容易。沒跑幾步,又被一把抓住…
“完了,完了,全完了…”此時此刻,她跑也沒用,呼救也沒用,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既然如此,她唯有等死了。
她兩眼一閉,心道,“師父,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徒兒被抓?你到底有多不愛管我啊?可是,徒兒不甘啊!”
正當她死不瞑目之時,意外又發生了,有什麼冰涼地東西莫名貼上她的脣瓣,一口咬了上來…
她只覺得小小的身子被愈發緊抱住,自己的一隻手夾在那人的臂內,另一隻手卻被遺忘在外面…
此時,面前的人雖如此囂張狠厲,可他卻也沒有想到,竟然忽略了她的一隻手。即便終將是抵不過,有那麼一丁點機會,她也要用那一隻手狠狠地揍他…
然手將將伸到半空,她卻突然間放棄了最後的希望,任由那隻手放鬆下來,縱容他毫不溫柔地咬着她…
甚至,片刻過後,她的那一隻小手非但不去爭取什麼,還下意識地環住他的腰,緊緊地抓住他的後襟,生怕他走了一般…
事情的逆轉太過突然,見臂內的小丫頭就那樣乖順了起來,那人突然間一陣怔楞,下一瞬,他彷彿對這樣自暴自棄的她尤爲不滿。他停下口上動作,受了刺激般得一把推開她…
阿梨被推得猝不及防,踉蹌後退了幾步,一個站立不穩,竟跌坐在草地上…
那人眉頭輕輕簇起,上前一步,正要低頭去拉她起來,可下一瞬,他又直起身來,極其憤怒地斥道,“你竟如此隨便,任誰都可以對你…”
他甩了衣袖,轉而背過身去,深深一嘆過後,便不再理她…
阿梨從未受過如此大的折辱,咬也是他罵也是他?怎麼可以如此對她?已然乾涸的淚水這會兒決堤般地崩塌,終於涌了出來,她坐在地上,哇得一聲大哭,“嗚…”
那人身子微微一動,他最見不得小丫頭哭了,尤其是她,再大的憤怒也只得放到一邊!
他轉過身來,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去拉她,“起來…”
“誰要你管,壞師父…”阿梨哭得更兇,不肖片刻,便泣不成聲!
“梨兒,你…怎會知道是爲師?”她是如何辨的出….
雖然放下了對白菜包的心結,可司命還是對她曾經與那些小妖不分你我的走得那樣近耿耿於懷。
他不願意在她眼裡,誰都可以一般對待。見她打包出走,竟殘忍地棄他而去!那些日子好不容易舒緩下來的彆扭情緒又被挑了起來,他換了容貌跟着她,想看看她究竟有多不分輕重。
沒想到,對那樣的行爲,她當真沒有去排斥!他起初已怒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可事實上她竟然早知道他是她的師父?這又讓他不知所措!
“你身上的氣味….你….你,欺負我…嗚嗚…”阿梨簡直委屈到了極點,聞到了師父身上特有的清香,一時明白過來他不是不管她了,只是扮成別的樣子來捕捉她。
不管他安得什麼心,沒有當真放開她就好,總算略微寬了心,可卻被他那樣對待,她的心簡直被刺痛到了極點…
她繼續委屈道,“你不想要徒兒了,整日不願見我,這會兒,還又打又罵又欺騙的,你幹嘛那樣討厭我?壞師父…”阿梨坐在那裡,小臉簡直要哭碎了,還不忘繼續訴苦…
“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好難過的,師父…嗚嗚…”
司命這些日子,何嘗不是矛盾着!他沒日沒夜的趕着整理命簿,就是想早點將前些日子因自己的差錯,爲人間錯亂的命運做一個彌補!而完成了那些,才能將精力全部用在她身上。畢竟職責所在,那些凡人的命運被打亂,也是他不願意見到的。事情脫得越久,那些亂子就越不好打理。爲此,他儘可能地早些安排。
左右她從前都不那麼在意他的,每一次都是自己強行抱她在懷,他忙起來,她也不會有什麼關係!沒想到這樣無可奈何的冷落,竟讓她有些在意了?
司命頗爲懊悔地撤下僞裝皮具,見她不肯起來,便坐到她的身側,將哭得瑟瑟發抖的徒兒的髮絲捋了捋,柔聲哄道,“梨兒,快起來,地上涼,是爲師不好,以後不會了…”
他以爲她會繼續鬧脾氣,可沒有想到的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安慰,卻讓她登時壓低了哭聲,她低聲抽噎道,“師父不是不稀罕徒兒了嗎?連我出走你都不理?”
他的心一陣錯愕,原來她是有意出走給他看的!都怪自己太過不了解小丫頭的心思了,他揉了揉她那梨花帶雨的小臉,幽深的眸子下藏着無盡的疼惜!他是個不大會安慰人的人,擠不出什麼甜言蜜語,憋了半響才迸出幾個字,“梨兒,乖,不哭…”
她哪裡知曉,他的心簡直要疼惜碎了,而他所能做的卻只有看着她心急,不知如何是好!
見她遲遲不肯站起,他唯有繼續陪着她坐在草地上,因心疼而面色漸顯蒼白!
阿梨見師父如是模樣,不由自主地自責起來,都怪自己?閒着沒事又胡鬧,此刻他顯然又被自己刺激到了?她都這般大了,不該總耍小孩子脾氣的,她將他的手臂拉倒身邊,環住自己,“師父也乖,徒兒給你抱抱,便不痛了…”
此刻,即便沒心沒肺如她,說出這話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經過這些日子的冷落,她現下不確定他是不是還似以往那般頗歡喜抱她的。故而,從前那些不經意間的親密動作做起來也不那麼順溜了!
果不其然,聽聞此言,他面上的痛並未減輕,而是彷彿受了更大的刺激,他被刺激得竟連兩隻手也顫抖起來…
阿梨見師父如此反應,意識到是自己適才給他抱才這樣,茫然而慌亂地想要將環住她的手臂移開……
這樣的動作非但擺脫不得,她反而被抱緊得幾近呼吸不暢,只聽師父發出萬分痛苦的聲音,“不許離開我……”
她鬧幺蛾子出走本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一點點就好,可竟將師父擠兌成這般模樣。她不知該有多愧疚,可也不能全怪她!
從這些日子的表象判斷,她哪裡猜得出自己出走的殺傷力有這麼強大!她將小腦袋貼在他的胸口,嬌嗔道,“徒兒不走,可你也不許不理我……壞師父……師父……”
末了,那尾音拉得老長……
這種讓他感受到生離死別的場合,她還有心思撒嬌,自己怎麼收了這樣一個徒弟
那個撕心裂肺的回憶,激起了他痛苦不堪的心結,而現下該有的情緒都被她適才這一段嬌滴滴的音色給攪和了,懷裡的人又恢復成了那隻讓他既愛又恨的小混蛋形象……
“哎……”司命也不知該嘆該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