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買來的火器？”
王承恩率領手下太監從神機營趕回來已是午後，朱由檢望着從神機營帶回來的魯密銃，沉默無語。
金水橋前，寒春和煦的日光照耀在斑駁陸離的火銃上，散射出詭異的光芒。
朱由檢臉色陰沉，從地上撿起把品相還算不錯的火銃，在手裡把玩一番。槍管已經開裂，火銃木柄佈滿蛀蟲啃過的窟窿。
朱由檢感覺心頭滴血，王承恩竟然花錢買回來這樣的次品。
崇禎有把槍，王承恩也有槍。
司禮監秉筆太監常年佩戴的，最後追隨皇上殉國吊死煤山時身上還帶着的，是一把破舊三眼銃，當然，這已經是大明最犀利的火器。
按理說，王承恩應該對火器比較熟悉，然而他就買回來這樣的次品。
朱由檢百思不解，望着旁邊累的氣喘吁吁的王承恩，努力剋制住心頭怒火。
“花了多少銀子？”
王承恩沒注意看崇禎臉上表情，笑盈盈道：
“萬歲爺，二十把火槍才花了二十兩，郭遊擊說了，只給奴婢算一兩銀子一杆。
言語之間還有幾分得意，崇禎末年魯密銃折算五兩銀子一把，王承恩能以這樣的價格買到也算不錯。
朱由檢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氣的吐血。
二十兩銀子！足夠他吃兩年小米粥，足夠置辦十套皮邊弁服，要知道，崇禎身上這件皮弁服他可是穿了整整三年。
“好，你辦的好！”
皇上咬牙切齒，面目猙獰，所幸聲音不大，只有王承恩一個人聽見。
見皇上反應如此激烈，王承恩連忙解釋說：
“皇上有所不知，這些火銃都是些萬曆年間的舊物，存放在神機營倉庫中，幾十年沒人動，時間久遠，所以纔會生鏽，當然，也有可能會炸膛的，好在價錢便宜，很划算的！”
“炸膛？”
朱由檢一直在聽王承恩說話，聽到說炸膛兩個字，心裡哆嗦了下。擡頭滿臉驚愕望向王承恩。
從太監口中說出炸膛竟然如此雲淡風輕。
朱由檢感覺自己三觀又被重新塑造了一次。
事實上，由於工藝落後，最重要是用料不足，到了崇禎中後期，北京王恭廠出產的火器劣質不堪，火銃燃放不響，炸膛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是啊，皇上，便是王恭廠的火器，也會經常炸膛的。“
”好了，朕知道了，”
朱由檢擔心王承恩再說下去，沒人敢用這些火銃。擡頭望向眼前這羣累得爬不起來的錦衣衛太監，忍不住搖頭，這些人體力之差，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旁邊高文彩見崇禎臉色陰沉，擡頭望向皇帝，低聲道：
“皇上，今日衆人疲憊，排槍改日再練吧？”
朱由檢眉頭微皺，輕輕搖頭。
“時不我待，咱們時間不多了。”
的確，大明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李自成不會等到崇禎訓練完畢纔來攻城。
悲催的是，穿越者的亂入好像加速了李自成東征的進程，北京還要多久淪陷崇禎不能確定，可以肯定的是肯定沒有三個月。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能把這羣錦衣衛太監訓練成什麼樣子，只能看天意了。
“清點下還有多少人能動，告訴他們，想要留下的，就排成隊列，準備訓練！”
小半個時辰後，八十人多人站在了朱由檢面前。
一千多人的大部隊經過第一輪淘汰，就剩下這八十人。各人站的東倒西歪，根本談不上什麼隊列，所有人都累的精疲力竭，其中一些更是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朱由檢很擔心這些人會猝死在自己面前。
“建奴擅長弓馬，以騎射爲本，不過自天啓年間開始，他們也用上了火器，”
朱由檢目視前方，對着一羣錦衣衛太監大聲道：
“虜酋多爾袞注重火器，那是因爲他爹努爾哈赤當年在寧遠被咱們火器射死了！”
人羣中傳來陣陣笑聲，崇禎停頓片刻，繼續道：
“建奴有槍，朕也有槍，而且朕的槍要比建奴的好！“
”諸位今天站在這裡，以後就不用爲衣食所憂，朕給你們的，比給九邊重鎮的還要多！朕還要給你們大明從沒給過你們的榮譽！“
崇禎越說越顯激動，臉色也漲的通紅。
朱由檢聚精會神聽崇禎說話，王承恩咬了咬嘴脣，臉上全無嬉笑表情。
”在近衛軍，隨時都有人離開，繞紫禁城跑一圈只是第一步！以後會有更多的磨難等待你們！記住！朕要的是精兵，萬里挑一的精兵！”
“閒話少說，分成三組，每組二十人，準備排槍訓練！”
在高文彩的指揮下，八十人前後排成三排，每排二十多人。隊伍頗爲凌亂，崇禎並不在意，如果朱由檢時間充裕，他會按部就班從最基礎練起。
甚至他還會像後世天朝和諧軍那樣從疊被子開始練起，不過對分秒必爭的朱由檢來說顯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跳過隊列，直接從排槍開始練吧。隊列的重要性不需多做解釋，等以後時間充裕再慢慢練吧。
眼前這羣人是沒機會練了，他們中的大多數會在三個月內成爲炮灰，或死於建奴，或死於李闖。
在高文彩王承恩兩人的耐心指導下，站在最前排二十名近衛軍基本掌握了魯密銃射擊技巧。
當然，王承恩沒有點火射擊。
炸膛可不是好玩的，輕則燒掉鬍鬚毛髮，重則毀容斃命。
“朕十五歲練習騎射，而今百步穿楊，每發必中，靠的是什麼！唯手熟爾！”
王承恩驚愕望向皇上，據他所知，朱由檢從沒碰過火器，更別說什麼百步穿楊，不過他旋即明白過來，這是皇帝爲了振奮士氣。
王承恩當然不知道穿越之後的崇禎皇帝何止是能百步穿越，百米之外，槍槍爆頭也不在話下。
“你們要多練，多練！”
朱由檢聲音嘶啞，如一頭猛獸，竭嘶底裡的嚎叫。
哪怕是從沒碰過槍的人，給他打個十幾萬發子彈，不說變成槍王，槍槍爆頭也是能做到的。
當然，以崇禎皇帝的性格，他是不可能讓手下人這麼揮霍的，而且這個時代的火銃還沒有什麼準頭可言，除非崇禎能解決膛線問題。
“皇上，已經準備停當，開始練吧！”
崇禎皇帝擡頭望向對面，十個錦衣衛番子與十個年輕太監組成的隊列手持魯密銃，瞄準五十步外一排木樁，準備射擊，所有人臉上都充滿緊張神色，對這二十人來說，這還是他們平生第一次接觸火器。
千萬不要炸膛！千萬不要炸膛！
朱由檢在心裡默默唸道。他心存僥倖，糯康卡的黃金他已經用去十分之一，照這個速度，估計堅持不了多久。
現在他每花一文錢，都要反覆掂量。
一兩銀子買一把魯密銃，王承恩說得沒錯，這已經很划算了。
希望不要炸膛。
“放！”
伴隨崇禎皇帝一聲令下，金水橋上傳來震耳欲聾的槍響。
大股濃煙瞬間籠罩四周，隔着很近也看不清彼此的臉。
煙霧中隱約傳來痛苦呻吟聲，朱由檢最不願看到的一幕還是出現了。
待煙霧散去，最前排一個身材肥碩的年輕太監手中握着的魯密銃槍管已經炸開，地上散落着細碎的黑色粉末。
所幸鉛彈沒有射中這個倒黴的太監，只是火藥燃燒升起的煙霧將他臉龐燻黑，不過這也足夠嚇人了。
再看其餘人，射出的子彈準頭都很低，二十把魯密銃，射中木樁的不過一兩隻。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王承恩一邊擦汗一邊安慰崇禎道，暗自慶幸剛纔開槍的不是自己。
朱由檢咬緊嘴脣，像是用盡全身力氣道：
“今日就到這裡，明日辰時早朝完畢，來金水橋！散了！”
衆人如蒙大赦，紛紛叩謝聖恩，四散而去。
王承恩與高文彩神色暗淡，擡頭望向崇禎皇帝，朱由檢臉色蒼白，心頭升起種從不曾有過的挫敗感。
“皇上，不必急躁，奴婢明日再去挑一些好的來，”
王承恩小心翼翼安慰道，旁邊高文彩也勸道：“也可以先從弓弩練起，陛下切不可傷了龍體。”
朱由檢閉上眼睛，思緒飛轉。
高文彩說的習練弓弩是不需要考慮的。
訓練一名合格的英國長弓手至少需要兩年之久。
即便是建奴訓練輕弓手，沒有一年半載也是不可能的。
況且弓弩已經開始落後於這個時代，十七世紀是火器的時代。
不知過了多久，崇禎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王承恩道：
“王承恩，畢孟候現在何處？朕該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