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臣將共尉迎進了府,各自入席,臉色卻不怎麼好,他臉色嚴肅的看着共尉,半天沒有說話。共尉很意外,呂臣今天的反應很反常,一點不象以前看到他時的親熱。想到白公的提醒,他也有些擔心,臉上雖然還掛着平和的微笑,神情卻鄭重起來。他上下打量了呂臣兩眼,“阿臣,身體好了?”
“感謝君侯關心,呂臣的身體已經無礙了,只是心裡還不太舒服。”呂臣硬梆梆的說。
共尉鬆了一口氣,呂臣心裡有事這不可怕,可怕是卻是呂臣把事藏起來不說,既然呂臣這麼跟他說話,可見他並沒有想瞞着他,而是打算當面問個明白。他淡淡一笑,鎮定自若:“阿臣有何不舒服的,不妨說來聽聽,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忙。”
“正要向君侯請教。”呂臣怒聲說道:“我聽說君侯將我留在陳縣的人馬全交給劉季,讓他跟着項將軍去援魏了,可有此事?”
共尉皺起了眉頭,沉下了臉,不悅的看着呂臣,眼神裡的陰冷讓呂臣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對自己剛纔的話有些後悔。在盱眙這些天,他因爲養傷,很少出門,所有的事情都是父親呂青轉告的。開始呂青告訴他說,共尉將他留在陳縣的人馬交給劉季帶領,跟着項羽去解臨濟之圍的時候,他並沒有太在意,可是呂青卻提醒他,共尉對劉季印象一直不好,這次援魏,他自己懼怕秦軍太強,裝病不敢出頭,所以才讓劉季去送死,順便把呂臣的親信人馬也送掉,既削弱了呂臣的影響力,又送了項羽一個大人情。呂臣一聽說共尉爲了自己的私利,讓他的人馬去送死,頓時勃然大怒,早就要找共尉問個明白,恰好共尉就來了。他本來是理直氣壯的,可是一看共尉的眼神,又莫名的有些心虛,氣勢頓時弱了三分。儘管如此,他還是不能接受共尉的做法,一定要問清楚。
共尉沒有立即回答呂臣,他到呂臣這裡來之前,就預料到呂臣會就這件事問他,他也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他自己的兵與衆不同,從開始就以精兵爲主,所以人數雖然不多,可是戰力卻強。接收了白公、呂臣等人的人馬之後,相對來說標準就有些低了。戰力提高得不多,但是消耗卻猛增,和他的精兵策略相去甚遠。再加上這些人有人馬在手,有意無意的總有些自以爲是,所以他才先送了張良一萬人,後送了劉季一萬人。送給張良的那一萬人以秦嘉、田壯的舊部爲主,送給劉季的一萬人就是以呂臣的舊部爲主,實際上他自己的精銳並沒有減少,相反經過幾次增補,還增加了不少。
這樣損人利已的事情,他不願意做,可是事態逼得他必須這麼做,要不然的話,他不僅要多消耗無數的糧草輜重,還要防止手下擁兵自重。但是這種話只能在心腹之間心照不宣,卻不能說出口,特別是面對呂臣這樣曾經的兄弟,現在的下屬,他更不能挑明。
呂青利用這一點來刺激呂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共尉早就有心理準備,他沉默了片刻,直到呂臣有些頂不住了,這纔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問道:“阿臣,我們有過約定的,想必你還記得。”
呂臣愣了一下,隨即想了起來。他曾經和共尉說過,只要共尉奪回陳勝的人頭,奪回陳縣,他就甘願聽共尉的指揮,放棄手中的實力。換句話說,他剛纔說那一萬人是他的人馬的這個說法是不成立的,不僅那一萬人馬,就連他呂臣,都是共尉的手下。他一時語塞,可是還是覺得有些不甘。
“不錯,我們是有過約定,只要你替陳王報了仇,我就聽你的號令。可是……”
“可是什麼?”共尉厲聲打斷了他,猛地挺直了身子,怒目而視:“既然聽我的號令,我讓劉季帶着他們去援魏,有何不可?你是不是懷疑我借秦軍之刀,削弱你的實力?”
“我……”呂臣梗着脖子看着共尉,雖然不說話,可是神情卻將他要說的話表露無遺。
共尉哼了一聲,伸出兩根手指指着呂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氣得沒說出來,他站起身來,按着腰間的吳鉤來回邁着大步,神情憤怒,氣勢逼人,看得呂臣心慌不已。
“阿臣,別人這麼看我,我無所謂,可是,你這麼看我,我很失望。”共尉站在門口,仰着頭,只讓呂臣看到他的背影。在外面耀眼的陽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更加高大,逼得呂臣有些透不過氣來。
“當初你入我帳下,就有人勸我立刻剝奪你的兵權,可是我沒有聽。最近又有人跟我說,你父親和大王走得很近,我也沒有聽。我總覺得,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我們是最好的兄弟,相信彼此,甚至超過相信自己,不會被別的人閒言碎語所動。可是,你今天的話,讓我很失望。”
共尉的聲音中透着無限的悲痛,彷彿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呂臣聽了,十分慚愧,想着這一段時間共尉的所作所爲,確實覺得共尉沒有虧待他,給了他最大的信任,與父親呂青說的並不相符。但是他還是有些不解,既然共尉相信他,爲什麼還要把他的人交給劉季?他也隱約聽說,劉季雖然是他的連襟,可是並不被人信任,他信任呂家的人遠超過劉季。誰能保證說,他讓劉季去援魏不是讓劉季去送死?
“你是不是也想跟着大王?”共尉轉過身來,咄咄逼人的目光似乎直透呂臣的內心,讓呂臣有些抵擋不住,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避免和他對視。共尉見呂臣的氣勢已經全消,這才眯起了眼睛,寒聲說道:“阿臣,你不要忘了,陳王是怎麼死的。”
呂臣一驚,頓時如夢初醒,不由得自責不已。自己真是昏了頭,居然被父親說動了心,想要轉投懷王。懷王是什麼人?他是楚國貴族,比項梁還正宗的楚國貴族,他憑着王族的血統,輕而易舉的竊取了陳王的功業,坐上了楚王的位置,將陳王徹底從人們的心裡抹去,自己只顧找見死不救的項梁報仇,卻忘了這個懷王纔是最大的竊賊。
而自己居然還要幫着他來對付共尉。
呂臣的額頭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神情灰敗。
“你父親老了,他昏了頭,不知道被人利用,你怎麼也昏了?”共尉趁熱打鐵,厲聲喝問:“你把陳王的事業給忘了?陳王爲什麼會失敗?就是因爲那些貴族看不起他,不願意爲他效勞,讓他獨自面對秦軍的攻擊。現在你要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拋棄陳王的事業了?”
“我……”呂臣滿頭大汗,神情惶急。共尉這句話刺到了他的心裡。他對陳勝的尊敬,又豈是隻言片語就能說得清楚的?陳勝死了,當年陳勝手下的部將叛的叛了,降的降了,死的死了,他覺得能繼承陳勝事業的就剩下他和共尉兩個人。共尉的能力和實力都超過他,他相信共尉更有實現陳勝夢想的可能,所以他心甘情願的聽共尉號令。可是,爲什麼在盱眙短短的時間,自己就聽信了讒言,懷疑起共尉來了?懷王能繼承陳勝的事業嗎?當然不可能,他自己就是陳勝要打倒的王侯將相,他又怎麼可能繼承陳勝的遺志?
“你覺得我在借刀殺人,借秦軍的刀,殺你的人,是不是?”共尉彎下腰,兩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呂臣,直看得呂臣顫抖不已。“我如果想要這麼做,何必白白犧牲一萬人?我直接一刀殺了你,不是更方便?”他停了片刻,又接着說:“你以爲你父親和大王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告訴你,我人雖然在彭城,可是他們的舉動,我一清二楚。因爲這個很簡單,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們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他們這些王公貴族想幹什麼,我不用猜也能想得到。”
“可是,我沒想到你居然也被他們鼓動了。”共尉仰天大笑:“悲哀!真悲哀!陳王死矣,陳王死矣,誰說王侯將相沒有種?這就是他們的種啊。”
“不——”呂臣猛地站了起來,雙目赤紅,一把揪住共尉的衣領,怒聲大吼:“陳王沒有死,還有你,還有我!”
“你?”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帶着三分不屑:“你不打算等我出門之後就去告發我?”
呂臣被這一句刺激得暴跳如雷,如困在籠中的巨獸一般轉了兩圈,忽然奔到闌錡前,嘩的一聲拔出長劍,猛地在左手掌上一劃,鮮血頓時涌了出來,他舉着血淋淋的手掌,瞠目厲聲大喝:“呂臣如果背棄陳王遺志,天厭之!”
共尉看着如狂獅一般的呂臣,哀嘆一聲,君子可欺之以方啊,這個呂臣太實在了。他有些慚愧的走上前,“譁”的一聲撕下一片衣襟,緊緊的包好呂臣的手掌,將他強拉到席上坐下,語氣懇切的說道:“阿臣,何必如此。”
“我……我對不起陳王,我對不起陳王啊。”呂臣伏在地上,痛哭失聲。共尉表面平靜,內心卻十分震撼,自己跟這個呂臣一比,簡直就是個虛僞的小人嘛。陳勝的事業,不過是掛在嘴邊上的藉口而已,而這個呂臣,卻是無所保留的想要將陳勝的遺志變成現實。
“阿臣,別哭了,我來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共尉拍拍呂臣的背,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合適了。”
“阿尉你說。”呂臣擡起手用力擦了擦眼淚,咬牙切齒的說:“只要我能辦到的,在所不辭。”
共尉湊在呂臣耳邊嘀咕了幾句。
呂臣皺起了眉心,看着共尉半天才說:“這樣……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