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忽然展顏一笑,心裡有些莫名的得意,號稱兇悍的桓楚也不過如此。他擺了擺手,示意桓楚稍安勿躁:“桓兄,我決定堅守陳留。”
桓楚大喜,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不過,我的人手不足,就算加上魏王支持我的五千人,我現在也只有兩萬人,面對近二十萬的秦軍,困守孤城還行,要想在野戰中和秦兵較量,那可就差得太遠了。”劉季慢條斯理的轉着圈,侃侃而談:“所以,我想請桓兄去一趟南陽,見見共君侯。共君侯和子羽是異姓兄弟,也是武信君的晚輩,武信君戰死,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如果你能把他請來,我們就有了和秦軍周旋的實力。”
桓楚微皺眉頭,劉季處心積慮的想把他那兩千人拐走,他其實並不在乎,兩千人給你就給你了,不過,如果能把共尉拖到戰局裡來,倒的確是個好主意。秦軍有二十萬之衆,就算是共尉來了,他也不是對手,借秦軍之手削弱劉季和魏國的實力是既定的方針,如果能順手把共尉也繞進去,可謂是意外之喜。當然了,對桓楚來說,還有一個便利之處,那就是他不用呆在陳留了,一旦形勢不對,他可以溜之大吉。
“行,就依將軍之言,桓楚這就起身。”桓楚大義凜然,站起身來抱拳:“還請將軍作一封書。”
劉季見桓楚答應得這麼爽快,倒是意外之喜,連忙讓人寫了書信交給桓楚。桓楚二話不說,帶着親衛即刻起身奔赴南陽。
桓楚走了,劉季沉下了臉,反過身來問曹參:“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曹參笑嘻嘻的:“將軍,項梁死了,手下潰敗,現在到處都是散卒,項羽急着回盱眙,我們何不打着項梁的旗號收攏散卒?據我的估計,三五千人總是輕而易舉的。”
劉季眼前一亮,心頭狂喜。對啊,項梁的兵那可都是老兵啊,東阿一戰,硬是把不可一世的章邯都打敗了,這樣的兵不收白不收。項梁有十幾萬人,秦軍突襲,因爲王離的擅離職守,殺傷並不是很多,至少有一半的人跑了,自己現在是楚軍最前線軍職最高的人,如果豎起楚軍的大旗收攏降卒,別說三五千人,運氣好的話,撈個上萬人都是有可能的。
“就這麼辦,宜早不宜遲。”劉季興奮的一拍曹參的肩膀,挑起大拇指:“老曹,有你的。”
盱眙。
項梁兵敗身死的消息傳到盱眙,如同一盆涼水,澆得熊心渾身冰涼。他雖然對項梁的囂張跋扈不滿,但是項梁的連戰連勝畢竟代表着他的性命暫時安全。前幾天的消息還說是快要拿下定陶,項羽、劉季連奪數縣呢,怎麼突然之間項梁卻死在章邯的手裡了?
項梁死了,楚國就相當於斷了一根頂樑柱,大廈將傾。
熊心在經過了短暫的驚慌之後,迅速的冷靜下來,他忽然發現,楚國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的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難得的機遇。項梁死了,共尉也不在彭城,盱眙這裡沒有哪一個人有足夠的實力獨攬權柄,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你去把呂青請來。”熊心對郎中楚霜說。
呂青還不知道項梁身死的消息,正在家和呂臣下棋,一聽說大王相招,他也沒有多想,平時熊心沒事的時候也經常招他入宮閒談、對弈。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跟着楚霜進宮。在路上的時候,他隨口問了一句:“今天大王招我入宮,是下棋啊,還是論文?”
楚霜微微一笑,欠身說:“小臣不知。”
呂青看了楚霜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有些意外。大王招他沒有什麼大事,有項梁、共尉兩大勢力壓在他頭頂上,他沒什麼大事可做,平時無非就是閒居度日而已,讓人招一些老臣入宮,也不是什麼機密的事情,通常郎中們都會透露給被招的人,讓他們好有所準備,順便也巴結一下他們。但是這個楚霜卻什麼也不知道,看起來也是個耳目不靈通的人。
進了王宮,呂青神態輕鬆的和熊心見了禮,熊心也笑眯眯的接受了他的拜見,與平時並無二樣,但是呂青掃了一眼熊心面前的案几,卻發現既沒有棋枰,也沒有筆墨,也沒有什麼可以賞玩的東西。他不禁有些意外,擡起頭看着熊心,卻見熊心面色平靜的看着他,眼中不時的閃過一抹輕鬆的喜色。呂青大惑不解,他用眼睛的餘光看了一下四周,卻發現旁邊一個人也沒有,就連在殿中宿衛的宦者都不見了蹤影。
呂青是在官場上混過多年的人,他立刻意識到今天的會見很不尋常,臉上的笑容隨即收了起來,雙手攏在袖子裡,一聲不吭的低着頭。
熊心看了呂青片刻,從袖子裡抽出竹簡推到呂青面前:“呂卿,這是前線剛剛送來的戰報。”
呂青接過竹簡,遲疑了一下,緩緩的打開掃了一眼,眼神頓時滯住了,眼眶瞪得老大,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身子剎那間變得僵直。項梁死了?十幾萬大軍毀於一旦,那項家豈不是完蛋了?項家完蛋了,那共尉豈不是一枝獨大?他忽然之間後悔不迭,早知道會有這一天,自己又何必和共尉作對呢。後悔之餘,他又鬆了一口氣,雖然自己和共尉面和心不和,好在兒子呂臣和共尉關係不錯,總算沒有撕破臉。
呂青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擡起頭看着熊心似笑非笑的臉,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大王招我入宮原來是爲了這件事,他想幹什麼?右尹項伯在哪裡?這個重要的消息,項家肯定會提前知道,那他們的人在哪?呂青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起來,猜測着熊心的打算。
“呂卿,你足智多謀,可有什麼應對之策?”熊心輕描淡寫的說。
呂青沒有立即回答,他正在緊張的分析着項梁身死之後的朝局變化,還沒理清楚頭緒,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熊心。熊心也不催他,揮手示意人送來了酒,推了一杯到呂青的面前,自己端起一杯慢慢的呷着,偶爾瞟一眼呂青。
喝着淡淡的酒,呂青慢慢的冷靜下來,他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的面部,放下酒杯,恭敬的欠身施禮:“當此非常之時,一切全憑大王專斷。”
熊心的嘴角挑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呂青剛纔的神色變化全落在他的眼裡,他的心裡想些什麼,他大致也能猜到,當然也不會被他表面的平靜和恭敬騙住。他微微的嘆了口氣:“武信君一死,項家只怕會心神不寧,項悍……恐怕當不得郎中令的職責了。我把呂卿請來,就是想問問呂卿,看看誰比較合適接任郎中令。”
呂青頓時明白了熊心的意思,他不由得感慨,熊心的手段果然狠辣,項家一出事,他第一個要動的就是郎中令項悍。郎中令掌管宮中衛士,是關係到他切身安全的人,項梁安排項悍做郎中令,就相當於把熊心捏在了手心裡,讓他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熊心只怕對這個職位耿耿於懷很久了,現在項梁一出事,他第一個就要解決這根紮在肉裡的刺。
熊心之所以不問別人,而是問他這件事,呂青也明白得很,熊心這是看中了呂臣,要讓他來頂替項悍。呂臣是共尉的人,又和共尉的那些部將不太一樣,再加上他呂青從中斡旋,熊心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掌握着最貼身的力量。呂青能夠想到,如果呂臣做了郎中令,他呂家就成了熊心的親信,否則,熊心是不會開這個口的。
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呂青剎那間欣喜若狂,但是他卻一臉平靜,依然很恭敬的說:“除了項悍,盱眙能夠做郎中令的將領還是有的,白公是楚國的老將,忠厚老成,經驗豐富,我覺得……”
“白公是很合適,可是寡人有另外的重任要安排給他。”熊心見呂青遮遮掩掩的,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了當的說:“依寡人看來,郎中令最合適的人選非令郎不可。呂卿,不知令郎身體好了沒有?”
呂青連忙磕頭謝恩:“謝大王關心,犬子已經無恙。只是……”
“那就好,不用多說了,你立刻回去和令郎說一聲,請他立即上任。”熊心站起身來,俯視着跪在地上的呂青,沉聲說道:“寡人希望,明天朝會時,呂卿父子二人能同列朝班。”
呂青再次磕頭謝恩,一出了王宮,他就跳上車,急聲催促道:“快,回府!回府!”
宮裡,熊心將熊英找了來,和她耳語了幾句,熊英點頭,也跟着出了宮,由楚霜帶着五十個衛士護着出了城,直奔彭城而去。
“讓我做郎中令?”正在自己和自己對弈的呂臣拈着棋子,看着滿面喜色的呂青,有些莫名其妙。呂青連連點頭,上前一把搶下了呂臣手中的棋子扔進棋盒裡,興奮溢於言表:“是啊,大王信任我父子,要將身家性命交給你,這是何等的榮耀啊?”
呂臣淡淡的笑了笑,手指交叉着握在一起,蹙着眉頭想了想,又有些擔心的說:“父親,盱眙除了我手中有人馬之外,還有白公和陳嬰呢,特別是陳嬰,他雖然手下只有萬餘人,可是這是他的老家,他隨時都有可能招集起更多的人馬,大王這麼做,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項梁雖然死了,可是項羽還在,項佗還在魏國爲相,他們的實力依然不可小視。”
“項羽、項佗算什麼東西,黃口小兒,他們現在驚魂未定,又不在盱眙,哪裡是大王的對手。”呂青不在意的揮揮手,“就算他們還有實力,可再也不是項梁在的時候那麼風光了,別的不說,他的實力能超過共君侯嗎?”
呂青說着,忽然停住了,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然說:“阿臣,你準備一下,我估計大王要遷都了。”
“遷都?”呂臣稍一思索,也明白了這個意思。共尉不在彭城,彭城只有他的父親共敖在,共敖的能力遠不及共尉,心思也不及共尉周密,懷王遷都彭城,不僅脫離了陳嬰的地盤,而且在名義上又讓人覺得是共尉佔了上風,這樣一來,項家就算有什麼怨氣,也會發泄到共尉身上去,而不是針對懷王。更重要的是,共尉不在彭城,他對彭城的掌控能力大大減弱,懷王就有足夠的餘地施展手段。這一手老辣,惡名推給了共尉,好處卻是他的。
呂臣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氣,隨即又笑了:“如果真是如此,那當然再好不過了,我想阿尉一定會滿意的。”
呂青暗自發笑,卻沒有說破。只要呂臣答應出任郎中令一職,他的計劃就實現了。他興沖沖的出了府,去向熊心回報。熊心得到了呂臣的點頭之後,隨即派人招項悍入宮。項悍還沒下值就被項伯派人叫了去,開始還以爲又是晚上有宴席,到了那兒一看,項家的人都到了,卻面色緊張,一點赴宴的歡喜也沒有,還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項伯告訴他,項梁在定陶兵敗身死,大軍全潰敗了,眼下項羽正火速的往回趕,希望能控制住盱眙的局面,但是大軍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晝夜趕路,他們至少還要十天左右才能回到盱眙,這個十天,就是項家生死存亡之機。
項悍大驚失色。
沒等他回過神來,熊心的使者來了,招項悍入宮。項悍一見,驚惶不知計之所出,看着項伯直跳腳,項伯也拿不出什麼好主意,他想了好一會,安慰項悍說:“你且去見大王,想必他也是剛得到消息,心中不安,所以來問問情況。”
項悍應了,跟着使者來到宮中,熊心跟他說了幾句話,項悍應答得不着調,惶急之下,只得說聽到項梁身死的消息十分悲痛,所以纔在大王面前失禮。他哪裡知道,熊心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二話不說,愛卿既然如此悲痛,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這郎中令的人選我另作安排。
項悍這才知道中了計,可是他看着全副武裝的呂臣扶着劍緩緩的從外面走進來,知道大勢已去,也不敢多說什麼,立刻告辭出宮趕到項伯的府上,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項伯。項伯一聽,汗如漿出,他沒有想到熊心的速度是如此快速,他還沒想好對策,熊心已經動手了,而且又快又狠。
項伯呆若木雞,半晌才清醒過來,對項悍大聲說道:“立刻去請上柱國。”
項悍匆匆的去了,不大一會兒又回來了,他顧不得擦去滿頭的汗珠,上氣不接下氣的對項伯說:“上柱國已經被大王請進宮裡去了。”
“啊?”項伯這次是徹底傻了。
陳嬰站在懷王的面前,惶惶不安,他正在家閒居,忽然之間就被懷王請到了宮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做這個上柱國,那是因爲有項梁,並不是他自己有多少才能,平時的事情也由項家的人代管,除了五日一朝的時候他露下面,基本上他就很少管事。
“上柱國,近來安好否?”懷王雙手攏在小腹前,陰森的目光看得陳嬰汗毛直豎。
陳嬰陪着小心應道:“謝大王關心,臣一向安好。”
“那寡人就放心了。”懷王似乎鬆一口氣,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既然上柱國安好,那縱使章邯到了盱眙,寡人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陳嬰莫名其妙,章邯不是被武信君打得狼狽不堪,躲在濮陽不敢出來的嗎,怎麼會到盱眙來?他擡起頭不解的看着懷王,懷王搖了搖頭,瞟了一眼案上的竹簡:“剛剛接到戰報,武信君……戰歿了。”
陳嬰接過竹簡掃了一眼,頓時傻了,腦子嗡嗡作響,兩眼直愣愣的看着懷王,竹簡上那三道硃砂忽然變成了流動的鮮血,眼前似乎都變成了一片血紅。
項梁戰歿,十幾萬大軍崩潰?
“上柱國,上柱國?”懷王叫了幾聲,總算把陳嬰喚醒了。
“大王……”陳嬰猛然驚醒,趴在地上連連磕頭:“臣才疏學淺,未經兵陣,如何保得盱眙安全?”
“你不能擔此重任?”懷王捻着鬍鬚,看着陳嬰,半晌無語。
陳嬰哪裡敢多說什麼,不管懷王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他都不能再掌這個兵權,他沒這本事。項梁一死,項家就完了,這個時候不主動把兵權送出去以示誠意,難道要等懷王主動來要?
“臣確實不能擔此重任,臣不能爲大王效命,實在不敢居此高位,請大王另選高明。”陳嬰頭磕得咚咚響。
懷王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上下起伏的陳嬰,直到陳嬰的額頭磕得血肉模糊,這才嘆了口氣說:“既然卿如此以國事爲重,那寡人也不能勉強卿了。這樣吧,你把虎符交給寡人,寡人另作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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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王。”陳嬰腦子暈暈的,也顧不得理會,連忙起身,解下了腰間的印綬,又讓人回去取了虎符,送出了兵權。
懷王連夜重新安排了幾個親信掌兵,一夜之間,除了白公手中的四千人以外,懷王兵不血刃就將盱眙的幾股力量收歸已有。
第二天,緊急朝會,懷王一掃平時的溫和,在衆人面前侃侃而談,最後說,盱眙無險可守,他決定遷都彭城。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秦軍二三十萬大軍正氣勢洶洶的向這裡撲來,怎麼還能去彭城?彭城雖然比盱眙堅固,可是也擋不住那麼多秦軍啊,這個時候應該撤,不斷的往後撤,哪怕是撤過大江。
懷王看着議論紛紛的衆臣,面露不屑,等他們叫完了,他才森然道:“退?退到哪裡纔是盡頭?秦軍傾巢而出,其心昭然若揭,我們就算是退到會稽,他也會追到會稽,除非我們退到大海里去餵魚。當此之際,唯有我等君臣一心,與暴秦決一死戰。”
他忽然之間激動起來,高高的舉起拳頭,袖子從胳膊上滑落,落出青筋暴露的手臂,振臂高呼:“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話難道只是嘴上說說的嗎?與暴秦決生死,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