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恨凝視着樂遠行受傷的手臂,輕聲道:“你流血了。”
樂遠行不甚在意道:“小傷,沒事。”
“小白臉,和情郎說什麼悄悄話呢?” 和不說話利索了許多。
樂遠行認真介紹:“這是我徒弟。”
和不:“徒弟看師父怎麼會是這種眼神?你騙誰!”
樂遠行:......
徐新恨拔出行風,笑着問道:“你就是石塔?”
和不:“不全對,塔有我妹子一半。”
徐新恨盤算:“哦?如此一來,就要挖兩雙眼睛。”
和不擋住眼:“我這雙眼睛招你惹你了?”
徐新恨不語,惡狠狠一笑,將行風擲了出去,速度之快,杜南秋也要望其項背。
和不閃躲不及,行風正中他左眼。
“啊!你他媽什麼人!”和不倒退數步,左眼血流如注。
徐新恨一笑,拔出行風,又去刺和不右眼。
和不失了一隻眼,半隻手掌,心中惱怒,邪魔之氣大盛,奈何只有一隻眼能視物,東砸西捶,只能躲過徐新恨的劍,卻連徐新恨本人的邊都摸不到。
和不憤怒大叫:“妹子!妹子!快來幫我!”
夜,死寂,無人迴應。
不一會,一個黑色圓球滾到和不腳下,和不低頭去看,居然是他妹子的頭顱。
“本來不想殺她,可她竟然敢罵我。”莫含情搖着扇子,笑眯眯走近,又看一眼樂遠行,嘲諷道:“樂掌門,你修爲退步了?怎麼還沒搞定?”
樂遠行和氣道:“小徒弟來了,我倆說了幾句話。”
莫含情:“這是說家常的時候嗎?”
兩人說話間,徐新恨已經展開身形與和不纏鬥在一起。
黑夜中,徐新恨身影如鬼魅般捉摸不定,看樣子修爲絕對在和不之下。
莫含情有些出神:“你徒弟,這身法,是你教的?”
樂遠行也覺得徐新恨一招一式很奇怪,皆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招式。
他猜測這是徐新恨失憶前的法術。
和不吃了不少金丹,修爲大增,眼下絕對稱得上一流高手,樂遠行對付他尚且有些吃力,更別提初出茅廬的徐新恨。
面對這樣強勁的敵手,徐新恨卻帶着必殺的決心,在對方招招緊逼下,潛能被無限激活,最終沉睡的記憶被喚醒。
這不是沒有可能。
但此乃師門事務,沒有必要告訴外人,所以樂遠行一言不發,只站在一側旁觀。
兩人各自沉思,不久後,和不臣服在徐新恨腳下,哀哀求饒。
徐新恨踢開和不,返回樂遠行身側。
樂遠行想起九重大陸上莫名出現的邪魔,蹲下身子問道:“和不,你從何而來?”
和不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什麼。
徐新恨踢踢和不,“我師父問你話呢。”
和不哭喪着一張黑臉,虛弱道:“我在那地方關了不知道多少年……黑衣人,是個黑衣人……”
話沒說完,又讓莫含情收進了銀色寶塔。
樂遠行不解:“爲何不審審?”
莫含情:“有什麼好審的,我不關心他們的來處。只要入了魔道,無論是人還是魔,我見一個收一個。”
樂遠行:“可邪魔沉寂數十年,忽然間大批出現,你就不覺得奇怪?”
莫含情瞥他一眼,玩味笑道:“我更好奇你的徒弟,怎麼會魔族法術。”
徐新恨一愣,想起方纔對敵,行雲流水,一招一式使得頗爲自然,雖然這其中有些是樂遠行所授,可大部分都是他福至心靈,隨手使出來的。
他並不覺得奇怪,反而自認這是失憶前就會的法術。
可……這竟是魔族法術?難道我也是魔族?
莫含情自顧自道:“聽說有些身份高貴的魔物,出身便是人形,和人族並無二致。難道你的小徒弟是魔中貴族?”說着,目光移向徐新恨:“只不過,徐小子……我好像並未聽說魔族十七八歲的少年裡,有人換做新恨。”
徐新恨盯着自己的手,神情茫然。
“我教的。”樂遠行平淡開口,“我曾和魔族一少年引爲知己,他給我一本秘籍,記載着他的修習心德。”
莫含情很是懷疑,問道:“什麼少年,姓甚名誰。”
樂遠行:“萍水相逢,我沒有問他的姓名。”
莫含情:“那他就能把家底都掏給你?”
樂遠行:“莫掌門,看來你對我的人格魅力知之甚少。”
莫含情:……
長空再次出鞘,樂遠行又將方纔的徐新恨所用的法術使了一遍,分毫不差。
莫含情將信將疑的打量着樂遠行。
樂遠行裝作沒看見,轉而道:“長春派來人了,撤了結界吧。”
莫含情似笑非笑:“樂遠行,你最好說的是真話。”
說罷,一揚手,頭頂結界急劇縮小,最終砰的一聲,如泡沫般碎了。
天漸明,日光還稀薄,堪堪照亮腳下這一片土地。
結界外,聚着不少人。
小丫頭見溫泉池內一片狼藉,心痛的大叫一聲,趕緊入內,去撿那些碎石爛花。
傅如鬆上前,緊張問道:“師父,你這胳膊怎麼了?”
樂遠行道:“沒事,一會施法癒合便可。”
正說着,徐新恨一隻手已經撫上那處傷口,替他師父療傷。
傅如鬆看着徐新恨,但笑不語。
她雖然一心向道,未經情愛,但畢竟心思比幾個師兄細膩,這幾日下來,徐新恨心裡的小九九,她早已看透。
她笑道:“新恨,療傷就療傷,你摟師父那麼緊作甚?”
徐新恨:……要不改成吃師姐?
另一邊,傅歲寒打量着地下被劈成兩半的和同,問道:“這便是在萬雪上肆虐的邪魔?”
莫含情頷首:“正是。”
傅歲寒痛恨道:“昨天又死了幾名弟子,也是她所爲?”
莫含情點頭:“傅掌門,節哀。”
傅歲寒:“莫掌門,邪魔的屍首可否交由長春派處理?”
莫含情讓開一步:“請便。”
他布了結界,就是怕傅歲寒進來,見他收邪魔進塔會不樂意,畢竟長春派死了不少人,她需要用邪魔的屍體來平息衆怒。
沒想到邪魔是和不同兄妹兩人,他殺一個和同給傅歲寒交差,帶和不回去拷問,簡直堪稱完美。
傅歲寒對着莫含情深深一拜,誠心道:“莫掌門,長春派上下都會記得你的恩情。”
莫含情點點頭,“舉手之勞,傅掌門不必掛懷。”
傅如鬆不服道:“姐,我師父和小師弟也出了一半力,師父還受傷了!你憑什麼只謝莫含情。”
傅歲寒轉過身,十分善解人意道:“樂掌門自然也是長春派的恩人,我特地備了一份大禮給你們。”
大禮?肯定是金豆子!
樂遠行反握住小徒弟的胳膊,很是激動,在天庭拘束出的冷淡性子不翼而飛。
徐新恨笑笑,眼底藏着柔波萬頃。
邪魔被誅,長春派上下爲之一振,終年大雪漫天的高山,竟也生出春日獨有的暖意。
傅歲寒特地備下一桌豐盛早飯,親自做陪,慰勞三位英雄好漢。
飯吃到一半,莫含情放下碗筷,揹着小鶴就沒了影。
他任意妄爲,所有人都已經見怪不怪,筷子都沒停一下,依舊談笑風生。
傅歲寒臉色蒼白,笑容怎麼看怎麼有些勉強。死了堂弟,還有不少弟子讓邪魔奪去性命,她這個掌門無論表面上看着多麼鎮定,心裡必定是煎熬的。
樂遠行有些同情她,這種獨自一人苦苦支撐的感覺,他很懂。
他道:“傅掌門,修道之人,都明白生死有命,你不必過分自責。”
傅歲寒對上樂遠行和藹的眸子,勉強一笑,道:“話雖如此,可我身爲長春派掌門,沒能照顧好每一個人,實在是對不起父母所託,對不起門人的信任。”
樂遠行沉吟道:“責任是一種動力,它會讓你爲此勇往直前,在所不惜;同時,它也是一種負擔,若你獨自承擔太多,太久,又沒有人能理解你,它是會……壓垮你的。”
樂遠行目光澄淨,語氣誠摯。
傅歲寒低着頭,久久沒有說話。在傅明軒死後,她其實想過很多。
父母在時,事務繁雜,不比她清閒,可是全家人有不少歡聲笑語的時光,長春派上下也未出過什麼大亂子。
輪到她來坐這個位置,她很害怕,她怕她一介女流,難以服衆,她怕能力不及,給父母丟人。
所以她加倍努力,幾乎到了事必躬親的地步。
包括玉叔,她的長輩,乾坤派元老,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唯有人員進出而已,其餘的事務無論大小,一概要上報。
如此一來,長春派倒是正常運行,但也帶來兩個顯著惡果。第一她身心俱疲,顧不上弟妹,血緣之親,形同陌路;第二,手下所有人都認爲,他們的掌門不信任自己。
傅如鬆看着她姐愁眉不展的模樣,始終有些揪心。
在她的記憶中,五歲以前,姐姐同她關係很好,倆人年紀差的很大,沒什麼共同話題,但姐姐總是很有耐心的給她梳頭髮、講故事,偶爾做了噩夢驚醒,她也會去找姐姐。
姐姐不會嘲笑她,會拍着她哄她睡覺。
但父母去世後,她便很難見到姐姐,每次如柏哭了,奶孃也只會跑來找她。
五歲的孩子哄一歲的孩子,場面並不溫馨,反而全是荒唐,她心裡對長姐漸漸怨恨,最後一走就是十年。
這次回到長春派,恰逢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她跟在姐姐身邊,才知道長春派掌門的一天是這麼不容易。
傅明軒死後,傅歲寒枯坐了一日,她見她目光渙散,神情呆滯,甚至有些心疼她姐,也知道他們弟妹在姐姐心中,其實很重要。
過往的怨恨,漸漸淡了,但姐妹間還是不親,畢竟在彼此的生活中,對方有十五年形同空白。
這段距離,太遠,永遠不可能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