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含情對仙名山並無興趣, 跟到這裡不過是想捉風流年回去。
此時目標達成,他道了句告辭,拎起風流年, 轉身便要走。
甘九遊叫住他, 奇道:“莫掌門, 你不殺甘四海, 不怕他將你的身份說出去?”
莫含情笑嘻嘻掃視過他們幾人, 最後將目光定在樂遠行身上,忽然又嚴肅起來,正色道:“不怕, 因爲我知道世上總有修士不因我是魔族,就疏遠我, 害怕我, 厭惡我。”
幾人從相看互相嫌棄, 到並肩作戰,現在已頗有惺惺相惜之意。
樂遠行認真道:“莫掌門, 此番得見乾坤派扶危濟困,在下很佩服……”
“你說得這樣深情,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莫含情挑眉一笑,故意搶白。
樂遠行想着這可能是兩人最後一次面,聽見莫含情胡言亂語, 沒有像從前那樣窘迫, 反而繼續肅然道:“以後甘九遊在乾坤派, 還勞煩莫掌門多多關照, 我……”
“有什麼話, 從仙名山回去再說,我要趕緊回趟家。”莫含情再次打斷。
樂遠行的話, 樂遠行的語氣,讓他心頭一跳,忽然有了個不切實際的猜想,他不敢細想,急忙笑着轉身。
樂遠行沒有再說什麼,只輕聲應了個好。
徐新恨在他耳邊小聲道:“師父,不必傷感,以後師叔回問天派和咱們相聚,他肯定會跟來。哼,我看他就喜歡纏着師父。”
樂遠行轉念一想,依着莫含情性格,他們確實相見有時,便也釋然一笑,目送莫含情離去。
莫含情走後,甘四海還躺在地上。
樂遠行憶起謝遠託付,便讓甘九遊將甘四海押回海底城。
甘四海在海底城殺潘妙妙,偷珠散花,自然要回去接受海底城的制裁。
甘九遊走前,樂遠行低聲道:“送完甘四海,你便去乾坤派罷……別忘了月圓相聚的約定。”說完,迅速低下頭,衝着甘九遊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甘九遊神經向來大條,絲毫沒有察覺出樂遠行異樣,只道是師兄捨不得自己離開問天派,於是再三保證,看完乾坤派煉製丹藥的秘籍,他一定回來孝順師兄。
樂遠行笑笑,說他會等着那天。
甘九遊一走,全屍河邊只剩下樂遠行、徐新恨和傅如鬆。
傅如鬆心思敏感許多,早察覺出今日師父有太多反常之處,思來想去,小心翼翼問道:“師父,二師兄他是怎麼回事?”
樂遠行想起假扮沈憶然那人,不禁犯了愁,不知道該如何給三徒弟解釋其中緣由。
師徒倆相顧無言。
沉默許久,樂遠行嘆口氣,將手負載身後,準備催動自己設想已久的幻境。
正在此時,忽然聽得有人遠遠喚道:“師父!師父!”
樂遠行擡眼去看,只見飛馳而來的,居然是沈憶然!而他身後站着杜南鬆!
傅如鬆想起二師兄明明消失在章如宣的幻境裡·,師傅還說他凶多吉少,這……怎麼又從九重的方向來了?
正想着,雪球一樣的沈憶然已經到了他們面前。
沈憶然泣涕漣漣,想要一頭扎進他師父懷裡,又怕自己涕泗橫流,弄髒了師父的衣袍。
樂遠行怔怔地站在原地,端詳了沈憶然一會,遲疑道:“憶然?”
沈憶然抹着眼淚,連連點頭,“師父,是我,我是憶然。”
樂遠行來不及細問,想到周圍瘴氣瀰漫,趕緊道:“有瘴氣!你們快走!”
沈憶然抽泣道:“不妨事,剛在外面的死人身上撿了幾株珠散花。”
樂遠行想那些死人,大概是在甘楚二人手下斃命的甘家弟子。
沈憶然已經開始哭訴:“師父,終於找到您了,嗚嗚嗚。這幾天到底是哪個壞蛋在冒充徒兒!那天我和大師兄剛到木朦山,便遇見一個黑衣人人。黑衣人先將大師兄打暈,又來殺我。徒兒當時以爲大師兄被殺,害怕得不得了,被黑衣人打了一掌後,只能收斂生息靈氣,躺在地上裝死。那黑衣人見我沒了氣,搶走我的法器,扛起大師兄就沒了影。”
沈憶然靈力低微,受傷後難以恢復,身邊又沒了法器,在洞裡休養了好些日子,才下了山。
下山後,連走幾個村子都空了,直到進了月花村,才遇見居民。
這些村民有的見過“沈憶然”,見他去而復返,都很熱情,沈憶然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直傻愣愣的聽月花村居民東扯西扯。
直到他的大師兄杜南秋找來。
杜南秋一見沈憶然,兩人說了幾句話,忽然明白過來,和師父一起離開的二師弟是他人假扮!
於是他急忙帶着沈憶然,憑着印象向仙名山追來。
聽完沈憶然的哭訴,樂遠行忽地想到假“沈憶然”見過打傷杜南秋黑衣人的樣子,杜南秋卻沒見過,而且假“沈憶然”還說,黑衣人是個年輕人,圓臉,劍眉,個子不高,膚色很黑。
當時樂遠行搜遍記憶也沒想出此人是誰,現在想想,這應該是假“沈憶然”隨口編造,不過是爲了擾亂他們的視線。
從章如宣的幻境出來,樂遠行已經知道“沈憶然”是假,是那人冒充。
當時他推測沈憶然極有可能已經被害,沒想到他這位二徒弟靠着收斂靈氣生息,居然逃過一劫。
樂遠行自是十分高興,連即將離別的哀傷也沖淡不少。
師徒幾人趕緊起身御劍,飛渡對岸,上了仙名山。
所謂仙名山,不過是座石山,並沒有想象中壯美神秘。
這裡寸草不生,突兀地立着一座宮殿。
屋舍輝煌,縹緲雲間,裡面卻只有一個小女孩。
女孩十六七歲,生的是冷玉凝脂,玉骨冰姿,渾似方外仙子。
傅如鬆和沈憶然皆被這名少女的容貌氣度吸引,看得是目不轉睛。
她見有人遠遠而來,眼中滿是詫異,短短一瞬,又恢復平靜,笑道:“幾位能到此處,算是一樁緣分,不過此處並沒有什麼秘籍,也沒有仙丹。這裡是陶陶真君的別院,平日裡只有我住在此處維護。”
“真,真君?”沈憶然打了磕巴。
少女笑笑,道:“是啊,陶陶真君。”
沈憶然驚奇又緊張道:“你……你是神仙?”
少女笑而不語,忽然飄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半嗔半怪道:“陶陶真君的別院在此處已矗立千年,今日被人發現,明天我就得扛着它搬家啦。唔,以後九重大陸上不會再有仙名山的傳說,你們出去可要守口如瓶。”
沈憶然一見少女無需法器便能飛行,便斷定她是仙子,登時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樂遠行笑笑,上前一步,道:“不知仙子名號?”
少女道:“我叫蓮樺,是陶陶真君坐下的小仙娥而已。”
樂遠行誠心道:“打擾仙子,多有得罪,樂某今日攜徒至此,不爲求秘籍,不爲問丹藥,只想知道一件事。”
蓮樺靜默地打量他們一陣,笑道:“ 你和旁邊那位黑衣少年倒是和此地有些緣分,你們和我來,其餘人請在此稍候。”說着,眨眨眼,又道:“幾位在此等候時,不妨四下逛逛,也許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穫。”
樂遠行帶着徐新恨走後,沈憶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個哈欠道:“也不知道師父爲何一定要來此處。”
傅如鬆理所當然道:“師父要來,自然有他的原因。”
杜南秋也頷首,表示師妹說得對。
傅如鬆環顧四周,忽然瞧見大殿的壁畫很有意思。
牆上,繪着千萬朵花,奇的是,這些花形態各異,朵朵不同。
她盯着畫看了一陣,若有所悟,驚喜之餘,又拉杜南秋和她一起參詳。
二人看了不知多久,皆是如癡如醉,一時迷惑,一時豁然開朗,靈氣跟着心緒起伏,居然愈來愈強,愈來愈通順。
沈憶然對修煉不感興趣,見杜南秋和傅如鬆沉靜在壁畫中,只能託着腮,百無聊賴的撥弄着衣襟。
正在此時,樂遠行三人緩步走了出來。
蓮樺仙子見傅如鬆和杜南秋站在壁畫前發呆,不由會心一笑,接着看向沈憶然,道:“你怎麼不逛逛?”
沈憶然看着仙子,傻乎乎道:“我走不動。”
蓮樺仙子笑笑,走到一處櫃前,打開一個小抽屜,取出一樣金光閃閃的物什,返身遞給沈憶然。
沈憶然低頭一看,眼睛霎時瞪得溜圓,“金……金算盤!”
蓮樺仙子掩嘴笑笑,道:“你的法器丟了,給你這個金算盤可好?”
未等沈憶然回話,傅如鬆和杜南秋已經收功歸來。
蓮樺朝他二人一笑,道:“四處看看,收穫不淺吧?”
傅如鬆和杜南秋忽地有些不好意思。
照常理來說,修士不應該修習別家心法,可他們二人看到牆上心法第一眼,就像嗜甜者掉進點心堆,完全不能自拔。
蓮樺見他們神色赧然,趕緊解釋:“這副壁畫本來就是爲你們準備的,所以你們纔會被吸引。換做旁人來,根本看不出花朵之間有何差異。”
傅如鬆和杜南秋都有些奇怪,他們不過是九重平凡的修士,爲何仙子會對他們這麼好?
沈憶然也一推算盤,認真道:“我雖然喜歡錢,但無功不受祿,我不能要這金算盤。”
蓮樺仙子淡淡一笑,神秘道:“我送你金算盤,給你師兄師妹看天界秘籍,自然是有事相求。”
沈憶然癡癡道:“神仙求我們辦事?”
蓮樺頷首,肅然道:“我希望你們不要講仙名山上所見所聞說出去,人界和天界不該相通,你們能到此處實在是機緣巧合。”
沈憶然一挺胸膛,正色道:“仙子放心,你的託付,我們會謹記。”
蓮樺滿意笑笑,接着一揮衣袖,衆人便哈欠連天,眼皮打架。
蓮樺的聲音縹緲遙遠,呢喃如咒:“再醒來,杜南秋你會到石頭村,沈憶然你會回問天派,傅如鬆你會回長春派。仙名山從此會在九重大陸消失,你們就將這當做一場夢罷。”
昏昏欲睡之際,傅如鬆忽然想到,這仙子怎麼沒說師父和小師弟要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