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一眼看出女優伶髮髻是典型的明式髮髻——桃心髻。
梁山研究過髮髻,因前女友之一是著名髮型設計師,而這時代的女人多是墮馬髻與靈蛇髻,即便是女修士也是這般。女優伶肩袖上點綴着落點點梅織紋,然後是拖曳着地白衣褶裙,像盛開的蓮花,簡約而聖潔。女優伶這個樣子,即便是在後世的t型臺上,梁山知道也會瞬間抓住所有人的目光與心靈,同時無數的閃光燈亮起……
看臺上的貴婦小姐們都露出驚異的神色,自是看到女優伶不同的髮髻與裝扮,梁山心道,想來這些女人心中已經準備去打探女優伶的髮髻與裝扮的出處。
小七輕撫着自己的平胸,她從未想到一個女人可以美到如此不可方物?!
就在這時,那熄了一半的燈忽然重新點燃。幾乎同時,幕後導演是的確是用了心思。
通過反射罩,光線集中就猶如後世的探照燈一般都打在女人身上,光亮卻不耀眼,幾乎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
梁山心咚咚的跳,緊盯着女人的紅脣。
商秀芸啓脣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這般嗓音一出來,中央看臺的皇子公主們之前還有所動作,或小聲交談,或東張西望,這一下也都停下來,齊刷刷地望向商秀芸。
各人的表情不一,有的依然維持着優雅,有的則有些誇張了,瞪大了眼,嘴也半張……這嗓音,真、真如天籟一般,幾乎所有人心中都發出這樣的感嘆。
商秀芸輕輕的這一嗓子,把先前累積起來軍陣舞蹈的氣勢,典雅音樂的恢弘,雜技帶來與民同樂的氣氛,一筆抹去!
人們眼前就只見到這個女人,耳朵裡就只聽到這個女人的歌聲。
從未聽過的曲調,從未有過這般好聽的嗓音,在座許多人臉上都多少顯露出慚愧之色,從前秦淮河兩岸聽到的小曲,賦詩讚嘆過的歌姬與眼前這個女人比起來,全他孃的是糟粕!
梁山的身子開始發抖起來,眼睛也瞪大,猶如金魚眼一般突出,太陽穴鼓起,身體前傾,女人聲調中每一個細微的轉折變化都一一入耳。
這是梁山少有的表情。
前世會有,周旋各式各樣女朋友的時候會有這樣誇張的表情,但那些都是故意爲之,而現在,一個修行到金丹期中階的修士,無法控制地露出驚異的表情。
原來,衆人沒聽過的曲調,梁山聽來卻有些耳熟,有些像崑曲。
梁山不敢相信,心也跟着顫抖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則爲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商秀芸繼續唱道。
曲調極美,歌詞極美,嗓音極美,觀衆非富即貴,藝術鑑賞力自是極高,卻也從未聽過這等完美的曲調,一時間競相陶醉其中。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出來,梁山就再無懷疑了,女人就是花月影!
他居然沒有在荊州巴東王府的戲臺上認出她來!
兩個人成親之後,梁山一個多月沉入血海幻境,醒來後不久兩個人有了夫妻之實。
這之後,花月影大多時間忙修煉,不修煉也是處理花間堂的大小事務,偶有閒暇時間,兩個人也會在月影亭中撫琴放歌。
這個時候,兩個人就像許多正常夫妻一般。
花月影喜歡聽故事,這是梁山的強項,他就給花月影講故事。
梁山不太記得自己講了什麼故事,但臨川四夢中的《牡丹亭》杜麗娘還魂記他是講過的。梁山記得很清楚,講到《牡丹亭》時,梁山就有些收不住。作爲那是個時代的藝術家,對古典音樂的着迷是很難遏制住的,當時他還小聲哼唱了這一段,正版的崑曲曲調。
花月影表現得格外感興趣,就讓梁山接着把整個遊園驚夢一段詳細的唱了。
這個故事,這個唱詞,這個唱腔,梁山確定,在現在這個世界裡只有花月影知道。
雖然她改變了模樣,但是唱起來的時候,身子緩緩轉動,水袖攏、收、飄、卷的時候,梁山瞪大了眼睛看,沒錯,就是花月影。
然而,她怎麼在這?
又是怎麼變成一女優伶?
優伶屬世俗界百戲門中的一支,擱在後世就是戲曲表演藝術家,而且絕對的梅蘭芳級別的,但是在古代,地位也就比娼妓高那麼半級。
她怎麼會淪落到這般地步?
梁山心中諸念頓時紛雜而來。
應該是跟她突破元嬰期有關,也許她這樣是爲了突破元嬰,梁山就怕是突破元嬰失敗導致現在這般現實與幻境不分。
對了,幻境,一定是這樣!
梁山通過花月影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應該就是進入某種幻境。
玄門子弟對幻境並不瞭解,幻門子弟修法不一,卻都是以“幻”字入手。梁山若不是有過在幻境的經歷,也不會識出。
花月影私自下山,這般重大的決定,現在細想起來,一定是她發覺某種具體可以突破元嬰期的途徑,忽然就放下所有,諸如門派,諸如聖女身份,以及他這個新鮮的相公毅然決然地一人下山。
下山之後發生了什麼……
也許花月影就是找一個秘密的地方,通過修煉進入幻境,然後再因緣巧合進入戲班子。
現在的梁山今非昔比,心念閃動,就能大致想象出花月影下山後的情景。
而這般深入去設想,再遠遠望着花月影悽迷的目光,梁山心裡陡生幾分慚愧。
這麼久,對於這個女人,難道真的像曾經對花無顏所說的那樣——兩兩相忘纔是對彼此最好的方式嗎?
梁山忽然想到,諸多女子當中,花月影其實最像他前世的那些女友:
短暫的相識,草草決定兩個人廝守,然後在三個月時間內走完男女之間愛情的全過程。
苦!苦!苦!
梁山從花月影的演唱中讀出這個字,角色杜麗娘“愛不可得”之苦,以及她自身遲遲不能突破元嬰期的苦。
就在這時,花月影忽然一轉身,一個水袖刺天,然後雙手不停的拋灑,身子再緩緩旋轉,清冷的月光好像把這一片全部的月輝都集中在她身上,梁山心頭有一種轟然的震動,接着就感到整個皇宮都動了。
梁山一擡頭,就看到整個皇宮的紫紅貴氣忽然化作一條巨龍沖天而起,倏地直接就從花月影頭頂灌入。
發生什麼事?梁山驚得差點站起。
梁山身旁的項叔與小七也發覺異樣,卻沒有梁山看得那般清楚,只是眼前忽然不滿紫紅色的貴氣,巨龍的形狀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視線中自然也就失去了舞臺,以及看臺的那些人。
梁山眸光猶如火焰點燃,花月影突破元嬰的契機居然在這,在當下!
她居然利用整個皇宮的氣運灌頂突破,太不可思議了,她怎麼想的?她難道不怕因果牽蔓嗎?
對了,她現在進入幻境,根本是身不由己,而且到太極殿表演也是受邀,一樣擁有正當名分,而且皇宮的貴氣也是因爲她的表演進入化境引發共振導致的,這樣仔細算下來,結下的因果卻是最少的,梁山迅速想到。
就做一瞬間,梁山就感覺到花月影體內修士的氣息由無變有,然後迅速壯大。不多時,其神府與丹田光華大亮,相互靠近。這是要結聖嬰啊,梁山頓時緊張起來。而這個時候,水月堂的史無前長老一身黑衣纔剛剛從北邊的宮城城牆悄無聲息地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