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一過,樑家莊的人又開始忙碌起來。
樑家莊地處新野十二連塢地界,而新野是宋國、魏國、西秦三國交界,各方面的消息本就靈通,更何況樑家莊有了樑家商隊,消息傳送得自然比別的地方快。
農夫、工匠開始一天勞作之前少不了扯着東西南北的最新消息。
“聽說沒有,西秦現在大亂,幾族人相互廝殺,聽說屍橫遍野。”
“那大魏國也不安寧,據說北方柔然四十萬騎兵傾巢而出,這下魏國夠嗆。”
“誰說不是了,說起來還是咱們大宋國安寧。”
“安寧啥,前一陣瘟疫不說,後一陣又是洪水,據說江南秦淮那邊好多地方賣兒賣女了。”
“哎呀,說來說去,這世道真是太亂了,還就咱們樑家莊是一塊樂土。”
“就是,主家仁義啊。”
……
陳四娘帶着兒子三兒一出門,耳朵裡聽到的大多是這些話,心裡頭很有成就感,這是她還有相公,一起營造出來的亂世樂土啊。
三兒在前頭跑,咯咯地笑,陳四娘連忙在後頭緊跟,生怕三兒摔倒。
每天一大早上,陳四娘就回帶着兒子到各地方轉轉,農田裡,作坊裡,商鋪裡,學堂……陳四娘都要去看看。已經有些儒生上門要來給三兒發矇,陳四娘卻沒有答應,想着三兒還小,多玩幾年纔是。相公也是這樣的想法。
上午視察結束,下午陳四娘就會呆在主宅裡紡線,晚上則聽各司的彙報,熄燈前跟三兒講故事。這樣,一天也就過去了。
瑛姑在坐月子當中,陳四娘也不知道她孃家是什麼規矩,全部按照十二連塢的規矩來,小心風小心着涼之類都讓僕婦落實了。除此之外,陳四娘沒事就會過去陪她聊天,當然,更主要是看小慧娘。
陳四娘對小慧娘喜愛極了,這是相公的第一個女兒,相信相公也是愛若珍寶。
每天的事情一件跟着一件,陳四娘也不會有太多自我感懷的時間,再說有三兒整天在自己面前跑來跑去,心情自然是好的,只是夜深人靜剩下一個人的時候,陳四娘就會想相公。
相公臨走的時候說的那些話,陳四娘想起來就難過。
再好的夫妻,再好的兄弟姐妹都有分開的時候,人世間的事,的確是如此。
相公是修士,不說長生不老,活上個幾百歲那是沒問題的。這樣一想,陳四娘就有些羨慕瑛姑了。瑛姑能陪相公很久,至少比自己時間要久。
雖然服下駐顏丹,但是陳四娘每天早上還是要特意照一照銅鏡,不僅僅是看樑家莊主事女人的威儀,也像尋常女人一眼看看自己皮膚有沒有變差,皺紋有沒有起來。
陳四娘不怕死,但是怕老。陳四娘不想相公還是翩翩少年郎君,而自己卻是一個老嫗。
因爲這個,每天睡覺前的調息吐納陳四娘都要做的。
不知不覺,陳四娘與三兒,帶着兩個健僕已是來到村口的大樟樹下。
遠處那條石子路,平整而寬闊,足夠兩輛馬車並駕齊驅了,陳四娘就這樣望着,想着相公的身影出現,突然出現給自己一個驚喜。
望了一陣,陳四娘忍不住笑了,心道自己是癡了,居然跟那些成親沒多久的新婦一樣。
大樟樹下已經搭建了一座涼棚,涼棚有三個婦人,她們就是給田地勞作的農夫送水的。
而涼棚外有一塊大石頭,站在上頭可以望得更遠一些。
石頭表面已經踩得很光滑了,就是那些新婦踩出來的。
樑家莊這些年收留了來自東西南北的不少難民,這些人安頓下來後,不少就組成了家庭。
從前不認識的年輕男女,組成一個小家,過着男耕女織如膠似漆的生活,日子自然甜蜜的。
一些男的後來入了樑家商隊,算是爲了奔一個好前程,於是在外頭時間多了在家的時間少了,小媳婦們隔三差五就會站在這塊大石頭上眺望,盼望能看到夫君迴轉。
按樑家莊人的說法,這大樟樹底下的這塊石頭都快要成望夫石了。
陳四娘不是新婦,也不是小媳婦,自然不好意思站在那大石頭上。
三兒卻沒有顧忌,喜歡登高爬低的,張着兩隻手笑呵呵爬了上去,然後奶聲奶氣地叫道:“爹爹!”
陳四娘腳下一急,邁步就過去,放眼望去,人呢?
路上空空的,哪有人啊?
三兒於是咯咯地笑了起來。
陳四娘粉臉微紅,一把抱起三兒,道:“三兒騙孃親啊,該打!”陳四娘高高的舉起手,輕輕地落在三兒粉嫩的屁股上。
三兒笑得更歡了。
陳四娘抱着三兒心頭暖洋洋的,眼角餘光卻看到吳金愁眉苦臉地走了過來。
“吳金師傅。”
“二奶奶。”吳金連忙躬身施禮道。
“吳金師傅,又是來找翠姐的?”涼棚內一個腰如水桶的中年婦人笑道。
吳金臉上現出一抹尷尬的笑。
“吳師傅,那你忙。”陳四娘說道,忍着笑牽着三兒的小手走開。
涼棚中的另兩個婦人知趣,趕着去田地裡送水,涼棚內就剩下吳金與那個叫翠姐的婦人。
“來了。”
“是啊。”
兩個人的開場如白開水一般,簡單之極,但四目相對之後,卻隱現火花。
不會說話的吳金感覺到尷尬,於是立刻決定像往常一樣做事,挽起袖子就劈柴。
翠姐也是不喜說話的,嗓門跟另兩個婦人完全不一樣,永遠是細細的,這裡注意着大茶壺爐裡的火,那邊卻偷偷看吳金。
吳金挽起袖子後覺得還是太熱於是脫掉外罩,露出猶如後世健美運動員的身軀來。
翠姐臉頰偷偷地紅,覺得不好意思,心亂跳,偷偷的看。
翠姐是北魏的逃難過來的,小時候給人家做童養媳,還沒等嫁男人就死了。婆婆惡毒,見到男人跟她說一句話就罵她,後來乾脆把她一天到晚關在家。
兵災起,翠姐跟着村子裡的人逃難,婆婆死在半路上,還是叮囑她生死都是她們家裡的人。
三十多歲的翠姐,對男人是什麼,跟女人有什麼不同?這方面知識幾乎是空白。
在樑家莊落戶之後,翠姐一個人過活,在涼棚裡做事,也有許多男人找過她,但是都被翠姐拒絕。
後來,翠姐周邊的姐妹就開玩笑說她不喜歡男人。翠姐一度也是這樣想,女人哪裡離開男人就不能活?
可是一次,吳金師傅幫她劈柴,翠姐看了一眼,心裡就麻酥酥得像過電一般。
一開始翠姐害羞,半年後翠姐心裡接受了,前些天的晚上,兩個人更是偷偷在林子裡親了嘴,那滋味簡直就是天旋地轉,就好象小時候第一次看到火,第一次聽到雷,整個人從裡道外都“炸”開了。
翠姐燒着水,聽着男人不同往日的劈柴聲,知道男人心裡藏着事,於是端一碗水,走過去道:“喝水。”吳金應聲停住,咧嘴笑了笑,端起來就喝。“你有心事?”翠姐細細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