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陽光從窗口投入,水仙花清溼的香味從微風中飄來。
歐陽南關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自己在一片乳白色的海水中漂游了很久,終於看到了來自岸上的燈光。
他醒了,頭微微有點疼,身子有點僵硬發麻。陽光從窗外灑入他睜開的雙眼,白色的水仙在窗口的背光處格外顯眼。
目光掃過四周,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古香古色的屋子裡,那種實木、大漆與盤香的混合氣味,瀰漫在整個房間中。這是哪裡?歐陽南關的頭有點暈,他模糊的記憶中,自己似乎應該在海南省海口市,好象還是在一條前往臨高郵輪上,參加一次穿越小說愛好者論壇,遇上了壞天氣,還有……一陣猛烈的頭痛打斷了他的記憶。
這是被人送上岸了?
他慢慢地嘗試着起身,忽然驚異地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樣式和料子都非常古怪,很象古裝電視劇中的戲服。
歐陽南關打了一個冷戰,不會吧,穿越了?自己暈過去之前沒有被天打雷劈呀,怎麼就穿越了呢,難不成是那個主持這次穿越小說愛好者論壇的外國公司要搞個COSPLAY,在自己身上來個惡作劇?
他滿腦子的懷疑,撐起了身子,發現自己可能是睡得太久了,手腳明顯無力,僵直得很。坐起來以後,大腦居然供血一下子跟不上,眼前還冒起了金星。這牀也硬梆梆的,真的全是實木大漆古裝傢俱,牀板厚實得很,他晃了兩下都聽不到一絲聲響。這要是玩惡作劇,道具製作成本也太良心了一點,哪象那些白衣飄飄的古裝仙俠劇,看上去光鮮閃亮,全是義務小商品批發市場來料加工的。
“有人嗎?”歐陽南關潤了潤嗓子,大聲喊了一句,不管是穿越還是惡作劇,自己這狀態實在是不怎麼好。肚子裡咕地一響,讓他明白自己爲什麼沒力氣了,強烈的飢餓感正衝擊着他的胃和大腦。
“公子醒了呀!”門外傳來一個糯甜的聲音,讓歐陽聞之一動,這個發音很象是帶有江浙口音的普通話,可他記得自己應該是在海南呀。
木門的門軸輕輕地“吱呀”一響,一個俏麗的身影從門外躍入眼簾。這是一個梳着古裝高髻的妹子,身上穿的似乎叫襦裙(他記得自己曾在論壇上看到過一位痛批古裝戲不專業的網友專門發的科普貼),右衽交領的淺色襦衫和一條水青色的百摺裙。
女孩身材高挑,吹彈欲破的臉蛋和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讓歐陽南關的呼吸一下子變重了。這扮象簡直可以碾壓那些明星戲子了,妹子的目光晶瑩澈亮,從內到外都透着那種讓人心動的鄰家小妹清純氣質。
“公子,你怎麼自己起來了?”女孩手腳輕熟,馬上給歐陽南關背後塞上了一個靠枕,相當實心的枕頭,裡頭不知道塞的是什麼,讓習慣了軟枕的歐陽南關幾乎就感覺不到多少彈性。
“你是——”歐陽南關仍舊吃不準,這到底是一場戲,還是真的天打雷劈被穿越了。
“公子,奴家名喚小青。”女孩子手腳麻利,扶着歐陽坐穩後,就去邊上泡了一杯茶。
歐陽的身子晃了兩晃,嘴上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小青?不會還有白娘子吧?”
“公子你是不是餓了,你已經倒牀不醒好幾天了,每天只能喂點粥水。要不奴家去叫廚子給你做點吃的?”小青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她糯糯的吳音讓歐陽忽然記起了林志玲姐姐的甜聲。
不管是真的穿越了,還是有人在演戲。歐陽南關決定先不動聲色,靜觀其變。他就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小青麻利地把茶水泡好,輕輕地用櫻桃小口吹了吹熱氣,才端到歐陽牀頭的靠木上——這牀真是厚實,牀邊的扶手靠木寬得可放下茶杯了。看着秀色當前,歐陽南關很不爭氣地悄悄嚥了一口口水,肚子裡又是“咕”地一聲。
小青抿嘴笑了,笑得那麼清純可愛,把歐陽南關的眼珠子都看直了。見他這麼看着自己,小丫頭的臉“騰”地嫣紅一片,就象化妝染了胭脂一樣。失態的歐陽趕緊低頭去拿茶杯,避開了這個小小的尷尬。
“公子小心,茶還有點燙嘴。小青先下去了。”小青低着頭,聲音變得吶細,手指輕捻自己的衣角。然後,她飛快地轉身,碎步跑出了門。
趁着這個當口,歐陽仔細開始打量這間屋子,留意各種古件擺設是否有山寨的痕跡,特別是會不會哪裡藏着攝像頭,正對準自己悄悄拍攝。
首先,他沒有發現任何電線和插頭的痕跡,這個在古裝劇裡是被挑刺最多的,估計導演們都很有經驗了。他非常認真仔細地把可能佈線的地方都掃了一遍,確認沒有。而且房間裡也沒有燈,倒是有幾個煤油燈掛在牆壁上,另外還有幾支精美的銅製燭臺和一個巨大的蠟燭吊燈——居然是古典歐式風格,很可疑。
其次,他觀察了一下自己邊上的窗戶,居然有玻璃!雖然玻璃的質量看上去不乍地,但這在古代也是極爲奢侈的事情了。歐陽不敢確認古代的琉璃和意大利玻璃是什麼樣子,眼前的這幾塊窗玻,與後世相比,幾乎就是邊腳廢料的水平,所以他也下不了判斷了。
再有,他注意到,剛纔小青給自己倒茶時,居然拿的是一個藤殼保溫壺,樣式怪怪的,看上去象個手工製品。屋子裡的瓷器,茶杯、花瓶和水仙花盆,倒是古香古色十足,反正以他的眼光是挑不出什麼問題來的。
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房樑上,居然全是傳統的木製榫卯結構,找不到一顆釘子!這要一下讓他驚着了,要是在演戲,要麼是專門找的古建築,要麼就真是下了血本了。
就在歐陽南關還在糾結,自己到底是穿越了,還是被人惡作劇時。屋外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他趕緊佯裝疲態,閉目靠在了牀頭。
門軸輕輕響起,幾雙腳步邁了進來。歐陽南關慢慢睜開了雙眼,他已經決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失憶大法是不會錯的。穿越小說裡都是這麼一招,何況自己自醒來後,確實一直有點頭痛,記憶裡好象缺失了一塊什麼。
“公子,你可算醒了!”門外進來了五個人,小青和一個打扮和她差不多的丫頭開門後,站在了門兩邊,爲首的是一位中年美婦,穿着一件大氣的金絲刺繡比甲,長相氣質不凡,讓歐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電視劇《紅樓夢》中的王夫人和薛姨媽。跟在中年美婦身後的,是一位儒衫高帽的老者和一個背挎着藤製藥箱的醫生(之所以能斷定是醫生,是因爲藥箱裡中藥味隔老遠都能聞到)。
歐陽南關一見這個陣仗,心裡的疑惑不減,便學着電視劇裡那些失憶的樣子,故作掙扎着坐起身子,一臉痛苦地閉上眼,然後再睜開,“我這時在哪裡,你們是——”
中年美婦和那個老者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這表情變化之快,怕是有一線明星的實力了。二人身後的古裝醫生,其貌不揚,從長相上看不出年齡,20-40歲皆有可能那種大衆臉,主動站了出來,“白管事,陳先生,公子怕落馬傷了頭,又溺水過久,恐已傷腦憶。”
沒想到真有人會自己幫忙說話,歐陽南關心中大喜,臉上表情上卻擠得更加痛苦了,“什麼?我怎麼會傷了腦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公子勿憂,”那位醫生繞過中年婦女和老者,輕輕走上前來,坐到了牀邊,把藥箱取了下來,遞給了已經機靈地站在一邊的小青手上,“當日莊主救公子回來時,就已經給公子斷過脈,說公子傷了腦憶,怕是醒來後什麼也不記得了。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公子心無雜礙,反而正好調養身子。”
居然有人把劇本都替自己寫好了,歐陽南關的心中頓時對那位莊主充滿了敬佩和感激,很配和地把左手伸了出去,讓醫生搭上了脈。
邊上的中年美婦一聽說是莊主斷過了脈,立即不吭聲了,一雙盈盈大眼就停在了歐陽的臉上,讓歐陽頓覺有種被居委會大媽盯上的那種感覺。他人一緊張,正在切脈的醫生頓時皺了一下眉,“公子久臥不醒,身子虛弱,只是公子膀胱經和大腸經有些滯脹,倒象是伏案日久操勞的舊疾,有些怪了……”
背後響起一聲咳嗽之聲,是那位陳老先生,他一臉的焦慮,見大家都看向自己,就衝醫生拱了拱手,標準的古代平揖禮,看得歐陽心裡直往下沉,這要是位演員,未免也太專業了,“胡醫仙,世子——,哦,公子真的傷腦失憶了?”
“陳先生,失敬了,”胡醫生趕緊起身還禮,“醫仙二字,在下絕不敢當。有莊主的妙手回春之術珠玉在前,胡某不過米粒之光罷了。”
“白管事,陳先生,胡醫仙。剛纔公子就已經腹響,怕是餓了——”邊上的小青,看了一眼歐陽,很小心地提醒了一句。
“慚愧,在下光顧着切脈,倒是忘了公子已經多日只能灌喂水粥,未得一飽了。”胡醫生趕緊打開藥箱,拿出紙筆,匆匆揮就,交給小青,“先叫人送些蜜水來,再按我這個方子,熬點菜粥。公子久未進食,腹中空空,不可暴飲暴食,需漸漸調補,切記。”
小青接過了單子,亮晶晶的眸子看了歐陽一眼,再向中年美婦行了一禮,得後者點頭,就急急出門去了。
“公子,你當真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麼?”被稱爲白管事的中年美婦,笑吟吟地走到還在盯着小青背影的歐陽面前,讓後者悚然一驚,“一點都不記得了?”
這位白管事站到了他跟前,身上的香水味直入鼻孔,卻立即讓歐陽產生了一股無形的壓力,一看就是個不好糊弄的精明女人呀。歐陽只能繼續按着韓國和臺灣電視劇裡的標準套路,再次閉上眼睛,扮出努力痛苦思索的樣子,表情誇張得不行。半分鐘後,他睜開眼睛,揹着想好的臺詞:“我就覺得,腦中似有一片白色的水,怎麼也遊不出去。”
聽他如此一說,陳先生的嘴就哆嗦了一下,他的手抖了起來,象是遭到了什麼重大的打擊,人一下子頹唐了好幾分。胡醫生眯起了眼睛,又摸了摸歐陽的額頭,讓他吐出舌頭,最後才說,“是了,正如莊主所言,落水之人,若是溺水太久,腦中經絡閉塞,加之水自鼻入腦,侵入傷了根本。我看公子恐怕要先行調補,復了元氣,然後再慢慢疏通經脈了。”
一聽這話,歐陽就覺得這位醫生完全是站在自己這邊,處處在幫自己搭詞的。難道這是導演安排好的,怕自己露馬腳太快,戲演不下去?
“那就有勞胡醫仙了。”中年美婦也衝胡醫生施了一禮,招手把另一個丫頭叫了過來,讓她去給胡醫生倒茶。直到這時,歐陽才突然發現一個不對頭的細節,胡醫生剛纔寫單子時,手裡拿的是一隻鵝毛筆!這未免也太離譜了吧,難道是導演故意要留幾個BUG來給自己發現,等到最後跳出一個類似《最強大腦》的主持人,拿着話筒問自己在剛纔參加表演的這部穿越古裝戲中,一共發現了多少個不對的地方?
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胡醫生以爲是嚇到他了,趕緊寬慰道:“公子寬心,這溺水傷腦之事,雖舊憶全失,但不會損及公子心智,只要公子安心調養,切忌焦慮動怒。”
歐陽感覺很無語,這胡醫生從頭到尾都在配和自己搭戲,但又故意拿錯鵝毛筆,這是個什麼節奏,到底是想把自己引入歧途,還是在挖坑?
“陳先生,陳先生?”給胡醫生倒茶的小丫頭,打算問下那位陳老先生,要不要也來杯茶水,卻發現後者象是呆怔了一般,愣在那裡全無反應,“你這是怎麼了,陳先生?”
“咳,咳,”陳老先生像是嗆了一大口水,突然清醒過來,他的眼睛,盯着歐陽不放。歐陽忽然發現,這老先生的眼圈,不知何時,變紅了,把他嚇了一大跳。
“小紅,你還不快給陳老先生倒杯茶,讓他清清嗓子,把堵在口裡的痰化出來。”中年美婦給小丫頭下了指示,歐陽這才注意到,小丫頭的百摺裙是粉紅色的,與小青的顏色有差異,難道這裡的丫頭都是按顏色排的,着裝也要有區別?
到目前爲止,歐陽的內心,仍是穿越和惡作劇兩個選項來回拉劇戰,頻繁的搖擺讓他都快有那麼點精神分裂的危險傾向了。
小青拎着一個漆木的食盒跑回來了,還專門向胡醫生和中年美婦彙報,她在廚房那裡發現熬好的銀耳湯,就順便帶了一盅過來。胡醫生點了點頭,讚許了她這種機智的行爲。中年美婦沒有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和歐陽一眼。
聞到銀耳湯的香氣,歐陽的肚子就不爭氣了,再次發出了咕咕聲。邊上的小紅,忍不住抿嘴一笑,卻發現中年美婦正盯着自己,嚇得馬上低下了頭。小青就上前來給歐陽喂銀耳湯,歐陽一見到她如花的笑靨,心中頓時滿是溫暖。
胡醫生看着歐陽吃了幾口銀耳湯,沒什麼問題,便對中年美婦打了個眼色,起身往外退。那位陳老先生,看着歐陽,眼圈更紅了,有點嚇人。中年美婦趕緊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後者才很不甘心地一步一回頭,跟着一起退了出去。臨出門前,中年美婦給小青打了一個手勢,小青馬上會意地喊小紅過來幫忙接個手,自己藉口要去看看廚房的菜粥熬好沒有。
與婉麗機靈的小青相比,長着一張圓圓小甜臉蛋的小紅身上有一股子呆萌味,她給歐陽喂銀耳湯時,一勺子盛得太滿,只能慢慢地伸過去,生怕濺出來。然後歐陽在那裡吞嚥時,她居然傻傻地在邊上盯着,不知道先提前準備好下一勺,一看就是個不會侍候人的生手。被她呆萌萌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的歐陽,就自己從她手上把湯盅和勺子接了過來。順便悄悄檢查了一下,看看這些道具是不是賓館裡那種常用的貨色,結果是啥也沒看出來——他本來就不太懂瓷器。不顧小紅的反對,歐陽大口大口,三下兩下解決了戰鬥。
“哎呀,公子你吃得太快了,剛纔胡醫仙說,你久餓不能暴飲暴食的。”她說話的腔調比小青要高一度,雖然也是普通話,但貌似有點江西湖南那邊的口音。
“小妹妹你是哪裡人呀?”在她拿毛巾給自己抹嘴時,歐陽嗅到了離自己鼻尖不過幾公分的女兒香,忍不住問了一句。
“公子,你,”小紅的圓圓臉一下子變得和她的裙子一樣紅了,“你怎麼可以輕薄人家?”
歐陽愣住了,自己這就說錯臺詞了,古代不能稱人家爲小妹妹?見她低下頭都不敢看自己了,歐陽趕忙自圓其說:“哦,那個,醒了以後腦子痛,說話沒頭沒腦的,小紅你不要生我氣。我還沒謝你照顧我。”
“公子哪裡話,人家是瓊州府城人,家父是從江西袁州府遷來的農兵。”小紅輕輕地嗔視了他一眼,退到了一邊。她這句話信息量很大,讓歐陽一下子懵住了。
看過幾遍那本號稱“穿越百科全書”《臨高啓明》後,歐陽學到了不少明朝的知識,瓊州府城,那就是後世的海口市了嘛。江西袁州,這個不太熟悉,貌似在另一本穿越小說裡見到過,好象是湘贛邊界上的一個州府,在山區,地形不適合重兵進攻的那種。至於“農兵”這個詞,他搜索了幾遍大腦內存,都找不到匹配的值,看來這穿越沒有金手指就是兩眼一抹黑呀。當然,惡作劇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這丫頭答得這麼溜,自己又沒問那麼多,沒準是早就背好的臺詞,一直就等着自己發問呢。
“哦。”歐陽點了點頭,想把這一節先糊弄過去,沒再多說什麼。不料一回頭,卻發現那位中年美婦去而復返,不知何時詭異地回到了屋子裡,正笑吟呤地盯着自己。歐陽差點沒被她嚇出一身冷汗來,剛纔所有人進出門都是有聲響的,怎麼到她這會就變成悄無聲息了,這是穿越片要改成鬼片的節奏麼,問題是天還沒黑呀?
“妾身白素貞,本莊雷鳳塔管事,代莊主賀公子醒來。若是公子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她畢恭畢敬地向歐陽行了一個女子揖禮,態度和剛纔截然不同,但是在歐陽的耳裡,卻彷彿天降一道驚雷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