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五除二,歐陽南關來不及反抗,也根本無力反抗,就被人捆作了一團,嘴裡也被塞上布團。他的大腦已經短路了,“反賊?怎麼就真成反賊了?”
剛纔那個小廝出現了,他趾高氣昂地指着歐陽南關,用當地口音哇裡哇啦地大放厥詞。歐陽南關一頭霧水地望着這個傢伙,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一個公差模樣的漢子排衆而出,向衆人拱了拱手,還是用當地話大聲宣佈了幾句。周圍衆人隨聲應和,大家望向歐陽南關的目光,那就是在看一個反賊了。
接下來,那個漢子把小廝叫上前來,當衆掏出幾張票子賞給他時,歐陽南關這才醒悟過來,就是剛纔那兩個“恩人”貪圖賞票,把自己給賣了這個小廝,現在後者又把自己賣給了那個公差漢子。他又氣又急,想開口辯解,但是嘴已經被人堵死了,只能唔唔地乾着急。
公差漢子一揮手,歐陽南關就被押出了鋪子。鋪子外面已經聚集了一圈不明真相的古代羣衆,興奮地圍觀中。這些古人大多衣着髒舊,一看就是下地幹活的人,不少人還剪了短髮,與後世民國照片裡的苦力和農民頗爲相似。他們嘰哩呱啦地熱烈討論着,衝着歐陽南關指指點點,臉上全是看熱鬧的開心。
有人牽來了一輛牛車,公差漢子下令把歐陽南關丟了上去。牛車的上面還插着一面小旗,牛車在人羣興奮的呼喝聲中啓動,碌碌駛出了鎮口,小旗在晨風中輕輕飄擺了起來。被綁得動彈不得的歐陽南關,無心中朝小旗那掃去一眼時,看到了兩個讓他震驚得無以復加的漢字:少林。
此時無雷勝有雷,儘管來到這個時空後,已經先後被多道天雷打擊過,歐陽南關還是被“少林”這兩個字給雷得內焦外嫩。這到底是什麼劇情,少林派投靠了朝廷,跑來捉拿他這個紅花會的反賊?自己這是穿越到一個武俠世界了?
牛車一路前行,居然相當穩當,但那種高頻的小顛簸還是免不了的。歐陽南關幾乎無心再去關注其他,腦子裡亂麻一團,想不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自己到底是哪裡沒說對,被人打成了反賊,還碰上一輛掛着少林旗號的牛車。這個世界有點亂。
車行約兩個鐘頭後,太陽從雲層後露出了頭,陽光直下,曬得四周一邊水汽蒸騰。歐陽南關被捆得太緊,難受之極,現在被烈日下蒸騰的熱浪燻烤,更是有點支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有人截住了牛車。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歐陽南關的雙眼,居然看到道路的前方,屹立着一位白衣勝雪和一位玄衣如墨的劍俠!
“在下少林派瓊州府分舵車馬房四櫃掌事侯驅虎,例行公幹中。敢問兩位公門高人,爲何攔我少林車輛?”那個公差漢子大聲自報家門,他的手下已經擺開了架勢。
“公法堂嶺南道十八府巡按,黃字二十七組李家輝,見過少林門下。敢問侯掌事,車上押的什麼人?”
“敢問公法李兄,可有人向公法堂起訴我少林車馬房?”
“未曾。”
“既然未有人起訴,那公法堂憑何阻我少林公幹?”
“公義堂嶺南道十八府巡撫,玄字三十一組趙志誠,見過少林門下。有百姓檢舉,近日瓊州府有奸民籍江湖六大門派之名,拘捕遊民,行販奴之私,特此查證。”
“呵呵,好一個百姓檢舉。我少林乃朝廷心腹,武林泰斗!奉命擒拿反賊,例行公幹,又不曾擾民,與公義堂何干?”
牛車上的歐陽南關聽到“朝廷心腹,武林泰斗”這話時,險些沒給雷得全身抽筋,腹中吐槽得不行,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少林怎麼變成朝廷心腹了,那不是錦衣衛和東廠西廠麼?這公法堂和公義堂又是什麼東西,還冒出江湖六大門派、十八府巡撫和巡按來了,這到底是武俠還是戲說,劇本怎麼竄來竄去的。
“天下爲公,爲民請命!我公義堂受命太祖遺訓,秉持公道之義,上至皇室,下至罪民,無不可問!少林即爲朝廷心腹,當奉公守義,表率於民,有何不可查?”
“依天朝大刑律第一百三十一條第七款,凡拘捕,務舉證,事有從權,但證可不免。我公法堂有法必行,行法必嚴,違法必究。還請少林門告之車上所捕何人?犯何罪?有何證?”
“兩位是一定要阻我少林派辦事了?”侯驅虎連連冷笑,因爲捆綁後視角受限,歐陽南關看不到他人,但從他的聲音裡已經聽出了殺意。
“少林派瓊州府分舵車馬房私捕遊民,勾結奴販,營謀私利,拒檢公查,依天朝大刑律一百三十七條第六款,判重罪乙等三級,首犯誅,脅從流,牽連三族,判流東洲,奴十年!”
“按天朝民律,所有謀犯,不論出身,皆降爲罪民!”
“好,好,果然是公門弟子,公正無邪呀,張口就是牽連三族流東洲,看來東洲的王爺們每年沒少給公門上孝敬呀。”
“大膽!竟敢影射公門,其罪當誅,牽連九族!”
“動手!”侯驅虎大喝一聲,隨後歐陽南關便聽到了某種弩機的發動和箭矢的破空聲。居然是連珠弩,響聲不斷,這少林派什麼時候改用暗器了?
“好膽,竟敢襲我公門——”兩位劍俠的劍還沒出鞘,歐陽南關就聽到了中箭的聲音,然後是慘叫聲和不甘心的最後掙扎,“你們,少林派,這是,要造反——”
“清場!”侯驅虎做事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這幫人貌似輕車熟路,兩個人負責清理現場,侯驅虎另和一人則到道路兩頭去把風,防止有其他目擊證人。
溼熱的空氣中傳來了血腥的氣息,歐陽南關在牛車上嚇得不輕,少林派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言不合說殺人就殺人,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道?現在到底自己是反賊,還是少林派是反賊?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他的三觀就不斷地在崩潰,現在已經完全跟不上劇本的節奏了。
很快,侯驅虎的手下就處理完了現場,歐陽南關不清楚他們是怎麼處理屍體的,這麼短的時間,估計只是淺淺埋到路邊,估計幾場大雨就能給沖刷出來,難道他們不怕被人發覺了?那兩個公門劍俠聽起來好象還是朝廷中人,很有來頭的樣子,這算是內訌還是造反?
帶着一肚子的迷惑、混亂和不安,牛車重新啓動,這一走就是大半天。及近黃昏時,他們纔到了目的地。昏昏沉沉的歐陽南關,被人從牛車上拎了下來,挾進了一個大院子,給扔到一間柴火房內。
又過了一會,進來兩個人,一個人給他鬆了綁,另一個手持利刃在邊上盯着。鬆綁之後,那人象查看牲口一樣。
檢查完畢後,那人滿意地拍了拍手,“不用再綁他了,細皮嫩肉的,逃不了,還識字數,應該是個富家子,能賣個好價。只可惜這長相一點不水靈,不然還可以在船上賺點皮肉錢。”
後一句話嚇得歐陽南關的菊花一緊,冷汗直冒,原來自己這是要被人賣豬仔了呀。
天黑之前,有人拿了一碗難以下嚥的餿黃米飯和一碗不乾不淨的水甩給歐陽南關,然後就再也沒人理會他了。柴房裡悶熱無比,還瀰漫着一股子屎尿味,蚊蟲亂飛。被綁了大半天的歐天,手腳僵硬生痛,被繩子在身上勒出了好幾道火辣辣的印痕,難受得不行。
柴房連個窗戶都沒有,關上門後就只有門縫那裡有點光線,歐陽南關試着在房間裡尋找別的出路,結果證明是徒勞。又累又餓的他,閉上眼睛,勉強嚥了兩口餿米飯,那股子餿臭味實在是讓人噁心得不行,最後還是嘔地一聲全給吐了出來。
夜裡,不知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嚴重不適,歐陽南關開始上吐下瀉起來,很快就出現了脫水和虛脫際象。他試着大聲呼救,但是外面安靜得全無聲息,根本無人理睬。眼冒金星的歐陽南關,意識到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候,拼着最後的力氣,在柴房裡找到了半截舊木梯,開始撞門。
一下,兩下,三下,每撞一下,歐陽南關就覺得力氣從自己的手中溜走了一分,他的手腳明顯開始發軟,顫抖不止,完全是靠着求生的慾望在堅持。
終於,他再也站立不住,人和木梯一起摔倒在地,甚至麻木得連疼痛都感覺不清了。天旋地轉中,歐陽南關暈倒了過去。
“公子,公子。”迷迷糊糊之中,歐陽南關聽到了小青的聲音,他一下子驚醒過來,“小青,小青,你在哪裡?”
睜開了眼睛的歐陽南關,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滿是香火味道的殿堂內,微弱的燭光之下,他看到了一尊佛像。這可嚇了他一跳,明明剛纔聽到的是小青的呼喚,怎麼就變成一尊陰森森的佛像了呢,難道這個時空還有仙魔不成。
下一刻,他就感到了自己的虛弱,全身無力的感覺,似乎連一個手指頭都擡不起來了。他只能慢慢轉動眼珠打量四周,確認自己是在一間佛堂內,香火味很重,但是比起那間又臭又悶,蚊蟲叮咬的柴房,這裡已經是天堂了。
一隻已經融掉了一半的紅燭在離他頭頂約一米多遠的地方緩慢地燃燒着,燭芯的火焰輕輕地搖晃了一下,一大滴蠟水淌了下來,給混圓的紅燭添上了一道白色的融痕,然後馬上重新結成了掛蠟。歐陽南關目不轉睛地盯着,感覺自己的命運就象這支蠟燭一樣在被不斷的融化、凝結,慢慢走向不可抗拒的終點。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燭光,大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不知道,只有時間在芯焰的輕舞中慢慢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猛然驚醒過來。不遠處的隔壁,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也許是因爲自己大腦被清空後沒有了那些雜念的干擾,歐陽南關感覺自己的聽力似乎變得靈敏了。
暈暗的燭光下,兩個人影出現在了歐陽南關的面前。
“阿米託佛,施主,你醒了。”說話的是一個和尚,面目顯老但不太慈祥,而且嘴上無須,盯着歐陽南關的目光有種怪怪的味道。老和尚的官話帶着很重的粵語腔,這讓歐陽南關有了點莫名的親切感。
跟着和尚的是一個光頭的尼姑,乍看上去,居然有點印第安人血統。她的眼神,象刀一樣鋒利,臉上一股子不加掩飾的苦大仇深味道。見歐陽南關望向自己,尼姑也睜目相對,她的眼神相當陰沉。
和尚就讓尼姑給歐陽南關餵了點水,這水的味道有點怪,歐陽南關乾澀的舌頭花了好一會才品味過來,原來這是米湯,一種在後世因爲高壓鍋和電飯煲的普及已經慢慢走向消亡的東西。
見他喝起米湯來一副餓鬼投胎的樣子,尼姑的臉色就更陰沉了。和尚只好拍了拍尼姑的肩膀,示意她喂水時要耐心一點。
米湯下肚,恢復了一點元氣的歐陽南關,便開口問道:“大師,這是哪裡,是你們救了我?”
和尚似乎有點尷尬,看了歐陽南關一眼,嘆了一口氣:“施主,你病得很重,差點就要赴黃泉了。多虧佛主保佑,鬼門關前把你拉了回來。”
“多謝大師救命之恩。”歐陽南關掙扎着想起身行個禮,結果卻發現自己還是虛弱得動不了。
“施主,你無需謝我。我佛慈悲,救苦救難也是理所當然。你慢慢靜養吧。”和尚雙手合什,又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留下那個印第安血統的女尼,又給歐陽南關餵了兩碗粥。
歐陽南關幾次想和女尼交流,哪知他一開口,對方就停止喂粥,等他閉了口,才接着喂。幾次下來歐陽南關就明白了,人家根本不想和他說話。而且從頭到尾,這女尼一個字也沒說過,讓歐陽南關懷疑她是不是個啞巴。
喂完了粥,女尼又拿來了一條薄牀單,給歐陽南關更換。這時歐陽南關才發現自己居然是一絲不掛躺在牀上,身上就裹了一條牀單!他一下子給臊得滿臉通紅。臉色陰沉的女尼,一言不發,默默地就把牀單換了,然後轉身消失在燭光之外的昏暗中。
肚子裡面終於有點熱氣後,歐陽南關開始慢慢地活動手腳,體力在一點一滴地恢復當中了。他本想起身,可猛地想起自己還是光着身子,頓時就不知所措了。舉目四周,也沒有看到哪有自己的衣服,難不成是吐瀉的太厲害,那件舊衣服被污了?
他坐在牀上,卻到處找不到衣服,頗有點哭笑不得。
“施主,你在找什麼?”和尚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嚇了歐陽南關一大跳,怎麼又碰到一個走路不出聲的傢伙。
“大師,我感覺好多了,想起來走走。可有衣服借我一穿?”歐陽南關趕緊問了一句。
和尚眯縫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歐陽南關好幾遍:“施主,你可確定要起身?”
這話風讓歐陽南關一下子感到了不對頭,他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點,“大師,你還有何賜教?”
“公子,貧僧也明人不說暗話。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和尚的眼神變得異樣了起來,歐陽南關被他盯得背生寒氣,“昨日是少林車馬房的人把你擡了過來,他們說你是個逃人野民,本想把你賣到南洲爲奴,可沒料到你晚上就得了瘧疾,差點丟了性命。也是佛祖與你有緣,才把你從鬼門關渡了回來。本寺是少林管轄的縣廟,寺中一進一出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若是被他們得知你已經病癒,恐怕你就難逃被賣到海外爲奴了呀。”
“大,大師,還請救我。”歐陽南關的頭皮一陣發麻,原來自己還沒脫離少林的魔爪呀。
“施主,貧僧自十歲淨身出家,後繼承先師衣鉢,入主本寺,也有十餘載了。本寺建於北宋初年,薪火相傳,到貧僧這裡,已有數百載。貧僧無能,寺中後繼無人。若是貧僧一去,本寺就要落入少林那幫僞僧之手。西天路上,貧僧恐怕無顏面對先師。”和尚忽然冒出了一段沒頭沒腦的話,把歐陽南關唬得一愣一愣的,“施主,既然你與本寺有緣,受佛祖恩渡,若欲報恩本寺,又不願被賣到海外爲奴,那你可願意繼承本寺的衣鉢?”
說了半天,居然是勸自己出家當和尚。歐陽南關頓時哭笑不得,“大師,你到哪裡不能收兩個徒弟,爲何非要哄我出家。你看我哪裡象出家人了?”
“不是貧僧不想收徒,實在是本朝的對佛寺出家要求太苛,無人願意呀。”
“出家還有嚴格要求?”歐陽南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和尚“難道出家也要搞什麼考覈不成?”
“考覈確有,本朝宗律院統管佛道景諸教,凡正式出家爲僧者,需先習佛學、教史、教律和奧學,考覈通過後纔可申請渡牒,嚴禁濫竽充數。考覈雖嚴,但無他限,每年均可一試,只要盡心苦學,其實也不難。唯有太祖天條那一關難過呀。”
“太祖天條?”歐陽南關的耳朵豎了起來,黃太祖這位前輩真是太不同凡響了,幹了很多超出穿越者想象力的事情。
和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雙手合什,嗔目以對,“難道施主以前從來未聞?太祖有詔,凡出家修行者,均應先證其心,削塵緣、斷俗根,斬三尸。正所謂,欲練神功,揮刀自宮!”
“咔嚓!”一聲,一道來自九天的驚雷,直接穿透了整個位面,精確地劈入了歐陽南關的泥丸宮中,差點沒把他轟了一個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