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小青姑娘當年在常州畫院,拜素筆大畫家魚友仁老先生爲師,系魚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小青姑娘家中出事之時,魚老恰在外地,等其聞訊趕回時,爲時已晚。老先生頓足嘆息,悔不該出遊,說若是他當日還在常州府,必不讓小青姑娘賣入僕籍,寧可賣掉全部身家財物,也要救她脫離苦海!小青之母得知此事,也追悔莫及,攜其子在亡夫墳前大哭三天,以求贖罪。此事常州府路人皆知,世子大可派人去查詢。”
說到這裡時,歐陽南關身後的車廂裡,忽然傳出了哭聲。這一下可把他給嗆住了。
趙公知兩眼霍霍放光,又邁上前一步:“敢問車中哭泣者可是小青姑娘?”
“趙公知,場面話就不要再說了,”神女姐姐見周圍的人羣越聚越多,交頭接耳指手劃腳,臉色沉得要滴出水來,“你是來給她贖身?還是替人尋親?”
“啓稟仙子,”趙公知正了正衣衫,擺出一副義薄雲天架勢,“公知堂受魚老先生之託,特派在下千里尋音而至。小青姑娘天生畫技不凡,若是埋沒侯府爲妾,甚爲可惜。還望仙子和世子憐其身世,惜其才賦,許其參加府試,以獲公民之階!”
“公知堂打的好算盤呀!”神女的臉上,意外地露出了一絲冷笑,“這是要拿大義之名來壓侯府放人?她若是直接考上了公民,僕籍自廢,你們連贖身的錢都省了?”
“還望世子和仙子成全!”趙公知雙目炯亮,聲震腑肺,路人爲之側目。
歐陽南關臉色發青,這個道貌岸然的公知,公然來挖自己的牆角,連發動不明真相羣衆、製造輿論壓力這種後世公知常用的手段也用上了,把自己給架到了火上烤。看來無論本時空還是後世,公知都不是啥好東西!
氣惱歸氣惱,面對一揖於地的趙公知,他卻不知該說啥好。要是神女姐姐一怒之下,來個一劍飄出、天外飛仙就好了,直接把這個動機不純的公知給宰了!
“小青,你出來吧!”神女冷冰冰地下了令。
滿面淚痕的小青,戰戰兢兢地從車廂裡鑽了出來。她雙眼與歐陽南關焦躁的目光一撞,立即可憐楚楚地低下了頭。
“說吧,你們是不是認識?以前聯繫過?”神女把手一指,極不客氣地問道,“他是怎麼找上門來的?”
“仙子,”一揖到地的趙公知聞聲擡起了頭,搶上一步,“我與小青只是當年在魚老先生門下學畫時有一面之緣。此番找上門來,是我公知堂在廣東省畫院監考時,有弟子見到過小青與在下的尋人畫像頗爲相似,輾轉打探才得知。”
“趙公知!你若是不說實話,休怪我神女門不給公門留情面!”神女姐姐的語氣,變得分外冰涼了。
“趙師兄,你不要再替小青擔責了。是小青在畫院考級時,自己在畫中私自留下了記號,被你發現後找來的?”出乎衆人的意料,小青猛地擡起了頭,一臉的淚光,看得歐陽南關心頭一顫。
“你好的大膽子!你可知我神女門門規,私泄門中機密者,斬!”神女的“斬”字一出,小青還沒反應過來,邊上的歐陽南關已經給嚇壞了,他下意識般脫口而出:“不要!”
“世子可知,小青已是我神女門的人?”神女的面色再次沉靜如水,這種爆發前的平靜,更讓人膽戰心驚。
“南國公主已經將小青送給我了,現在我是她的主人。”歐陽南關突然做出了一個讓自己立即就要痛徹心痱的決定,“我答應她,給她自由。”
“多謝世子成全小青!世子深明大義,憐香惜玉,公知堂必傳誦天下,教路人皆知!”趙公知抓住了這句話,馬上用他的男高音傳遍全場。
歐陽南關心中大罵,啥路人皆知,是你的司馬昭之心才路人皆知吧,故意給老子戴高帽子!
沒有掌聲,圍觀羣衆的反應只有一片愕然。這個時代的思維和價值觀,與後世完全兩樣。
神女臉上彷彿結了一層冰,再無一語。
驚喜交加的小青,淚流滿面,上來給歐陽南關跪行大禮。滿心苦澀的歐陽世子,雙手將她攙了起來,本想說兩句後世的雞湯語。可心裡卻象被什麼堵住了,實在是吐不出來。
感到意外的還有趙公知。這傢伙一眼看穿了歐陽南關的口是心非,知道他其實情非所願。趙公知本想馬上帶小青直接去臨高縣的僕傭官行辦理脫僕手續,板上釘釘,以防夜長夢多。哪料小青卻堅持要先跟世子一起回府,她還要收拾東西,和府中的朋友同伴告別,另外也好正式拜別世子和侯府。
看着一臉焦急、反覆低聲勸告的趙公知,還有滿面淚花但態度堅決的小青,心情低沉的歐陽南關,最後終於說出了口:“小青,出去以後要是日子過得不稱心,我這裡永遠歡迎你回來。”
回到府中,神女把邊上的人全部打發下去,劈頭就是一句:“世子可知,你私自放走小青,是害了她!”
正沉浸在患得患失和心痛中的歐陽南關,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你說啥?”
“世子,小青已經是我神女門中人。雖已被公主賜給世子爲僕,但她在神女門中已有數年,耳濡目染,不道獲知了多少內情。神女門一向門規森嚴,私自泄密乃是重罪。她居然在參加畫院考級時,於畫像中私留記號,與外人溝通,這已經是犯了門中大忌。世子你心軟人善,就這樣輕率放她出去,恐怕門中絕不會善罷干休。何況那個趙公知用心叵測,明明知道她已是我神女門中人,仍然裝模做樣,故意爲之,這背後絕不簡單!”
歐陽南關一下子被她說得臉色大變,“這,這如何是好。你們神女門,不會派人去追殺——”
“世子,眼下已經別無他法。只能是你去求公主殿下開恩,先將她拘回府中,等候門中發落。”
“真的有這麼嚴重?”歐陽南關有點嚇着了,但還是拉不下面子來,自己前腳剛當衆放人走,後腿就讓南國公主去抓人,這反面角色的代入感也太強了。
“世子,你若真是喜歡小青,就趕緊去求公主。不然門中一旦發動,那就絕無生路可言。公知堂是護不住她的。若是公門別無企圖,那就絕不會爲了這事和我神女門翻臉。若是公門真另有所圖,那恐怕要更糟,門中絕不會允許機密之事外泄於人。”
見神女已經說得聲色俱厲,歐陽南關真心後悔了,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被那個道貌岸然的趙公知給忽悠了呢(其實他是被小青的眼淚給流得心軟的),一下子就把事情搞到這個地步。
想想也是,小青的特長是心細如絲,能記住每個細節並畫出來。雖然不知道她這種記憶的時效性有多長(應該不是小紅那種過目不忘的長期性記憶),但對於神女門而言,她可是一臺人肉錄像機。把她放出去,那不就是後世的硬盤門和照片門事件麼?
一想及此,歐陽南關真心慌了神。這個時空,想做個好人居然也這麼難!
此刻他也無計可施,總不能讓神女姐姐直接去把小青給綁了回來,那樣的話,他簡直沒臉做人了。
唯一的辦法,正如神女所說,趕緊去求公主殿下開恩吧。沒準,公主殿下面子大,能讓神女門網開一面。比如讓小青發下個重誓毒誓啥的,或者她可以找個神女門能放心的天朝涉密部門或機構入職嘛。
對呀,實在不行,自己乾脆爲她專門開個畫室,臨高侯府可以出錢入股嘛,她的家人也可以接來呀——這樣一來,她不就又回到自己手心了麼。這個主意一冒出來,歐陽南關頓覺霍然開朗。是呀,人一着急,腦子也變笨了,這麼好的主意,剛纔怎麼就沒想到呢?
一定要讓她和那個滿肚子壞水的趙公知斷絕往來,免得神女門對她不放心!(其實是歐陽同學自己不放心,那位趙公知滿身文藝範,氣質顏值又高,放在後世搞不好就是一個情場殺手)
再退一步,若神女門怕她不守誓言,還可以派人監控嘛。要是神女門嫌派人成本高,臨高侯府就替她們出這份工錢好了。總之天無絕人之路,何必動輒就斬呀殺呀的,搞得這麼血腥殘忍。
千條萬條,都是那個該死的公知惹出來的事!歐陽南關暗暗發誓,等日後自己與組織勝利會師了,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敢挖自己牆角的公知!